赤魅一族地域雖廣,勢力又大,但是卻不脫妖族簡樸風范。上通下達,亦較為扁平。
公冶洲得了“藏”字一門門長之位,別說什么額外的賞賜、車駕、洞府、扈從、羽翼的安置,就連一件象征身份的袍服、一塊令牌,也是無有。
據公冶洲所言,扈從人手,須得自家遴選,猶如養士一般,皆是自掏腰包;至于門長牌符及其余資源,須得數月之后返回祖族,親自去領。
歸無咎聞言,暗暗搖頭。
一齊返駕之上,出得紫色陣門,公冶洲竟對著歸無咎鄭重拜謝。
歸無咎訝然道:“公冶洲道友這是何意?”
公冶洲微笑言道:“文道友何必明知故問?骰子決出規則誰屬,定是文道友襄助了一臂之力。想不到竟連二轉之境的族中長老,也防不住文兄的手腳。端的是好手段。”
歸無咎若有所思的言道:“公冶道友是如何看出來的?”
既如此說,那就與默認無異。
公冶洲眉間微現訝色,又喜于歸無咎坦率,笑道:“半是猜測,半與一件外物相關。”
歸無咎不再追問此事,索性笑言道:“公冶洲道友與公西常的規則之爭,奧妙在哪里?”
公冶洲坦然言道:“洲與那公西常二人,道術圓全,都臻至可以同時使用本身、外物二道的藏匿之術。只是洲若內外并舉,操持飛刃,便不得將本體完全藏匿,多多少少會有手足一部漏了出來。而公西常卻能將身形及飛刃,同時藏住一瞬。單單以道術高下而論,的確是公西常勝了一籌。”
歸無咎微微點頭,同時藏虛,連人帶著暗器法寶一齊隱匿不見,就算是稍微調整了方位,也是絕大的優勢。
這飛車驅馳的方向,乃是踴躍而來的賓客一流的角斗場。
決出九位門長的比斗,每一門參與競爭的人數都在十人以下,自然結束的早;而此間這場匯聚千萬人的大亂斗,還只是處于序曲階段,等到完全結束,選出最后前五十,至少需要五六個時辰時間。
公冶洲的飛舟簇擁人群之中,只稍微一望,便搖頭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如文道友這般人物,在這茫茫人海之中再也尋不得一個。”
歸無咎微笑不語。
公冶洲又道:“所謂‘人心難足’。如今得了門長之位,又取了參與盛會的資格,按理說于愿已足。只是,面前畢竟還有一步,能否邁出,也有著極大的關礙。文道友除卻功行不俗外,那份智珠在握、妙辨無礙的氣度,也是令洲極為心折處。”
“若是洲僥幸成為赤魅一族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必定不會慢待了文道友。不知文道友有何高論,能以教洲?”
歸無咎沉吟道:“若是公冶道友誠心想聽,文某的確有些淺見,亦風聞一些訊息,或能供公冶道友參詳斟酌。”
二日之后。
祖脈陰、密二門門長已至,各門門長論議之會如期舉辦。
這場論議會舉辦的場所甚是樸素,乃是在一座寬體飛舟之上,搭了一塊十五六丈見方的圓頂帳篷。
盡管這頂帳篷寶光流動,七彩瑞氣綿延不斷,又藏下一百零八道禁制,也是一件品質上佳的寶物。但是充作十余位門長的相會之地,還是寒酸了一些。
須知這些“門長”,與其余大族的真傳、嫡傳身份無異。
十一位門長匯聚于一道灰蒙蒙的古樸長案兩側,居于正中主持之位的,正是來自祖脈陰、密二門門長。
每一門門長都得以攜帶兩位親信扈從入內,一齊坐在長案下方不遠處的石臺座上,座中別有美酒瓜果奉上。
盡管前日公冶洲最終還是在前五十名中挑選了兩位隨從,但是他對那兩人卻并不太重視,粗粗勉力兩句,就丟在一邊了;今日隨他參與論議的,依舊止有歸無咎一人。
歸無咎暗暗打量了一眼陰、密二門門長。
雖則自大營之中所見,赤魅一族族人長相極少“約束”,高矮胖瘦美丑無所不有;但是到了這真正代表一族門面的人物,還是相當過得去的。一男一女,姿容氣度俱是不凡。男子灑脫之中暗藏溫婉,女子平潤之中英姿颯颯,倒是一個極好的互補。
陰門門長乃是那女子,名為申屠鴻;男子名為宗政嗣,身居密門門長之位。
歸無咎對于赤魅一族嫡傳的規模氣象,也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傳言之中,赤魅一族陰、陽、真、密四門門長,才資潛力各擅勝場,難分高下。歸無咎于今一覽之下,申屠鴻、宗政嗣的修為底蘊,較之元古巨鱷一族的雙面人,還要遜色半疇;但是比之隱宗嵐、韋翰、郤方、談旻四人,卻又強了一線。
歸無咎暗暗頷首。孔雀一族的卜法,言道孔萱在妖族嫡傳之中,足以排進前五。但是第一流的大妖族,便有八正五奇一十三家。就算一家一個,這人數也是決計不夠分的。
以赤魅一族的底蘊,門中嫡傳也沒能夠擠進三十六子圖中。
不過以厚度而論,赤魅一族的家底卻是足夠驚人了。
新近決出的九門門長,除了二人稍弱外,其余七人都能穩穩排進孔雀一族的當代前十。更不用說祖脈申屠鴻等四人距離雙面人一步之遙的道行,將來成就最頂尖層次的妖王境,全不在話下。
再有那三位預先鎖定了門長之位的妖修,也定不是省油的燈。
心中有數之后,歸無咎便低著頭,雙目垂簾,暗自調息行功;只帶了一雙耳朵,聽著這一群新晉門長的“高見”。
“行事貴在專一。本族還是集中精力,在未來千載之內將與圣教祖庭的矛盾徹底解決了。除此之外,不宜多多樹敵。”一個甚是粗豪的聲音言道。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遠交近攻,兵法之常。若是有實力非凡的大族與本族結盟,那么我族自當笑納,廣壯聲勢…”又一個沖淡平和的聲音發明高見。
至于申屠鴻、宗政嗣,卻一直并未發表意見。
這二人之外,又有三四人一連敘說己見。
不過,和這兩人一樣,眾人所言都是泛泛之談;歸無咎心中腹誹,這些出言之人,想要進入赤魅族中樞,希望渺茫。
就在此時,一個清脆悅耳的女子聲音響起:“看來,‘藏’門門長公冶賢弟,似有高見。”
說話的是申屠鴻。
就在前面幾人出言之時,公冶洲雖然不曾插話,但是面上似乎帶著一絲冷笑,顯然對旁人意見并不看得上眼;也不知他性格如此,還是故意做作。
歸無咎心中猜測,多半是后者。
公冶洲這番舉動,果然引起了申屠鴻的注意,因此發問。
公冶洲笑了一聲,略微謙遜兩句,從容言道:“洲以為,先前諸位都是泛泛之談,難以落于實際。真正縱橫之策,有兩家勢力極為關鍵,非得圍繞這兩家,才能定下具體方略。”
他這一句話,等于將先前出言之人全部得罪了。一時五六道不善的眼神,齊齊投了過來。
有一人冷聲道:“愿聞高見,是哪兩家?”
公冶洲笑著反問道:“就以本族大敵,人道勢力圣教祖庭來說。這一家二三十萬載以來,何意能夠控制三十六界天的廣大地域,擠壓了不止一家妖族的生存空間?其所仰仗,落足何處?”
那人重重哼了一聲,大剌剌言道:“這又何難。道理是明擺著的。其仰仗陰陽洞天穿渡界天之便,方能將力量投送到各個角落。”
公冶洲笑道:“這便是了。以我赤魅族手段,雖然也勉強能夠將所屬境域調運穿越,但是比之圣教,那又差得遠了。若要與人為盟,也唯有近在咫尺的幾家可堪入眼妖族中作選擇。其實,即便是這幾家,真有事時,能夠提供的幫助也甚是有限。至于那些迢遠之地,不過遙遙稱盟以壯聲勢罷了,天南海北,各管不著,又能濟得甚事?”
宗政嗣眉間閃過一絲訝色,出言道:“公冶賢弟的意思是…”
公冶洲笑道:“洲也是偶然知曉一道訊息,不知族中祖脈是否知悉。人道之中又一大勢力——也是三月之后盛會的另一個主角——隱宗一方,在十余載之前已然結盟。”
“這一家所屬七十七家宗門,分屬五大地脈,遍布紫微大世界中;合盟之后,卻能通過秘法穿渡連結。雖然其覆蓋的范圍或有偏至,不若圣教一方的三十六界天規整均勻;但是到底也是一處覆蓋極廣的巨大羅網。”
“能夠調用小半個大界之力,將盟好一方形成合力。或者有圣教參與,或者有隱宗參與,才有意義。否則都是各理一攤,言過其實而已。”
此番言語一出,這帳篷之內忽地靜寂,似乎人人意動。
申屠鴻若有所思,緩緩出言道:“本族與圣教祖庭之爭,連圣祖也被驚動,勢難緩和。照如此說,與隱宗結盟,倒的確是一個可行的選擇。”
歸無咎默不作聲,此時見申屠鴻似乎心動,暗暗振奮。
這一著投石問路,似有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