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位離合境上修,展開手中信箋,一旦閱過,都忍不住臉色微變。
其中有三四人,更是不約而同的一字一句重新看過,深怕錯解其義。可見信箋中的內容是何等的震撼人心。
十一人竟是不約而同地升起了一個念頭:此事實在太大,還是速返宗門,交由門中天玄上真決斷,才是正理。
這十一位離合修士,歲數至少也在五千年以上。領隊參與百年一屆的“崇臺會”,觀看小輩比試,其實和凡夫俗子中外出喝茶散心也沒有區別。
說什么天之驕子。
除非在極罕見的英才輩出世代。每一個離合境修士,當年誰不是真傳弟子中無可爭議的第一?
可是,看到這份符書中的內容,這十余位離合境長老,竟齊齊生出一種極荒謬的感覺:“自己的分量,太輕了,無法做出決定。”
在十一位離合境長老暗自交流的當口,數十位金丹元嬰境修士,看著高拔峰頭、迎風而立的歸無咎,都不由目眩神馳,心旌搖蕩。
歸無咎的一番言語,使得他們暗暗猜疑。但是此事事關隱宗和圣教的爭局,卻是誰也能聽明白的。
這四十余人之中,心意道念偏重“為我”之道者,如范移星,陸鑿山,此刻多半心情稍有抑郁。
似乎因為歸無咎的光芒將自己完全掩蓋,而處于一種失落自輕的心緒中。
而生性豁達、少拘利害之人,卻不由地有幾分興奮。此輩似是敏銳的意識到,盡管歸無咎只是初次亮相,目前還是只金丹境界;但是,這會是會是一位最頂尖的人劫道尊崛起的序幕…
而身為百年之才的自己,即將被烙刻在數十萬年一遇、甚至開天辟地所未有的大轉折中,極有可能作為一道璀璨光芒的背景,在歷史的長河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靈寶宗真傳冉道周,腦海中突然生出一個詭異的想法:“若是他們數十人一擁而上,將歸無咎殺死,是不是冥冥中就改變了紫微大世界的歷史進程?”
這一念頭一旦產生,冉道周只覺得毛骨悚然,突然覺得渾身發冷,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連忙將這念頭盡力抑制下去,不敢再想。
身旁兩名龍圖宗真傳農節文、墨溫寧察覺出變化,看向冉道周的目光不免有幾分異樣。暗道歸無咎再如何驚艷蓋世,這冉道周定力也太差了一些。
十余位長老眼神交流一陣,紛紛起遁光靠到歸無咎身邊。
十一位離合境修士中,以玄扈宗長老房磬奎、真武宗長老廖弋年歲功行最高,因此此刻由這二人主事,與歸無咎交流。
房磬奎上前,道:“老朽玄扈宗房磬奎,道友有禮了。”
這位房長老語氣客氣得很,竟是和歸無咎以平輩相稱。
玄扈宗真傳饒坤、澹臺百冠見之心中稱奇。房長老執掌玄扈宗戒律,性格最是冷厲。不意今日竟能見到他如此溫和的一面。
只是如此一來,歸無咎似乎距離他們愈發遙遠了。
歸無咎還禮道:“原來是房長老。不知房長老有何見教?”
房長老擺了擺手,連聲道:“不敢。”
“歸道友驚才絕艷,古今所無。尤其為我四百隱宗出世立此賭約,可謂一片丹心,彌天大勇。如此之壯舉,自人嗣綿存、道法興替直到如今,更有誰能當得?”
歸無咎笑道:“房長老言重了。”
不過他心中雪亮,這位房長老如此大吹法螺,必有下文。
果然,房磬奎點了點頭,話鋒一轉道:“只是以老朽愚見,若是道友收斂鋒芒,藏于暗處。先以提升實力為上。到了成就大道的那一日,想必功行必不遜色于乾元、上清宗顯道應元二位道尊。到時候堂堂正正出世入局,豈非萬全之策?”
“以歸道友如此資質,想必少則數千年,多則萬年,必能臻至那最后一步。此時出世以爭局相搏,是否…太激進了一些?”
房磬奎這疑問,早在歸無咎腹稿備案之中,當即平靜言道:“歸某道法與眾不同。唯有不斷迎接挑戰,方能領略那登峰造極境的宗旨,自身潛力才會被徹底的激發出來。”
“坦率的說,這一封戰書,不但是為了四百隱宗,也是為了歸無咎自己的道途。”
此言當然是歸無咎信口胡謅。若是如房長老所言潛心修煉,那他此生連元嬰境也難望項背,還說什么成就道尊?
不過以歸無咎顯現出的潛力,就算隨便編出一個接口,在旁人耳中也是奉為經典,并無一人敢于懷疑。這就是他功行之精、潛力之深帶來的光環了。
房磬奎恍然道:“原來如此。”
此刻,真武宗長老廖弋一見禮。又道:“乾元上清二家漸漸成了氣候,門中真傳想必也有一些了不得的人物。”
“若是同境界相斗,廖某相信圣教嫡傳無論如何也不是歸道友的對手。只是按照歸道友在這信箋上所言,除了越階挑戰元嬰外,‘金丹一式’這四個字的分量,未免有些沉重。或許,會給圣教一方可乘之機。”
“當然,有了這八個字,乾元上清兩家不得不接招。想必這就是歸道友的策略。”
歸無咎心中暗暗搖頭。這八個字不但是堵住圣教的退路,何嘗不是把隱宗一齊算計進去了?若非如此,怎能實現斗遍隱宗真傳,一窺絕大多數隱宗經典的目標?
不過歸無咎口中卻道:“廖長老有此擔憂,也不無道理。歸某不想解釋什么。”
“一切在銓道會上見分曉。”
“請各位放心。在讓每一家隱宗都建立起絕對的信心之前,這封戰書,還不會發出去。退一步說,云中派一家,也代替不了整個隱宗。”
房磬奎、廖弋,以及其余諸位離合境長老,聞言后心中都莫名一寬。
這的確是個好辦法。開一次銓道會,和迎接各家各派的挑戰,必定能夠更準確的衡量歸無咎的實力,也可驗證歸無咎的賭局是否成立。
和范移星一戰固然驚世駭俗,但歸無咎能夠在任何情況下都保證這一水準的戰力,卻是這幾位長老迫切想要知道的。
房磬奎略一躊躇,又言道:“房某有一不情之請,還望歸道友不要介意。”
歸無咎道:“房長老但言無妨。”
房磬奎肅然道:“我玄扈宗此次與會的真傳弟子饒坤、澹臺百冠二人,遠非清微宗范移星的對手。和歸道友自然更是判若云泥。不過今日因緣際會,歸道友若是能夠指點敝派兩位弟子一手,老朽感激不盡。”
此言一出,其余各家長老也紛紛出言,邀請歸無咎的“指點”。
對于他們來說,所謂“指點”尚在其次。若是能夠看到歸無咎和不同作戰風格、道術理念的對手交手,他們心中也會更踏實一些。
歸無咎笑道:“好說。”
房磬奎精神一振,連忙自袖中取出灰蒙蒙的一物反手甩出,將之遠遠拋在積古峰峰頂百丈高度。
頓時,附近十余里內,每人都感到似乎被一道淡淡的光華沐浴,但若是運使法力體察,又絲毫覺察不出什么。
此物名為“天羅石”,乃是比之照影石更勝一籌的紀錄影像圖形的寶物。
此石所照之人物景象皆為氣機所化,觀望之人可以置身于那立體的景象之中,從各個角度觀察留影之人的動作變化。
甚至快慢靜止,也無不由心。
高唐派秦長老見此,臉上浮現出幾分懊悔。數百年前他同樣得了一塊“天羅石”,只是一直丟在洞府之中,并未取來。今日看來,似乎要失卻一筆大買賣。
取出此物,房磬奎頗為自得。但是他自己也未料到,今日取出的這枚“天羅石”,日后會成為紫微大世界中影響深遠的一件寶物。
二十余位元嬰真傳,聽到房磬奎之言,先是一愕,隨后精神漸漸有幾分恢復。
房磬奎是個行事老到之人。按他所言,是二十余位元嬰真傳,向歸無咎這個金丹修士“請求指點”。
這個立場一旦擺正,原先那壓抑之極的氣氛登時瓦解,各位元嬰真傳,心思又重新活絡起來。
歸無咎轉過身來,淡笑道:“請吧。”
他自己也覺得,先前的作為,太過咄咄逼人,反而有些用力過猛了。
為了在這場“崇臺會”上取得碾壓一切的效果,歸無咎在會前數日和瀛水上真商議,采取了許多針對性的布置。
當日,歸無咎與武光霆、謝推遷二人的演練,實則三日內便已盡得精髓。但歸無咎卻依舊和他們又比試了四日。并對二人言道,以后有甚進境,需要實戰驗證之時,盡管前來尋他。
同樣的話語,歸無咎一樣傳給了辛孟瀧、莊忠恕。
辛、莊、武、謝四人,原本是云中派大比之后,選出參與本次“崇臺會”的四名弟子。四人也均將這一次“崇臺會”當作磨煉道術、和其余隱宗俊杰切磋短長的良機。但是歸無咎若是愿意為四人演練道術,這“崇臺會”對于四人來說卻顯得無助輕重了。
結合“萬山泥丸”秘境遲遲不開,四人俱是猜出歸無咎用意。于是都相繼提出,讓出本次“崇臺會”的比試資格。
將圍繞積古峰的十二座浮嶼盡數撤銷,主持之人也完全缺席,同樣是歸無咎的精心設計。
為的,就是一場足夠震撼的橫空出世,將席卷隱宗、挑戰圣教這巨大的車輪推動下去!
可是現在歸無咎卻發現,是效果太好了,甚至好的過了頭。擊敗范移星之后,竟然果真就沒有第二個人敢于下場。
這反而不是一個令他滿意的結果。
現在,房磬奎之言正合他意,真可謂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
二十余位元嬰修士你望我,我望你。略一遲疑,有一身量高大的紅發大漢、率先上前,道:“在下大寧宗司鷲,請歸道友指教。”
司鷲行動甚是利落,一言既出,未等歸無咎回答,便立即動手。
卻見他把手一拍,空中平白多出一道雷震之聲,只是規模氣象只局限在十余丈內,并不見得如何驚人。
司鷲似乎進入一種心無旁騖的狀態,兩手一合一拍,又是第二道雷震打出,只是這一道雷震卻要比第一道更強幾分。
如是第三道…第四道…
到了九道雷震疊加,其勢已如大江橫流,沛然莫之能御。
和范移星的“磐石微塵法”相較,司鷲的神通體系“雷音九響”缺是純粹走的以力勝人的路子,相當于棄掉所有變化,唯取一擊之力。
范移星“磐石微塵法”截去其余,僅保留化石一擊,大約便與之相似。
歸無咎微微一笑,對付如此純粹的戰法,自然當以更加純粹的神通回應。卻不可能以支離破碎的手段節節抵抗。
駢指一抖,劍光起處,連人帶劍化作一道弧線。反手便往司鷲要害處刺去。
司鷲在出招的一剎那,見歸無咎并未及時強攻,其實心中暗喜,也多了幾分若有若無的期冀。待自己九雷之音大勢一成,必定會將歸無咎帶到比拼法力深厚的領域。那時自己未必沒有一絲勝望。
但是歸無咎一動,司鷲才知大錯特錯。
原來,歸無咎在自己大勢將成的一瞬間,動了!
作為身在局中之人,司鷲看得清清楚楚,自己依舊慢了一分。“雷音九響”之術的啟動速度,面對更高層次的對手,果真是極大的破綻。
歸無咎并未失去先機,他只是把自己的優勢“讓”到了最小的臨界點。
此刻若還是崇臺會斗勝,司鷲心志之銳必定要大受挫折。不過歸無咎積威在前,又說好了是“請教”,他心中勝念本也不強,不過是搏那萬分之一的希冀罷了。
司鷲微微搖頭苦笑,竟是主動將“雷音九響”神通撤去。
“我輸了。”
三字出口,司鷲遠遠退到二三里外。
歸無咎點了點頭,在司鷲撤去神通的一瞬間,他幾乎同一時間將劍光隱去。以他現在的鑄成的“大勢”和聲威,就連“承讓”兩字也不必說出口。
下一個上場的是靈寶宗宮承霄。
此人的斗戰之法,卻在二十四柄金梭法寶之上。
這二十四柄“大清靈梭”,并非如飛刀、飛劍、飛針一流以法寶擊刺之法為用的使法。
“大清靈梭”神通,功行每進一步,其中兩梭之間都會產生一道好似絲線的無形磁力,殺傷力之強足可切斷金鐵。
待神通大成,二十四枚星梭只消相距不足千丈,任意兩梭之間均可產生星梭磁力,借此斬殺敵手。
試想,二十四枚飛梭在空中毫無規則的亂竄,若你置身于任意兩梭之間,一不留神就是“一刀兩斷”的下場。這神通的厲害詭譎,比看似陰險的釘、針一類還要強上數倍。
若是和范移星對敵,宮承霄自問沒有絲毫勝算。
因范移星“磐石微塵法”同樣是一套攻防一體的神通,二法斗勝,“大清靈梭”并不見便宜。而另一方面,范移星的法力之強,要勝過自己許多。一旦相斗,宮承霄幾乎是被完全克制,連出奇制勝的機會也不會有。
但是和歸無咎對敵,宮承霄心中還是有一絲小小的希冀。
因為自己法力雖然稍弱,卻依舊比歸無咎強上數倍;而單論神通的變化致密、神出鬼沒,“大清靈梭”實要在“磐石微塵法”之上。
當然,若是歸無咎所言磐石微塵法的“第三境界”果然煉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由于沒有太大的壓力,宮承霄此刻心中同樣暗含僥幸,不知自己是否會有一絲機會。
不料,一旦交手。宮承霄心中一沉,自己原以為水潑不進的神梭磁光,在歸無咎身上卻完全成了一張破爛漁網,幾乎毫無威脅。任由其如意遁光竄高伏低,恰到好處的避開星梭磁力。
斗不到半刻,歸無咎的劍光便反客為主,從各處破綻中滲透進來,牢牢占據主動。
宮承霄無心戀戰,索性爽快認輸。
歸無咎面露贊許,道:“宮道友這門神通相當不錯。不過依歸某之見,二十四鎖并非此術極限。其上當有三十六梭、四十八梭、六十四梭、七十二梭、九十六梭五等更深境界之法門。若是練到了九十六梭兩兩相感,便可演化周天之象。到那時,只消法力不在敵手之下,這一門神通堪稱不敗法門。”
“在下愿出五件真祭器換取這一門神通,不知宮道友意下如何?就算本人不練,以后作為一門完整傳承傳于弟子,也是好的。”
宮承霄聞言啞然。這一門神通卻是是靈寶宗的一大系。但是門中歷代天玄上真,至多也就修煉到六十四梭的境地,號稱“清靈八陣”,演化六十四象,已經是號稱不敗的神通。
不想歸無咎卻說其上更當有七十二梭、九十六梭兩重境界。
接下來,蒼梧派弓尚;
商洛派,聶彬;
罔相宗,養魚陶;
一位位真傳弟子相繼出場,但是失敗的速度卻愈來愈快。
而房磬奎、廖弋等十余位長老,也從歸無咎的交手中,逐漸發現了一絲奧妙。
一番神意交流印證所想,真武宗長老廖弋嘆道:“果真是開天辟地以來所未有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