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軍隊中,上司要整死屬下的機會太多了。
就像是陳儀這樣的軍中將領,真要是被李逵壓著用軍令來約束,該送死的時候,還得去送死。
除非像是在軍中擁有足夠威望,成為一方統帥的將領,才會免除被文臣欺負死的絕境。比如說種建中的那個伯父,種諤。
當初種諤敢和龍圖閣直學士沈括翻臉,就是因為種諤擁有指揮西軍一半主力的權力,整整八萬大軍。只要兵權在手,沈括即便是看種諤不爽,也拿他無可奈何。加上種家和變法派的關系也非常深,當初就是因為范仲淹的賞識和扶持,才有了種家在軍中的地位。還有就是種家是耕讀傳家,文官轉軍職,太容易受到文官集團的好感。
而西軍另外一半的主力在高遵裕手中,也就是神宗皇帝親母高太后的伯父。
這可是鐵桿的皇親國戚,神宗皇帝派到西北的文官也拿他沒辦法。
哪怕是高遵裕將西軍一小半主力給禍禍了,神宗皇帝也僅僅是將高遵裕撤職而已。這就是差距。
可陳儀不一樣了,寧化軍的兵力才一萬來人。他實際上真正能夠指揮的兵力也就是五六千,其他兵力不能動。這樣一個小角色,面對李逵的時候,自然沒有了任何底氣。
挨了一頓打之后,李逵命令他出兵,連一個時辰都不敢耽擱,甚至傷口還流著血水,趴在軍中的草了車上精神萎靡不振,也只能勉強出征。
從一開始,李逵就吃定了寧化軍。
一晃,兩天過去了。
這兩天時間里,李逵也沒有閑著,將當初的案子翻了出來,寧化軍留在河東路的校尉們眼見主帥都差點被打死,哪里敢蒙騙李逵。
很快,塵封了十年之久的案子終于水落石出。
倒不如清風山那么讓人深惡痛絕,不過也是兵統局辦理有數的大案之一了。
接下來,就是接管和整訓。禁衛軍加上飛廉軍有兩萬多人馬,加上留下的寧化軍,將近三萬兵馬。
而各地的關隘,再讓寧化軍駐守,顯然就不合適了。高俅一邊加派人手,將防區徹底的控制下來。一邊等待李逵出兵的命令。可是命令遲遲不來,讓他有點沉不住氣。
李逵不開口,高俅只能去找李逵。
跟著阮小五來到了李逵的臨時行營,其實就是繁峙縣公廨,又叫縣衙,小的很。
高俅到來,李逵也沒起身迎接,反而趴在書案上寫折子。
高俅好奇之下,撐長了脖子偷看。看了幾眼,心中就有點轉不過彎來,李逵竟然再寫表功的折子,而且對象還是陳儀。這陳儀不是李逵家小妾的生死仇人嗎?怎么李逵還好心給陳儀寫請功的折子?難道李逵真的轉性了?
不過看了一會兒,高俅覺得自己想多了。
“…寧化軍都指揮使陳儀雖死猶榮…”
高俅看到這里,都明白了。李逵這是給陳儀這老小子送白布啊!壞也是李逵壞,這一步都讓他想到了。
舉起大拇哥,高俅對李逵獻媚道:“高,實在是高!”
放下手中的毛筆,李逵將折子上的紙在面前吹了吹之后,合上了折子,閉目仿佛悲天憫人道:“咱也是有底線的人,禍不及家人。他陳某人做得出來,我還是做不到。”
高俅聞聽,頓時心有所感道:“人杰,我覺得我們還是太善良了。”
“是啊!正所謂君子有為有所不為,既然讓人死,也得給人起碼的體面。畢竟,陳儀的死是為了大宋,為了北軍。”
這話說的,仿佛李逵多欣賞寧化軍似的,可打心眼里,寧化軍至少有小一半的人會被他害死。
高俅面色古怪地張了張嘴,猶豫之后,才狠下心開口問李逵:“人杰,萬一要是陳儀這廝舍不得去送死,投靠了契丹人,怎么辦?”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李逵冷哼道:“我也是想著虎毒不食子,他陳儀有宗族,有妻兒,有小妾女兒,一大家子人,他一個人死,總好過一家子跟著他陪葬要好吧!”
高俅悠悠道:“就怕陳儀此人不懂你的苦心,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
“我還有準備。”說話間,李逵從書案上摸出兩本折子,冷笑著:“這本是陳儀投降的折子,真要是這樣,他家里可就慘了。這本是他畏敵不前的折子,到時候殺了他以振軍法折子。”
高俅愣了愣,不由地敬佩起來李逵:“還是人杰想的周到,要是讓我辦事,恐怕還真想不到這么多。”
李逵卻憂心道:“不是我想的周到,是閑得慌。如今遼兵不過是試探進攻,就將真定府和河間府面前的禁軍四個軍嚇得退縮在了城內。我估計,遼國要大戰一場,而大戰一場的契機就是等西夏那邊的消息。”
“你是說西夏的河防?”
“沒錯,確切的說是西夏的西平府之戰。如果西夏連西平府都守不住,西夏就無險可守了。屆時,遼國想要不出兵都難了。而且我估計遼國這時候應該會調動在北院游弋的皮室軍主力南下析津府,可惜在此之前,我們什么也做不了。”
析津府,也就是遼國的南京。
高俅驚愕不已,驚叫起來:“人杰,你是說遼國的皇帝會御駕親征?”
遼國皇帝耶律洪基出了名的喜歡御駕親征,遼國和大宋差不多,地方上從來沒安寧過。而耶律洪基帶著他的皮室軍就到處評定叛亂。看似很勤政的一個皇帝,但實際上遼國的覆滅也是在耶律洪基埋下的禍根,最后被女真人占了便宜。
皇帝天天和臣子們搶功勞,這樣的國家,朝堂不是朝堂,臣子不是臣子,能好了才怪了。
雖說耶律洪基不靠譜,可這真要是面對大宋,他不見得真會御駕親征。原因有二,第一,他老了,欺負一下叛亂的小部落,他能得到巨大的滿足感,一場場的大勝,讓他迷失了自我。可是讓古稀之年的耶律洪基親征大宋,恐怕多半要有心無力。
第二,耶律洪基要是御駕親征,那么大宋皇帝趙煦可能也要被逼著御駕親征。
這是國戰,是將遼國和大宋卷入不死不休的戰火的死戰。要是失敗了,誰也承擔不起這樣的后果。
既然這樣,為什么李逵還認定耶律洪基會來呢?
這就不得不說耶律洪基這個人的性格了,好高騖遠,狂妄自大。當然,這性格在普通人身上可能是缺點,在皇帝身上,只要不是亡國之君都算不上是缺點。可就是這樣的性格,耶律洪基恐怕才無法忍受被大宋皇帝趙煦的羞辱。沒錯,拒絕了遼國的訛詐,就是大宋對遼國的羞辱。
耶律洪基無法容忍趙煦竟然敢無視他的恐嚇,一點好處都不拿出來,這簡直就是不把遼國放在眼里,不把他耶律洪基放在眼里。
耶律洪基能訛詐趙煦他爹,絕對不能容忍被趙煦給忽視了。
他心中怒火早就無法遏制,心說:“趙煦小兒,你這是折辱朕老了,拿不動刀了嗎?”
說真的,趙煦真沒有這想法。他只是單純的不想步老爹神宗的后塵,被遼國狠狠地敲詐一筆。加上章惇又是個聽不進勸的宰相,君臣一合計,干脆就有了大不了等打不過了再求和的想法。反正不拿出點真本事就想來訛詐,門都沒有。
遼國南京,析津府。自從大隊騎兵進城之后,一直沒有停止軍隊的行進。
誰也不知道有多少軍隊進入了城內,整整半天之后,才有代表著遼國皇帝身份的描金大車進入城內。
“參見吾皇!”
“起來吧!”
耶律洪基在侍衛的護送下,來到了行宮。看著南院黑壓壓的官員,有點上頭。下決心和宋國交戰容易,可以一旦交戰之后,耶律洪基不免頭痛了起來。
千頭萬緒,麻煩事一件接著一件,他發現自己根本就應付不過來。
“陳家奴呢?為何不見陳家奴來見朕!”
“陛下,南院大王去了涿州。”
“涿州?”耶律洪基不太滿意的嘟噥了一句之后,自言自語道:“有什么事比朕來更重要?這個節骨眼去涿州,難道其他人就不能辦嗎?”
行宮都部署蕭常哥起身走到耶律洪基的近前,低聲道:“宋軍兵進涿州。大王也是心系我大遼東南屏障,不得不匆忙趕去了涿州。”
原來是為國奔走,耶律洪基也無話可說。但總覺得心里不舒服。可大臣為國奔走,耶律洪基可不能說什么,只好詢問蕭常哥:“來犯宋軍有多少?主將是誰?”
蕭常哥稟告道:“是寧化軍主帥陳儀,有五千人。”
耶律洪基差點一口老血沒被氣噴出來,怒道:“只有五千人,韓資讓是干什么吃的,難道這點兵馬都需要讓我遼國南院大王去親自應對?”
他有一句話沒說,寧化軍主將陳儀不就是和我大遼做生意最為賣力的宋將嗎?在耶律洪基眼里,這樣的人就是個廢物。而實際上,陳儀確實是個廢物。一個廢物,卻將全軍主帥給勾搭去了,這大遼的人才一代不如一代啊!
沒等耶律洪基發怒,蕭常哥急忙解釋道:“陛下有所不知,宋人增援的主將已經抵達了繁峙,陳儀雖說還是寧化軍主將,但已經不是宋軍北線主將。”
“宋人派誰來了?”耶律洪基聞聽,心說按照宋國的尿性,肯定是派個文官來。打仗,用文官。這大宋要完?
本想著嘲諷宋軍兩句,卻沒想到蕭常哥卻說出了一個讓耶律洪基的表情瞬間就凝重起來的名字:“李逵!”
“就是那個將西夏后族連根拔起,用幾千人綁著李秉乾坐上皇帝的李逵?”李逵的名聲已經不僅僅在西夏和青塘,遼國君臣也對其如雷貫耳。
尤其是李逵幫西夏的一個閑散王爺當上了皇帝的兇人。為什么說李逵是兇人?
李秉乾當初起兵的時候,也就是從黑水軍手里拿走了萬余人。而李逵統帥五千先鋒,一路從西涼打到了西夏的都城興慶府,還把興慶府打了下來。這樣的兇神,遼國也沒有啊!之后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用一群烏合之眾,竟然將手握三十萬大軍的西夏梁太后的大軍給滅了。
這樣的對手,足夠引起了遼國南院大王耶律陳家奴的重視。
對此,耶律洪基也無話可說,甚至有種緊迫感讓他坐立難安。他甚至在沒有交戰之時,就在心里喪氣地想到:“萬一耶律陳家奴應該不是李逵的對手,怎么辦?”
耶律洪基不愿意服老,但在來的路上,他卻意外的心中有點畏縮起來。他發現國戰不好打,真不是腦袋一熱就能辦成的事。
想來想去,只能讓南院大王耶律陳家奴指揮東京道主力作戰,他帶著皮室軍,還有從各地抽調的軍隊坐鎮析津府。
這是最理想的作戰方式,要是輕易過了宋軍的河北防線,兵進大名府,就大干一場。要是進攻不利,也不會讓宋軍占了便宜。
當然,從內心來說,陳家奴比不上不久之前病故的耶律吾先更讓耶律洪基信任。可惜,有能力的重臣一個個病故,這讓他非常傷感。耶律吾先當初可是訛詐宋國皇帝神宗的好手,可惜,年紀不大就死了,是個沒福氣的短命鬼。
涿州城外十來里左右。
五千宋軍想跑,卻不敢跑。
因為他們已經看到了遼國騎兵從涿州城后轉了出來,浩浩蕩蕩朝著他們沖過來。騎兵追步兵,步兵只要不想被累死,只能死戰,才有一線生機。
“將軍,怎么辦?”
所有的部下都將視線落在了陳儀的身上。此時此刻,陳儀有種泰山壓頂的窒息,壓地他喘不過氣來。
大宋的將領很少會有陣前投降的情況發生。
主要是投降了,一家老小跟著自己受罪。而不投降死戰,他家里不但不需要擔心,反而會被朝廷厚待。
大宋將門也非常注重愛家族教育,要死死一個,幸福大家族。
所以,大宋的將領在山窮水盡的時候,要么會選擇死戰,要么在戰敗之前,選擇自殺。
可寧化軍早就變味了,軍中上下都靠著和遼國做生意,發了財。人有錢了,就會眷戀更多的東西,他們突然間有點舍不得死了。
不僅是這些手下不想死,就連陳儀也舍不得死。
可要是做出選擇,對他來說也是千難萬難,一旦他投靠了遼人,家族就要敗落,陳家的富貴也就到頭了。
“將軍!”
屬下拿來了陳儀的鎧甲,陳儀悲哀的想到,他滿身是上,這時候穿上鎧甲,豈不是明年的今日就是自己的祭日?這一刻,陳儀終于做出了選擇:“掛白旗,我們投降。”
當遼軍斥候回去稟告主將,騎在馬背上的遼國南院大王耶律陳家奴皺眉道:“李逵當世名將,如何會犯下這等錯誤?必然是詐降!”
感覺被欺騙了感情的遼國南院大王,騎在馬上,氣地哆嗦著,仿佛有人在他面前,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傻子。這事他能認嗎?不能,不僅不能認,而且不能忍,他得給宋人一點慘痛的教訓瞧瞧。
“宋人欺我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