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煌煌一劍,映徹四方。威力之強堪稱歸無咎入道以來之前所未有。
但此劍意的操控運使,并未由于歸無咎剛剛破境而顯得稍有粗疏。正相反,其中精當如意,妙絕毫巔之處,全不亞于入境元嬰浸淫百載的行家里手。
“含苞未放”的防御氣罩一旦擊破,歸無咎所釋放的劍意也同步消散,稱得上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環首四顧,空氣之中連一絲一毫的鋒銳之氣也尋覓不著。“嵐”本人自然也毫發無傷。
反倒是“嵐”的防御神通崩散,激得氣機橫流,異象滾滾。
只待漫天氣象,如潮水一般漸漸退卻。歸無咎與“嵐”二人,迎風卓立。
“嵐”目光幽渺,喟然嘆道:“多言數窮,不如守中。一身道念所系,想不到究竟未明攻守之道。”
“嵐”長長舒了一口氣,把袖一抖,把小界中散逸的“三元一指”清氣殘存盡數收納回來。面向歸無咎誠摯一禮,道:“謝過道友。”
歸無咎略一琢磨,卻道:“恭喜道友。”
二人相視一笑。
戰前的閑談中,歸無咎已經對“嵐”言明,有資證道成法的“第二謝”大可不必。因為歸無咎的所得不會比“嵐”更少。
這其實已經暗示,此戰是歸無咎道途之中的一個重要環節。
臨陣突破、悟道與辯證,本是道術之中常理,以“嵐”的見識,不會大驚小怪。
現在“嵐”依然言謝,無非是向歸無咎表明,他在這一戰中獲益良多。此戰對于他的意義,不亞于歸無咎。
道法功行與神通精微不可偏廢。
若是泛泛而論,作一尋常的經驗之談。料想在本土文明之中,有此見識的人不在少數。縱然是“嵐”本人,多半也是明白此理的。
但是若是將一門神通攀登至極限,凸顯矛盾,以最精確、最直觀的方式將“道術相須”的終極邊界呈現出來,這在本土人道文明之中,幾乎可以說是亙古未遇的機緣。
就在這一瞬,歸無咎心中隱有所感,似乎自己成了“嵐”的機緣。
一波才動萬波隨。
歸無咎早已知曉,在周天大界之上,尚有一只只看不見的手撥動棋局。歸無咎距離這一步固然相差極遠,本來與己無涉。
但他現在愈來愈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在這道棋局之中的影響力越來越大。
塵埃落定,二人各懷心思,均無心滯留,各自簡言道別。
對于“嵐”而言,如此深刻入骨的了解到“道術相須”之理,自然會迎來一個深刻的審視所學、精煉道術的機會。再進一步的契機,就在眼前。
歸無咎同樣也是如此,一旦破境,所得之廣不可估量,有無限感悟等候他消化吸收,此時一刻也不愿意再多滯留。
返回洞府之后,歸無咎足足打坐調息十二個時辰,這才臻至神意圓滿、駕馭由心的境界。
真的進入此境,歸無咎才發現,這看似水到渠成、無有任何波折的一步,實際上意義重大,更在先前所料之上。
獲得魔道“丹中之嬰”的法門之后,歸無咎一直將之比之于靈形境界的“假丹之術”。
但是今朝一旦破境功成,驀然回首,才發覺兩者似是而非,決然不可相提并論。
“假丹之術”的駕馭基礎,是一件鍛造十余萬載的法寶元玉精斛;動用丹力的來源,是奪取其他修士的金丹之力。歸根結底,兩者皆是倚傍外物。歸無咎本人,依舊是貨真價實的靈形境界。
但是此刻,歸無咎感受分明。“真寶金丹”之內,一尊元嬰金身安坐其中。
這袖珍元嬰雖然不能如尋常元嬰修士一般隨意破體而出,示現于外。但是此元嬰退藏于密執中御下,聚斂一身法力;散之于外則彌漫六合,溫養肉身,以“丹嬰之間”靈機深藏的氣機為表象。妙用不可估量。
雖然多了“真寶金丹”這一道關節樞紐以為中介,但是這一元嬰的種種神異,都真實不虛。
這是歸無咎自己的元嬰,并非依傍外力。
若是一定要在“金丹修士”和“元嬰真人”中選擇一種身份,那么,他歸無咎更應該算作元嬰真人了!
至艱難的元嬰之路取得突破性的進展,雖然距離真正成就為時尚早,但是歸無咎心頭也不禁泛出喜意。
當然,歸無咎著急返回洞府,可不僅僅是為了穩固修為、暗自歡喜。今日破境,他道念之中,又有一道極為重要的關口被打破,幾如水滿而溢,不得不有所興作。
歸無咎微微一笑,回顧前事恰好應在今日,似乎冥冥中似有定數。
他要做出一個重要的決定。
歸無咎反手一指清氣彈出,擊在洞府石壁之上。那光華如鏡的青石,似有紋轂微顫。
這是十二主峰與所屬的四座輔峰之間特有的聯系之法。一旦發動機關,此山內外絕大多數的廣大空間沒有分毫異常。唯有指向四峰、狹如一束的方向,仿佛黃鐘大呂,雷鳴滾滾,震動三匝。
十余息的功夫,山門之外丁航的聲音響起:“歸師兄有何吩咐?”
歸無咎取出一枚玉簡擲出,吩咐道:“將此訊息傳至瀛水臺。”
洞府之外,石壁中驀然生出一個尺許大的豁口。丁航一把接住飛擲而出的玉簡,領命自去。
少頃,歸無咎亦縱身出洞府之外。駕遁光環繞清萊峰一周。心中默數,清萊臺中上了規模的建筑群便有六座。其中正殿之宏偉,不亞于尋常中小宗門的山門大殿。除此之外,零散錯落的小型宮室亦有三百余間。
如此規模,足夠用了。
歸無咎長袖一抖。掌心之中一道劍光輪轉,化成一圓。其中精蘊凝實渾厚,久久不散,如天空中平白多出一輪明月。
遁光轉折,身形落入正殿之中。
不多時,在此潛心修行的黃陽界南門敬、北門亭、東門宏、司空鶴、烈玉旌、秋原實等諸位長老,為那劍氣驚動。心知是歸無咎相召,不敢稍有遲緩,連忙往正殿之中拜見。
拜會之后,歸無咎高居主座之上。
諸人本欲聆聽歸無咎有何吩咐。只是歸無咎坐定之后,不言不語,只是靜觀。秋原實、南門敬等人相視一眼,均暗暗驚疑。
歸無咎心中卻甚是滿意。
“丹中之嬰”法門成就后,他法力之厚陡增數倍。但是歸無咎入殿之前,刻意收斂一身功行,返還金丹之內。此刻秋原實等人,并未有一人說出“恭賀宗主功行大進”之類的話語,顯是懵然無覺。
由此可見,這一枚真寶金丹隔絕內外,堪稱興發之機,生死之門,斷難為外人勘破。
歸無咎不欲拖泥帶水,簡言吩咐道:“此行有三件事。”
“其一,除卻隨諸位一并前來的南門芊等數人外,其余各宗適齡的年輕弟子,若是資質稍堪造就,尚有破境金丹、成就元嬰之望,只要本人愿意,一并可接引至此地。”
“只是這一批弟子不入本人洞府,皆由諸位按照師承所學,在前殿安置。所修法門,一任自便。”
“南門長老,這件事你去辦。”
南門敬心念轉動,揣測歸無咎的用意。但是禮節上并未怠慢半分,連聲應道:“謹遵宗主之命。”
“其二。自今日起,諸位不必困居于此。本門上下,同樣也是云中派弟子。身份、職司、來歷,俱當內外如一。所用本門內外功法典籍,不日會為你們尋來。”
“自然,爾等也不必困居一隅,藏于清萊臺中。整個云中派內外,大可隨意游歷,增廣見聞。至于值得注意的幾條規矩,稍后會在留下的玉簡文書之中,加以說明。”
“整個清萊峰前殿的安置打點,都要按照開宗立派的規矩去辦。索性清萊峰宮室甚廣,維持千人規模綽綽有余。處理宗門內務,想來秋掌門是行家里手,就辛苦你一趟了。”
雖然洹沮門等四派合并之后已經不存,但是歸無咎還是未改舊稱。這不僅僅是出于表面尊重的緣故,同樣也是一道可用于將來的伏筆。
秋原實連道“不敢稱勞”,同樣領命。
似乎為了給諸人留下反應和思考的時間,歸無咎稍稍停頓了半刻,又道:“黃陽界本是一界之名。當日五宗合一,突如其來。就順口起了一個‘黃陽宗’的名號。今日思之,似乎并不妥當。”
東門宏和南門敬對了一個顏色,毫不猶豫地道:“宗門新立,尚待筑基。一切由宗主一言而決。”司空鶴、秋原實等人,也連聲附和。
歸無咎笑道:“爾等所修功法,本來涉獵百家,本人也無所發明。之所以振作整肅宗門氣象,不過是自感于匡正輔弼、親為范式之上,或有獨到心得。”
“宗門名號,宜為‘翼門’。如何?”
南門敬等人畢竟已經是元嬰三重境上的修為。雖然歸無咎只是三言兩語,但他們隱隱約約也能明白言下之意,心中不由大為激動。
諸人當即齊齊一禮,同聲道:“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