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沉默片刻,開口道:“鎖陰冰蠶么…算是個麻煩。不過,還不算緊急。”
越衡宗將元玉精斛交托給歸無咎,關于此事的源流本末自然也不會瞞著他。
當初越衡宗發現荒海五行雜玉礦脈后,曾派遣門中二位功行最深的器道真人親臨此地探查。其中一位姓秦,另一位姓陸。關于如何破解此題,兩位真人觀念相左。
五行雜玉性質奇妙,五種屬性循循相生,互為其根,只能以丹火煉化,返歸五行。如果以蠻力打碎擊破,當即化為朽灰。
秦真人以為,當先設法將雜玉運回越衡宗,落袋為安之后,有的是時間慢慢鉆研。或許機緣至時,此物自然便能發揮作用。
陸真人卻以為,這完全是多此一舉。費盡心思將此物運回,不過依舊是一堆廢石,又有何用?應當直入主題,研究煉化五行雜玉之法。雜玉所在弦蒼海雖不在四洲六海之內,宗門直接掌控不便。但是布下一枚棋子,保證不脫離視線便可。料想下界土著門派的微末道行,也不能拿五行雜玉如何。
當時越衡宗數位大能并未直接作出決斷,而是集中兩股力量,由秦、陸二人按照自己的路走下去。
秦真人從十余種方案之中逐步試驗、刪汰,最終確定兩種成功可能性最高的方案。可是這兩種方案卻都功虧一簣。
其中一種思路,是制作一奇特的保持五行之性不壞的法寶“魚龍兜”。此物若研究成功,容積之大,足以一次運載十余座座山岳大小的雜玉礦脈。可是此物卡在法寶核心的最后一步,理念始終無法融會貫通,更需要用到一種紫微大世界疑似滅絕的奇物為核心。
另一條道路卻和器道無關。正是獨孤信陵所言的“鎖陰冰蠶”。此蠶有一特異的空間天賦,善能吞噬外物。而所吞噬之物在其腹中,如同進入另一規則的奇妙空間,能夠持住自性不失。等到此蠶壽盡之后,軀殼化成一種名為“蠶晶”的異物,猶如清氣凝形,一煉即化。
每一只鎖陰冰蠶所能吞噬的五行雜玉,亦能達到數千升。冰蠶亡后,修士可將“蟬晶”連同腹中雜玉一同煉化,蠶晶在煉化的過程中自然消散,歸于無形。
不過這種方案追索下去,也有兩道難關。首先鎖陰冰蠶培養極難,兩三只、三五只,并不濟事。若要大量培養,須尋得一身具“玄陰地母身”體質之人。由蠶母吞噬其神魂以為養料,方能培育出千萬數的冰蠶。
“玄陰地母身”號稱“感物之身”,宿主往往附帶四品以上的靈根資質。論稀有程度,幾乎不下于一品之資者。具有這一體質的人,對于萬物品類源流異常敏銳,無一物不能洞察本源、洞悉物性。若投身于煉器、煉丹之道,有望成為一位繼往開來的大宗師。
即便越衡宗真的尋到一位“感物之身”者,也必定會大加培養。此人若投身于丹器中的哪一門,極有可能縮小越衡宗和四煉門在此道的差距。哪里舍得將其神魂化作肥料,培育什么鎖陰冰蠶?
至于另一道難關。以鎖陰冰蠶煉得的精玉,亦要通過一道特殊法門處置。否則大量使用此種精玉修煉之人,在臨近突破的關口必將爆體而亡。而這特殊法門,在當今之世亦幾乎斷絕。
和邁進死胡同的秦真人相比,陸真人的思路要順暢得多。
模擬修士使用丹力煉化精玉之法,制造一名為“體外之丹”的法寶,當可將雜玉礦脈煉化為五行精玉。盡管這條路同樣無比艱難,寶材的物性和修士的丹性之間,何啻于一道天塹鴻溝。但是這終究可以用愚公移山的方法達成,它的可行性是不容置疑的。
到了這一步,宗門會作何抉擇就顯而易見了。
十余萬年之后,陸真人的構思開花結果。便是歸無咎手中的元玉精斛了。而秦真人發憤之余再臨荒海,想要尋找第三種突破性的方案。但是秦真人最終當不曾成功,因為他直到壽盡也并未返回宗門。
將五行雜玉的情況簡單敘說一番,歸無咎道:“若不能尋到身具“玄陰地母身”體質者,鎖陰冰蠶之術并不切實用。即便尋到,從培育冰蠶到成了氣候,至少也有一二百載時間。”
獨孤信陵眉頭一皺,欲言又止。
歸無咎看在眼里,淡然道:“有什么話就說。”
獨孤信陵道:“那日品珍會正會。幾位后輩一言一行,心境變化,都在婢子心中。謝晉禪的孫女謝玉真著實有些異常。每每有奇物異材出場,婢子均能感受到她不同程度的情緒波動。事后細細對比,和那些登場奇物的價值高低若合符節。須知有二三十件極偏門之物,就是婢子也是定不太準的。”
歸無咎沉默了許久,眼前浮現出那嬌怯怕羞的、手捧白兔的小娘子。
歸無咎開口道:“能否想想辦法,將她救出來?”
獨孤信陵抬頭看了歸無咎一眼,輕聲道:“前日密會,就并未看到謝晉禪的孫女。自謝晉禪入島之后,謝玉真和他祖父可是寸步不離的。”
大爭之世,除了歸無咎,杜念莎,黑面少年,寧素塵等于修行之上極有天資者。其余旁門外道,也會涌現出無數杰出的人才。只是時也命也,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成長起來。秦夢霖,謝玉真均是如此。
歸無咎又沉默了片刻,道:“鎖陰冰蠶所得之精玉,不經過最后一關洗練,并不能直接用于修煉。想必張舜府、謝晉禪已經和你們說過這一點。”
獨孤信陵猶疑道:“張、謝二人并未言及此事。”
歸無咎沉吟道:“且再觀望一段時間。看他培育鎖陰冰蠶的進度再說。若他們一直不言及此事,那就是包藏禍心。或者…他們,也是為人所算。不過有一二百年時間的緩沖,說破天去,不過是促使門中九十八年之后,派遣一位更得力的人前來。并不算了不得的大事。”
獨孤信陵又道:“還有另一件要緊事。”
歸無咎伸手止住,開口道:“我先問你一個問題。所謂“紅衣會”三王六帥十八將,是否就是余玄宗金丹境的核心弟子假扮?”
獨孤信陵驚訝道:“對于此事,商會中幾位高層也只是猜測,并沒有實在的證據。余玄宗貪心不足,并不滿足于二成利潤。“紅衣會”極有可能是其賊喊捉賊的一出鬧劇。畢竟,只要每年折損的金丹修士低于一定的比例,可以被四州源源不斷涌入的新鮮血液彌補。主人是如何猜到的?”
歸無咎道:“若是你們也如此判斷的話,那么你剛才所說的要緊事,想必是兩個金丹修士的亡魂。”
看著獨孤信陵難以置信的表情,歸無咎道:“這并不難猜測。首先,在有限的活動時間內就遭遇兩次麻煩,我并不相信什么巧合。”
“如果覬覦雜玉的兩方勢力處于均勢。那么一位器道真人弟子,照理說應當是雙方極力爭取的對象。如果我竟然能夠成為一方動手的目標,自然是這一方篤定已有勝算,害怕新的變數動搖自己的優勢。”
“我本來以為多半是余玄宗,但是你既然言及“鎖陰冰蠶”之事,那此事前因后果自然再明白不過。原來是你們這一方嫌我礙事。”
“不過這刺殺的設計,本是可進可退的連環計,更多的是稱量一番我有幾斤幾兩,并非一意要置我于死地。如果我不慎被兩個無名之輩殺死,也算斷絕了投靠余玄宗的可能。如果我手上有出人意料的底牌,那么他們也留下的充分的伏筆。火云道人自稱是紅衣會的成員。而第二位不速之客掣簽的巧合,很容易讓人懷疑是那玉瓶法器的問題。當我了解了“紅衣會”的底細,敵友也就認定。說不定,他們還等著我投懷送抱。”
獨孤信陵一臉佩服的道:“主人英明,婢子要說的正是此事。兩次半真半假的行刺都是破滅盟主導,策略一如主人所說。另外玉京門行事方略要溫和一些,只對主人進行過一次試探。這些事前日會前,兩家并未和白龍商會通氣。”
不過她這份表情,幾分真幾分假可難說的很。歸無咎也不介意。
見歸無咎沒有其他吩咐,獨孤信陵道:“若主人沒有其余吩咐。婢子這便返回容州,兩月之后以一副新的面目出現在諸人面前。”
歸無咎道:“且慢,還有一事。”
說罷取出一份玉簡交到獨孤信陵手中,道:“這是一份丹方。就由你們商會的丹師搜羅靈草,煉制出幾顆。丹方要保密。”
這丹方,自然是“空蘊系物丹”了。
獨孤信陵離開后,歸無咎在靜室中轉了兩圈。方才發現室內多了一封飛書。打開一看,居然是萬殊閣秦夢霖。邀歸無咎回中曲島后前來一敘。
歸無咎本想尋個借口,和余玄宗的人暫時辭別。明日倒是一個合適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