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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投身立契一仆妾(下)

  獨孤信陵接著說道:“歸道友前程遠大,有一道心誓言作為約束已經足夠。而信陵已是元嬰三重境,接近自身潛力的頂點,以道心立誓自然無人信服。唯有非常手段才有相等的約束力。”

  “作為一個商會的主持者,信陵從來都知曉交情沒有契約來的可靠。要想得到更進一步的機緣,信陵自問沒有外物能夠打動道友。唯有獻上自己的全部。”

  “這很公平。”

  歸無咎道:“我自己的上進之路也渺茫的很,說是自顧不暇,不算過分。如果我未能成功,那你今日之作為都是竹籃打水。”

  獨孤信陵低下頭,只說出很簡潔的四個字:“愿賭服輸。”

  歸無咎眼中光芒一閃,靜靜的道:“獨孤道友有沒有想過,歸某孤身行事固然不假。但宗門并非無力派遣更多人手,只是代價過于高昂,不如借助白龍商會這樣的棋子。”

  “譬如數日前那瘋丫頭能夠借助異寶光顧此地。我門中未必就無類似法門。獨孤真人出語脅迫,或許并不能如愿,反而會導致不可預料的后果。”

  獨孤信陵似乎失神了片刻,終于道:“如果是那樣,不過是粉身碎骨而已。”

  空氣如同一碗漿糊,凝固良久。

  歸無咎嘆息道:“獨孤信陵,你可真是一個狠人。你贏了。”

  獨孤信陵語調之中帶著一絲渺茫:“信陵只是能舍的下、看的破那一點浮華,做了一個理真正智的決定。當不起一個“狠”字。”

  說完她來到歸無咎面前,雙手高高托住那裂魂釘。屈膝跪下道:“拜見主人。方才信陵言語脅迫之舉,請主人治罪。”

  當這枚短釘被釘入獨孤信陵的身體,歸無咎終于感受到獨孤信陵那一絲失落和不甘。盡管這種情緒先前被掩飾的很好,一瞬之后,又被冷若冰霜的姿態代替。

  所謂“舍的下、看的破那一點浮華,做了一個理真正智的決定”。其實又哪里那么容易呢?

  獨孤信陵主動獻出“裂魂釘”,其實也是看歸無咎只是一靈形修士,功行尚低,無法施展可靠的操控。譬如對元嬰修士施展裂魂封印術的手段,御主修為至少不能低于金丹境。

  不過她這倒是小看了越衡宗。這類秘術在斗法中對付高階修士,固然毫無價值。但若在對方甘心馴服、不受干擾的情況下施展。以下御上,不是什么難事。

  施展了“裂魂釘”之后,歸無咎又施展了另外兩種秘寶保障萬無一失,這些都是凌逸霜所謂的“實用”手段。現在的獨孤信陵,連一絲對歸無咎不敬的想法都不能再有。

  她的心性,她的道,本就是為了所求可以舍棄一切,可以不擇手段。這樣的人,既然決定收納,就必須牢牢把控。歸無咎不會給她反噬自己的機會。

  感受到自己完全掌握了“裂魂釘”,歸無咎依照獨孤信陵所授口訣,嘗試著操控一二;然后后又嘗試了自己種下的兩種秘寶。

  片刻之后。

  原本仙姿凌塵、不可侵犯的獨孤信陵,這時面容抽搐扭曲、汗如雨水,九竅流血在地上翻滾掙扎,衣裙上滿是污穢。

  停止了“裂魂釘”的刑罰,歸無咎平淡的道:“現在呢?獨孤真人后悔了沒有?半個時辰之前,你還是容州荒海之地手眼通天的人物,享受無邊尊榮。再看看現在的你,癱在地上猶如牝犬,風采盡失。”

  獨孤信陵掙扎著重新跪下:“不,信陵賭對了。下這份賭注之前,我并無絲毫把握,只是沒有選擇;現在,信陵卻堅信自己沒有看錯人。信陵已經成功了一半。”

  歸無咎沒想到她會如此回答,訝然道:“從何說起?”

  獨孤信陵喘息道:“如果主人輕易的說出如“下不為例”之類的話輕輕放過。這說明在主人的心中,依舊隱約受著靈形境界和元嬰三重這份修為差距的壓力。甚至,會因為靈形境便得到一位元嬰境的奴仆而沾沾自喜。”

  “現在卻說明,主人果然是上宗奔著大神通境界而去的真傳弟子,所以才能有這份面對元嬰奴仆的淡漠之心。現在這份懲罰是信陵罪有應得,賞罰必信,是一件好事。”

  歸無咎長嘆道:“放棄尊嚴求得再進一步的機緣,真的值得嗎?”

  獨孤信陵的臉色極為精彩,不知道是哭還是笑,低聲道:“我所修的功法名為長生輪,自身壽元多少如同對鏡觀照。從今日計算,尚有三百七十六年一百二十一天。感受到自己的壽元一日一日的流逝,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現在沒有尊嚴,難道白骨就有尊嚴嗎?”

  獨孤信陵臉龐現出一絲瘋狂:“商會歷代相傳的消息說,主人所在上宗之內,事事井然有序,人人自在又不逾規矩,縱橫瀟灑,宛如真正仙界。難道是上宗之人個個都修到了無欲無求、生死看淡的境地嗎?恐怕未必吧?只不過是那等大神通者法力驚人,早已劃定了底線,沒有人敢興風作浪而已。”

  歸無咎繼續沉默。并不是無言以對;而是他知道,即便心性強橫、冷酷決絕如獨孤信陵,作出一個理智與情感撕裂的決定,也需要一個發泄的過程。

  獨孤信陵升起嘲諷的笑容:“前幾日在品珍會上,幾位元嬰真人哪個不是神仙態度,風采照人?但如果法力更加強橫的人在場,以三千年壽元為誘惑。又或者制住他們元嬰,揚言必須當著數萬金丹修士的面,脫下衣服繞著中曲島裸奔三圈才能夠活命,否則一概誅絕。主人猜猜看,他們到時候是脫,還是不脫?”

  歸無咎皺起眉頭。所謂道心無善無惡,說到底就是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真要出現獨孤信陵所問的場合,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但是這樣赤裸裸的說出來,總是讓人很不舒服。

  在凡人眼中,修道人和仙人無異。不妨先假裝這修道界,真的和仙人一樣。只有道友貧道,論道談玄;美酒作伴,煉丹服藥;鐘聲琴響,駕鶴遨游。這樣不是很好嗎?一定要戳穿,尚未走到終點的修道人,其實比凡人執念更深,不得解脫?

  未到斬分天地之境,仙也是人,人也是人?甚至,仙比人更像人?

  歸無咎蹲下身,一道元光卷起獨孤信陵身上的腥臭污穢。平靜的道:“我很佩服你。除了生下來資質比你更高,投胎在四洲六海被上宗撿走,我所做的努力并不比你更多。我們只是各自選擇了自己所能選擇。從現在起,我們是一起的。”

  “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因為你三品下的靈根資質,的確有望走到元嬰四重極限、可堪承法的那一步。如果沒有絲毫的可能性,我也不會接納你。你要知道,盡力相助一件并無可能的事情。并不算違背我的道心誓言。”

  聽到這句話,獨孤信陵的臉色前所未有的輕松,似乎有些欣慰。先是跪直了身子,然后重重三叩首。

  歸無咎回想自己剛才所做的一切,先是施以教訓,然后好言寬慰。并非他刻意如此。歸無咎一言一行,無不發自本心。但是對應上這場合,倒顯得他像是一個御下的老手。

  從獨孤信陵步步緊逼開始,歸無咎一直精神高度緊張。他若不同意,確實有最后的手段解決問題。但是用那等幾乎唯有一次的手段,來解決一個投靠自己的人。實在過于荒誕,不在歸無咎考慮范圍之內。

  元嬰四重之上的境界,有二法成就。或者是五百年之會上未成正果之人,如章祜、岳玄英、黃龍道人;或是修習到元嬰四重之極,而后由真君大能成全。而每一位真君大能所能成全的,也不過只有三四人,無不是自家最親信者。如寧真君,他先后所收弟子其實在百人以上,卻最終只在七位元嬰四重弟子中,擇出凌逸雙等四人成全到這一境界。

  如果真的有成就大能的那一天,歸無咎所成全之人。必定與寧真君相同,是自己自幼培養、最親信可靠之人。而眼前這只相識了不到十日的人,卻用自己的道心誓言硬生生奪走一個名額。

  若是自己中途夭折,這女人的詭計也就無法得逞了?這個躁動的念頭一起,立刻被歸無咎掐滅。

  獨孤信陵此時跪趴在地上,額頭觸地。雙腿分開,豐臀高聳。

  歸無咎此時松與緊,失與得,躁與靜,七八種情緒混雜在一起,臉上疲倦不亞于大戰之后。這一股情緒無處宣泄。看了看獨孤信陵,在她碩大的臀上重重一擊。道:“起來吧。”

  歸無咎被負面情緒籠罩,這一巴掌,本來是期待給與獨孤信陵一定的屈辱感。不料一聲脆響,獨孤信陵臉上先是一驚,然后如冰花籠罩的面龐竟然顯露出笑容。這笑容,是會心的喜悅。

  歸無咎驀然省悟,以《九品觀人經》論述。自己這一巴掌本意是懲罰,但在獨孤信陵的理解里,卻是接納。

  收服元嬰三重境修士為奴仆侍婢,在下界一旦傳出,可是轟動數州的大事。數萬載以來四州不過只有三四例而已,無不是乘人之危,僥幸成功。如獨孤信陵這般主動投懷送抱,大約是有載籍以來所未有。

  可是歸無咎卻并無喜意。離開越衡山門時,凌逸雙對他說:下面的世界很精彩。現在在歸無咎看來,與其說是精彩,不如說是更真實。

  就在這時,這荒海天地間的氣息,突然起了微妙的變化,好似整個中曲島,整個荒海萬千星島,都處于一股奇妙的力量映照之中。盡管元嬰真人的靈識也不過十余里方圓,但這股感覺,卻并非幻覺。

  歸無咎從天人感悟的遐想中驚醒,猛然抬頭。獨孤信陵支起身子,臉上也滿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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