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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九宗英杰(二)

  歷數九宗強弱,以辰陽劍山、原陸宗為首,藏象宗次之,幽寰宗再次之;其余四御門、越衡宗、真曇宗大致在伯仲之間。而盈法宗、縹緲宗兩派,卻要稍遜半籌。

  但盈法宗只是宗門根基略有不足,更兼道術奇峰突出,不循正法,并非層次上差了。

  盈法宗“日、夜二經”,極有獨到之處。無論是《混元陽符經》還是《萬化郁冥經》,在一次輪轉的周期內,都只能使用一次神通法術。

  這就意味著元嬰境以上的盈法宗修士,每日僅有二擊之力。

  但這一日之轉、半部道法所匯聚的神通法訣,威能之強,實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不出手則已,一擊出手,便是掃蕩群邪、澄清玉宇之功,就算是辰陽劍山、原陸宗最頂尖的神通也不敢直攖其鋒。

  只是如此一來,旁人固然對盈法宗修士大為忌憚,而盈法宗修士自己,不到萬不得已也決不至于輕易動用手段,畢竟一旦出手無功,便徹底喪失了作戰能力。

  這種斗戰法門就像鑄成一道城墻,既隔開了旁人,又隔開了自己。盈法宗修士與其余八宗的交流也由此變少,影響力也稍稍衰弱。

  譬如眼下,盈法宗和幽寰宗雖然號稱交好,但這只是宗門上層的棋局。若說底下弟子有幾分情誼,那實在是未必。

  但出人預料的是,盈法宗置身事外既久,不聲不響竟有了如此驚人的底蘊!蕭天石心中暗驚,若盈法宗排名前二的真傳弟子根基俱在明選烈之上,那數百年后底牌之厚,此派幾乎稱得上九宗第一。

  張宏辯眉尖輕輕一跳,突然想起一事。問道:“明師兄是親自入境獵取玄種,還是由敝派取一份來,當面呈上?”

  紅云秘境之中第四玄種并非毫無差別,其中實有三等之分。第三等只能和第七等普通玄種結合,最終成就三品金丹所用;而第二等只能和第八等普通玄種結合,結丹時成就二等金丹;最高的第一等,惟與第九等普通玄種結合,方可成就一品金丹!

  第二、三等玄種,幽寰宗秘境看守道人隨手便可采摘了,呈送九派真傳弟子自由領取。而第一等玄種,卻在秘境深處化形奔走,唯有求取之人自己去捉方可。

  這也是蕭天石、張宏辯二人不愿主持今日紅云會的一件難言之隱。以他二人之功行,估量成丹品階,雖然越過了三品門檻,料想至多也只在二品丹中打轉,無論如何是不敢覬覦九一成丹的。

  往屆之會,唯有隔上十數屆、乃是數十屆,才有一人親入秘境捕捉第一等玄種、成就一品金丹,本是與有榮焉之盛事。旁人縱使在外圍觀,也不至于自慚。

  但粗粗估量,今次小會選擇會獵秘境、搏取一等玄種之人,至少要占了半數。到時候蕭天石二人忝為地主,卻巴巴的晾在外面,著實有墮宗門威嚴。

  原擬明選烈乃是盈法宗真傳弟子中只排第三,必定是與自己作伴的。但現在看來依他功行,可能已經摸到了一品金丹的門檻,此人如何選擇,實在難為預料。

  聽聞張宏辯此問,明選烈笑容不改,大聲道:“九宗歷史上,成就一品九丹的天縱之才,無不是大名鼎鼎,輝耀后世。明某資質魯鈍,又哪里敢望其項背?”

  蕭天石聽明選烈此言,不由長舒了一口氣。正微笑著點頭附和,卻聽明選烈話鋒一轉,又道:“不過紅云秘境玄種化形,據聞極為玄奇,幾得造化之工。說心里話,明某心中也是有幾分按捺不住,想要見一見虛實。”

  蕭天石、張宏辯笑容僵在臉上,不由一滯。

  尷尬氣氛持續了幾息,明選烈突然縱聲大笑,良久方才停歇,道:“但是明某畢竟在盈法宗本代真傳只排名第三。嘿嘿,一代真傳第三人,竟然也冀望一品成丹,豈不是太高調了些?蕭兄、張兄請放心,明某并非那等不自量力之人。”

  蕭天石臉色微微一黑,這明選烈一波三折,分明是在捉弄自己二人。但此時卻不便與他翻臉,正要劃拉些言語,與他敷衍。

  這時張宏辯卻不經意間對蕭天石使了一個眼色。

  蕭天石立刻省悟,明選烈出言顛三倒四,若自己附和了他,他又再度變卦,等若白白被他戲弄。于是打住話頭,呼喚一個道童上來,更換了茶水。

  明選烈一直笑聲不斷,這時眨了眨眼,突然嚴肅拱手道:“在下難得離了山門,一時放縱心猿,小作游戲。蕭兄、張兄切莫在意。明某自家人知自家事,距離丹成一品,實尚有一線之隔。秘境捕獵玄種,是無緣相試了。”

  蕭天石、張宏辯二人同時搖頭,縱觀明選烈入塔之后,其心性在極真極詭之間流動不休,或許與盈法宗“日夜二經”輪轉相關聯。

  不過既然明選烈開誠布公,蕭天石也不為己甚,微笑道:“明兄不必…”

  就在此時,方圓坐忘塔的正門,突然一暗!

  三人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出現在塔中。

  此人面色鐵青,顴骨微突,眼窩深陷。頭戴一頂尺許高的五斗冠,身披紅黑二色法袍,一身氣息甚為淵深。其人看著身材頗為瘦削,但恍惚間背影卻似乎又極為高大,猶如一座巨山,蕭天石三人立刻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壓力!

  這并非是明選烈等三人功行遜于來者。公允衡量,此人氣脈周流,念念無滯,雖較蕭天石二人略勝一籌,但未必能越過明選烈去。可是此人身上煞氣極重,似乎手上不知斬殺了多少亡魂,因而威烈逼人,難與拮抗。

  就算是素未謀面,甚至事先未曾見過畫影圖形,蕭天石也猜出來人身份了。合十一禮道:“尹道友有禮了。”

  四御門第一真傳,尹九疇。

  四御門雖以丹符陣器等“四御”為宗門之名,然而實則運使于四御中的“四煉法門”,才是這一家功法之精粹。

  是哪四煉?名曰“煉形化神,煉神返形;煉虛還實,煉實返虛。”

  其中最可稱道者,一門上乘神通號稱“煉化無形精魄,馳騁有形之堅。”不知要捕殺多少生靈,方能臻大成之境。

  越衡宗因三千妙法演化萬端,方有“藝門”之評;而四御門因殺戮過多,竟得了一個“道中魔門”的諢號。

  另外,四煉門也是九宗唯一一家打破治下洲陸和蒼茫世界界限的宗門,門中俊彥,下涉荒野行獵,不知要比其余八宗容易多少。

  蕭天石向他打招呼,尹九疇卻恍若未見。雙目一掃,見殿內僅有蕭、張、明等三人,登時有些不喜。冷然道:“尹某本以為來得已經夠晚。沒想到竟是第二個到的。所謂天之驕子,還真是架子大得很。”

  未等蕭天石接口,尹九疇續道:“不過既然已經等了十一年,再等上幾個時辰,料也無妨。”此語針對的矛頭,不是歸無咎是誰。

  張宏辯暗自搖頭,不難看出尹九疇是個難相與的人。若再與他說長道短,只消一個不留神,難免自討沒趣。于是單刀直入問道:“尹道友是往秘境深處自擇,還是由敝派奉上玄種?”

  尹九疇眉頭一皺,似乎有些不滿。在他看來,這個問題本不必問;既被問出來,就是對他的不尊重。

  于是極冷漠的道:“不勞貴派動手。尹某親自去取。”

  此言在蕭天石預料之中,點頭應下。

  明選烈卻突然開口道:“我觀尹道友功行,至多與明某在伯仲之間。距離丹成一品,似乎還有那么點小小的距離。”

  尹九疇眼皮一翻,似乎有冷電一閃而過,不咸不淡的道:“盈法宗明選烈?這就不勞閣下費心了。”

  尹九疇雖走的是一往無前、所向披靡的道途,但并非粗魯不智之人,感悟精微之功自然對得起他一身功行。

  明選烈作為旁觀者能看到的事,他自己更是心知肚明。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外乎如此。

  但他成丹之時不在現在,而在三年之后。如九宗其余八家真傳,到了親履紅云秘境的這一步,必已是自家功行增無可增之時。

  而他卻需再履荒界,歷練一趟,吞煉一次生靈精魄。經此一行,到了真正結丹時,足以成就一品金丹。

  不過這些不足與外人道。

  明選烈雖然性子捉摸不定,方才教蕭天石二人有些吃不消;但現在尹九疇進來后,卻平白多出一股壓抑的氣氛。殿內四人,反而比先前三人時冷清得多。一作對比,還是明選烈好相與的多。

  就在此時,門戶光華一柔,原來是門口不經意間又多出一人,緩緩走入。

  此人是一位明麗女子,約莫二十七八歲年紀,烏發簡簡單單束成一道,懸在背后。一身極合體的粗布白衣,雖甚為質樸,沒有半件紋飾,但亦足以展現其窈窕玲瓏的身姿。其人神采,更是意遠淑真,絕世獨立,教人不可逼視。

  有識之士一望便生出明悟。以此女容顏,若是悉心妝扮,美則美矣,必定過于柔弱。唯有現在這一番裝束,七分輕柔中透出三分剛勁,才烘托出十二分超逸絕塵。

  縹緲宗,魏清綺。

  九大宗門中,盈法宗、縹緲宗名列最末。若要再分高下,恐怕九宗之內多數人會將盈法宗置身于縹緲宗之前。

  畢竟盈法宗功行雖特異,說到底只是威懾有余而主動不足;而縹緲宗,卻是實打實的于神通上差了重要一步。

  縹緲宗之至法名為《呈祥滌厄琳瑯書》,此道法論幽深難解,在九宗內足以排名前三。可是這一部上乘功法,神通卻是無有。

  此處之“無”,并非真個無有神通,而是《呈祥滌厄琳瑯書》所對應的神通只有一門,名之為“無”。此神通在對戰時,任你千般手段,俱被我化作虛無。

  此功法之守御可謂登峰造極,但是在進攻一道,縹緲宗竟無半點手段傍身。

  偏偏《呈祥滌厄琳瑯書》又是一種異常純粹內斂的功法,并不宜修習旁門二三流的攻擊性神通。

  因此除非功行差距實在過大,否則只要你不對縹緲宗修士動手,此派修士是對旁人沒有半點威脅的。

  歷來在五百年之會上,縹緲宗弟子須車輪戰打平其余諸派真傳,才能得到成就真君大能的機緣。

  據原陸宗、藏象宗幾位大能的推測,《呈祥滌厄琳瑯書》所對應之神通,應當分作兩半。一半是將來襲萬法盡數化解,故所謂“有歸于無”;另一半是將虛無之力再施實相反擊回去,所謂“無中生有”。

  縹緲宗不知為何,竟然丟失了一半。距離完道之途,九宗之中殘缺最大。

  蕭天石、明選烈等,和魏清綺相互見禮。

  不經意間,原本尹九疇入殿之后帶來的蕭殺沉抑之氣,頓時也被一種飄飄渺渺、渾無際涯的清淡沖靈之氣所化解。

  蕭天石精神一振,照例問道:“魏道友意欲親入秘境一行?還是敝派將玄種呈上?”

  魏清綺卻未作答,反問道:“蕭道友等四人,可算得上門中俊杰否?”

  蕭天石一愕,不知魏清綺此問何意。下意識的道:“毋庸諱言,近數百年來,諸派英杰輩出,交相輝映。蕭某才力短淺,自問難于爭鋒,當不得‘俊杰’二字。”

  明選烈卻嗤笑道:“蕭兄何必過謙。以你金丹之前將《玄元根本大戒經》修煉到‘九變’的境界,若稱不上俊杰,那么貴派歷代大能當初也是這等資質成道,自然也不能算俊杰。幽寰宗歷代大能,多半非是俊杰,豈不荒謬?”

  明選烈侃侃而談道:“明某則不敢自謙。恩師言道,在下資質在盈法宗三十六萬載以來,排行第一十九位。勉強算是兩萬年一出的人才。‘俊杰’二字,就愧領了。”

  魏清綺美眸一眨,追問道:“明道友自承是盈法宗一時俊杰,果然無誤?”

  明選烈正色道:“那是自然。莫非魏道友以為明某當不得么?”

  魏清綺臉上泛出紅潤笑意,點頭道:“自然當得。蕭道友,張道友,明道友。魏清綺告辭了。”

  蕭天石、張宏辯、明選烈聞言一驚,面面相覷。

  蕭天石道:“魏道友…”

  魏清綺慢條斯理地道:“原本清綺是喜靜不喜動的性子。十余年前,清綺早在我縹緲宗下界,尋得一處深藏第四玄種的秘地。只是恩師百般勸告,言道讓清綺來幽寰宗一行,見識他派俊杰,拓展眼界。現在既然見識過了,清綺也該回去了。”

  明選烈啞然無語,因功法之故,盈法宗修士個性往往變而詭譎。沒想到眼前這女子,竟然比自己還不靠譜。

  她恐怕也是唯一一個并非因為歸無咎等三人而來的九宗真傳了。

  張宏辯忍不住道:“紅云秘境中第四玄種…”

  魏清綺展顏一笑,突然顯露出幾分女子的柔媚氣質,自信道:“清綺所尋玄種,未必在紅云秘境玄種之下。”

  魏清綺言罷萬福一禮,轉身離開,絲毫不拖泥帶水。

  尹九疇先前一直一言不發,這時突然冷喝道:“九宗真傳,切磋短長的良機何等難得,魏道友既然來了,又何必急著離開?豈不是浪費了這大好良機?”

  話音方落,尹九疇大袖中烏光萬千瞬間凝練化為質實,猶如眾川匯聚歸一,漆黑之余隱隱反射光芒,化作一柄慘白飛刀,朝著魏清綺后背猛擊過去!

  蕭天石、張宏辯先前有些疲于應付,明選烈又是個不拘小節之人。見尹九疇悍然出手,這才猛然醒悟。

  九大上宗,辰陽劍山、四御門、真曇宗三家友盟已久;而藏象宗、越衡宗、縹緲宗走的較為緊密。至于原陸宗、幽寰宗、盈法宗,眼前卻態度不明。

  尹九疇和魏清綺分明是敵手,他們三人卻一直沒有這份警覺。

  作為距離結丹僅有一步之遙的境界,已經非是靈形之初只需一意功行、不必寄心于法術的時候。在結丹前的數載,一大重要步驟便是為結丹之后迅速成就神通做好鋪墊。

  尹九疇這一擊幾乎達到了“偽神通”的極限,一旦結丹,不需要數日,神通立成。

  尹九疇全力施展的殺招,他自己知道,這威能有多可怕!元光凝練之后,經由無數生靈精魄的錘煉,這一道玄光早已堅逾金鐵,即便是正面硬撼第一等的法器也無往不利。結丹之后,單憑丹力便可抗衡絕大多數三品以下法寶。

  魏清綺并未回頭,后腦處驀然生出一只銀色光圈,透出若有若無的光華。中間突然生出一股吸力,將那飛刀吸了進去。

  四人同時屏住呼吸。

  尹九疇雙眼一瞇。他之所以借機發作,挑魏清綺下手。實是因為魏清綺之術純系防御,而他自己恰有可以只攻不守的手段。兩相碰撞,孰高孰低立見分曉。

  尹九疇心中暗道,若是自己能擊破魏清綺之防御,便能證明自己功行勝過此人。

  但瞬息之后,那一柄烏芒利刃,被魏清綺腦后如冕光圈吸住,竟如泥牛入海,沒有留下絲毫漣漪。

  守住了?

  不!魏清綺邁步離開殿門的一瞬間,似乎身子微微顫了一顫。腳下一個踉蹌,旋即又恢復正常,飄然而去。

  蕭天石、張宏辯、明選烈對視一眼,終究是尹九疇稍勝半籌?

  尹九疇自己卻搖了搖頭,對這一結果并不滿意。

  但是四人都沒有注意到,就在尹九疇元光化刃被魏清綺身后銀輪完全吞噬消散之后,其中余力竟凝成極微小、極微小的無形一點,反彈回來,將尹九疇袖口釘出一個如螞蟻啃噬的小洞。

  極遙遠的雙峰之上,有人凝視著這一切,發出一聲重重的嘆息。

  Ps:一章5000多字,不好分。今天沒有了。

  這些都是貫穿全書的主要勢力、主要人物,所以刻意寫慢一些,線索寫完全,人物寫豐滿。如果覺得進度慢,把每個人都當主角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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