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迷望氣”開啟已有數日。子桐山上見過新鮮的華氏弟子,有一部分已然散去。
但為數更多的人卻留在原地,靜靜等候族中天驕破境出關。
不僅如此,原本來看熱鬧的多半是真氣境、靈形境的年輕人;但現在山巔青石上竟多了許多金丹修士,甚至不乏金丹二重境以上者。
這些人修為和華思南、華思顏等相差不遠。不但位輩接近,甚至多半還是當年成就金丹后的競爭對手。數日之前啟陣之時何等熱鬧,他們卻多半并不愿來此觀望;說穿了無外乎害怕鳳凰與土雞同列,相形見絀爾。
但是現在估摸著華思南、艾無悲三人出關之時將近,這些金丹修士又忍不住低調前來,意圖一觀“覺迷望氣”洗禮之后,到底會生出何等變化。
按理說時辰已至,但空中那云團卻沒有絲毫動靜。
這時,一位面色蠟黃、青袍皂靴的金丹一重境修士,似乎等的不耐煩了,一起遁光,便往空中疾沖而去。
這人名為華思萇,是華氏旁支中的一位弟子,資質并不甚高。若說那有數的幾位金丹二重境者在此守候是為了開拓眼界、驗證所得。他華思萇只不過純粹是湊熱鬧罷了。
這時華思萇多等候了盞茶功夫,已頗為不耐。再等下去便耽誤了其與幾位小族舊友的游會之約,是故駕了遁光果斷離去。
孰料三息之后,青天之中“砰”地一聲巨響,一道影子如倒栽蔥一般轟然落地,重重摔落在子桐山峰頂的青巖之上!
子桐山山巔千余修士,詫異之后抬頭而望,無不驚嘆出聲,大呼小叫紛亂嘈雜,連綿不絕。
華思萇在地上一個翻滾,連忙起身。此時他雖然臉面之上盡是血污,看起來甚是狼狽,其實只是擦破幾處頭皮,并無大礙。
金丹修士號稱“無漏之身”,一身筋骨打熬得堅逾金鐵,不會輕易受傷。
抬頭望天,原本朗朗晴空,千余丈外,突然多出深青色的綿密精氣,堆疊如瓦,斷裂成陣。看似與云霧氣流無異,但一旦觸之,卻堅逾金剛。華思萇方才便是不察之下頭撞其上,落地受傷。
華思萇和山巔真氣、靈形境弟子面露困惑之色,不明發生了何事。
但在他身邊不遠處,一位金丹三重境修士抬頭望見此景,不由臉上血色盡失,顫聲道:“大…大陣壞了…大陣壞了…快去尋真人,…不…去尋長老!…尋族主!”
此言一出,子桐山巔立刻大亂。
唯有過了“知止”一關,有望競爭“覺迷望氣”的名額,華氏當家人物才會向下一輩介紹“覺迷陣”的奧妙,以激勵其上進之心。
此陣由散去靈性、描摹法力的陰陽二氣自相演化,循環相生于無窮。號稱“無隙合有間,踏步陰陽天。”那一道壁障乃是近千尺厚的元氣凝練,卻出入于無形有形之間。
金丹修士因數量過多之故,由族門賜下身份令符在身,便可自由穿渡。相當于一步踏出,便越過陣門,立身于千丈之外。
元嬰真人出入陣門更不必依賴令牌。每一位華氏子弟成就元嬰時,卻需在子桐山山腹中接引一道氣機,與此大陣辯證無誤。此后進出山門便可當大陣陣門完全不存在一般,便利處非別家陣法可比。
只是此陣號稱“循環無窮”,卻并非真個沒有一絲損耗。六七萬載后陣中氣機不能相續,屆時此陣便會化作眼前這一副由虛轉實、屋瓦相疊的異象。
但四州之地,還沒有一家完整傳承七萬年以上的一等宗門。七萬年后,不說華氏,就是星月門多半也并不存在了。所以這等杞人憂天之慮,華氏從來無人當回事。
青石之上,光影閃爍。華元澍、華元奇、華元錚、華元成、華元德等九老,以及其余各宗、各脈、各院元嬰真人十余人,數息之間已經到齊。
這二十余人,人人面色沉肅,深知可能遇上了畢生未有之大變。
華元成道:“大兄,這…”
他剛剛開口,“轟隆”一聲地動山搖的巨響自陣外傳來。整個“子桐山”幾乎都顫了一顫,激得塵土飄揚三尺。
華元澍以下,人人心頭最后一絲僥幸之念也沉了下去。
如果說先前還冀望于或許是華思南三人中的哪一位誤動了陣眼,一切只是虛驚一場。可方才那一聲巨響,分明是有人在外試圖破陣。
這地動山搖的一擊,至少相當于十數位元嬰真人合力。
世間斷無如此巧合之事。
“覺迷陣”厲害之處,便在于這剝離靈性、描摹法力的陰陽二氣相生相補,就算你費盡心機打破一絲縫隙,只消半個剎那,那損毀之處便如血肉復生一般立刻恢復舊觀。
可是此陣現在已然成為一座“死陣”,其防御之能再強,也抵不住許多元嬰真人聯手轟擊。
有膽量、又有把握對華氏發動突襲,敵手是誰人已不言而喻。
在場二十余位元嬰真人,半數以上心中隱約生出念頭,或許華氏覆亡之厄,就在眼前。這念頭一旦產生,再想極力拋卻也是極難。最終所有人目光不約而同地集在華元澍身上。
華元澍作為華氏當代族主,智力權術,皆上上之選,素為族門所敬服。
這是華氏臨難時真正的主心骨。
華元澍點了點頭,沉聲道:“事機緊急,陣外之敵到底是誰大家心知肚明。我長話短說,傳下令來爾等各自領命便是,沒有商議的余地。”
華元奇厲聲道:“正該如此。有游離不決、抗命不遵者,我先斬之!”
其余諸人紛紛應下。
華元澍道:“我等九人舒永延必定會優先照看,絕不會輕易放過。因此唯有死戰而已。”
華元易大喝道:“戰便戰,誰又怕得誰來?若要戰死,便教我死在頭一個。老子先死了安逸,你們這群花花腸子就算被大卸八塊,也都不關我事了。”
華元臻淡笑一聲:“你華元易想要死在頭一個,只怕難能如愿。你將老夫放在那里?”
華元奇皺眉道:“什么時候了。有什么斗口的話,來世投過了胎再理論不遲。”
三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華氏各支各脈齟齬已久,但在族門生死存亡的關頭,竟一笑泯恩仇,團結緊密。
華元澍道:“舒永延既然敢來圍剿華氏,所遣之眾必不在少數。陣破之后,元奇、元錚、元朗你三人切記要避強擊弱,勿要與舒永延、云幽流、陳青山諸人對上,只挑揀那些功行較弱者,以‘空蘊念劍’下手,一一斬殺。若引得其等圍攻,就算成功。”
華元錚輕松一笑,道:“小弟省得。不過是多殺一個賺一個。”
華元澍搖頭道:“不止如此。若我等能造成足夠殺傷,大大削弱流脈實力,日后聯合其余五族,未必沒有翻盤的希望。”
華元錚這才肅然應下。
華元澍又道:“元德等其余五人,合力往東南突圍,若追擊之人不多,就盡力求活;但料想舒永延多半有嚴密布置。若吸引的敵手夠多,拼死一戰則可。”
華元德等五人慨然領命。
往十余位元嬰一重境修士處看了一眼,華元澍道:“一旦陣破,爾等往西北方向突圍,不許戀戰,能活一個是一個。若能一路突破至神氏山門,可暫作棲息,視神郁仙態度而定。若其立場曖昧不明,便需極早抽身,四散潛伏。”
以華元達為首十余人,亦一同領命,個個鎮定如恒,沒有絲毫慌亂。
華元澍往這十余人中看了一眼,雖然倉促之下東西兩路分兵,已經是最優策略。但以舒永延不動如山,動如雷霆的性子,行事之周密只怕如天羅地網,若說能夠有一二人逃出生天,依舊渺茫。
強自振作,華元澍又道:“至于老夫,先破入‘望氣悟道’陣眼之中,誅殺叛逆,再和元錚等人會合。”
在華元澍發號施令的同時,“覺迷陣”轟隆巨響持續不斷,震動之勢也愈來愈足,破敗只在旦夕之間。千百低輩弟子面帶驚恐,徹底陷入慌亂之中,四散奔逃。
華元澍道:“各自準備應戰。華元盛,你留下來。”
華元錚等人知曉族主必有機密事交代,或許華氏生機便在此處。遁光一閃,已各自遠遠避開。
華元盛是一位面貌甚為年輕的白發修士。他此時也有些惶恐,自己成就元嬰不過半載,在華氏諸元嬰真人中年齡、資歷、功行俱是最淺,不知當此族門危難之際,族主留下他有何交代。
華元澍掃視了一眼,已知他心意。仔細吩咐道:“你成就元嬰之事并未外傳,這半年來也從未外出。料想流脈諸家也是不知曉你的存在的。”
“我華氏子弟,成就元嬰之后,均知子桐山山腹中有三處密地。”
“事實上這三處密地均不甚緊要。另有一處密洞更加隱秘,也更加關鍵,唯有歷代族主一脈單傳。此處密洞之中有異寶隔絕神識探查,當中儲積不少珍物,精玉法寶亦足夠近十位金丹修士成就元嬰。便請元盛你攜思明,思遷,思固…等人暫入其中躲避。”
華元澍一連報出八九個名字,除了華思明外,都是華氏金丹二三重境中的優秀種子。隨后自袖中取出令符,交代了進出秘境之法。
交代完畢,華元澍竟向華元盛極鄭重地一揖到底。
華元盛推讓不及,一咬牙,用力點頭道:“必定不負族主所托。”
華元澍大感欣慰,正要勉勵幾句。突然一聲蒼穹破裂般的巨響響徹山巔,比先前那極有規律的撞擊聲何止強橫了十余倍!
整座如屋檐碎瓦般的“覺迷陣”殘陣轟然崩散,徹底化作濁氣。數十位元嬰真人的氣息失卻遮擋,瞬間迫臨山巔。
元嬰之下華氏諸修,個個面臨絕大壓力,雙腿也如灌了鉛一般不甚靈便。
華元澍眼神中射出罕見的兇厲光芒,奮身朝著“望氣悟道”的巨大氣團狠狠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