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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峰郡,熱沃丹。
要不要賣掉人頭券?這個問題幾乎困擾著每一位鐵峰郡民兵。
功勞越大的民兵越是糾結,伊萬也在其中。
“賣掉吧。”阿克西妮亞抱著小兒子,央求丈夫:“至少賣掉一張?”
伊萬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盯著在桌上一字排開的五張人頭券。
拋開被賦予的價值,人頭券其實就是一張印著法令和編號的普通羊皮紙,唯一特別的地方大概只有蒙塔涅保民官的漆封和簽名。
伊萬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這樣一張普通的紙,居然能代表那樣大的一筆財富。
“可是賣給誰呢?”伊萬猶豫地說:“又要賣多少金幣呢?”
阿克西妮亞抱著已經熟睡的孩子坐在丈夫對面,聲音帶著顫抖:“我只是感覺很害怕。”
阿克西妮亞害怕什么?是害怕某些心懷歹念的人?還是單純對財富感到畏懼?她也說不出來。
“我想等日子安穩下來,就把這幾張人頭券換成實打實的土地。”伊萬咬著指甲,將真心話傾訴給妻子:“咱們可以到鄉下當個富農,再也不用留在城里過有一天、沒一天的生活——我也不想再揮劍了。”
“可什么時候才能安穩下來?”
“我也不知道。”
“我害怕。”
“那…明天我出去問問。”伊萬收起五張人頭券,小心地藏在神龕后面:“問問誰愿意買?”
類似伊萬夫婦之間的談話,在熱沃丹乃至整個鐵峰郡都有發生。個別情況下,談話甚至演變成了爭吵和暴力。
當伊萬夫婦懷著不安和焦慮沉沉睡去的時候,溫特斯正領著利奧先生參觀印刷工坊,小小普里斯金也在。
郡政府印刷工坊使用的是經典的古騰堡印刷機,為了滿足印刷公告的特殊需求,特意鑄了一套超大號的鉛活字。
溫特斯拿起一份剛剛印出來的公告,檢查無誤以后,笑著遞給利奧先生:“明天,這份公告就會張貼出去。您就要離開鐵峰郡了,所以請您來看一眼。”
“謝天謝地。”利奧接過公告:“它完成了。”
“都是您的功勞。”溫特斯向利奧先生表示感謝。
“只是修修補補而已。”利奧的臉上沒有任何得意之色,他微微低頭:“哪有什么功勞。”
小小普里斯金難以抑制內心的好奇,偷偷瞟向新印出的公告。
整篇公告只關于一樣事物——人頭券。
最初推行首級功制度的時候,溫特斯沒有想太多,僅僅將其作為一項臨時激勵措施。
畢竟攻入鐵峰郡的特爾敦蠻子滿打滿算就一萬多顆人頭,全都換成土地發出去也沒什么大不了。
可是引入“自由買賣”和“換首級為憑證”兩項政策以后,人頭券的性質就發生了變化。
它變成了蓄水池和火藥庫,令溫特斯都感到棘手。
除了鐵峰郡的投機者,還有另一個人對人頭券很感興趣——菲利普·利奧。
利奧饒有興致地觀察溫特斯的決策,了解得足夠多的以后,他找到溫特斯,進行了一次深入談話。
利奧難得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問:“我想知道,您為什么要把實物首級換成紙質憑證?紙質憑證偽造起來比人頭要容易的多。”
“沒什么原因。”溫特斯大笑:“民兵賣首級賣得實在太便宜,我看不過眼,就想把首級的價格抬高一些。”
“原來是這樣。”利奧沒有流露什么情緒。
“那時是這樣。”溫特斯決定如實告訴利奧:“現在我又有了些新的想法,我覺得…人頭券或許可以作為一種募集資金的工具。”
“如何募?”
“據我所見,絕大部分收購人頭券的人,并不打算真的把人頭券兌換成土地。”溫特斯略顯不好意思地說出自己稚嫩的想法:“他們將其視為一種可以增值的商品。”
商業是溫特斯完全不懂的領域,他渴望能得到資深生意人的指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以鐵峰郡所有未出售的土地作為抵押,發行債券——就像內德元帥以前那樣。”
利奧認真聽完,反問:“您為什么要發行債券?”
“因為沒錢。”溫特斯一攤手:“鐵峰郡處處都要錢,可是金庫里已經什么也沒有了。”
利奧沒有絲毫客氣:“如果您想讓人頭券的價值和土地價格掛鉤。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您——您是在玩火。”
“為什么?”
“土地不是黃金,它的價值會浮動。鐵峰郡目前的地價穩定,那是因為新墾地軍團硬性規定了價格。而且嚴格控制供給,人為抬高地價。”利奧指了指腳下,問道:“您覺得人頭券是什么?”
溫特斯順著利奧的思路回答:“土地?”
“沒錯。”利奧一點點解剖人頭券的深層邏輯:“人頭券不是一張紙,是一百畝地。每次交易,都等價于一百畝地易手。”
利奧的胖臉有些發紅:“您把人頭券和土地掛鉤,變相降低了土地買賣的難度,導致土地流通性增大。
在此之前,所有土地買賣都要通過新墾地軍團。現在呢?土地買賣變成了‘一手交錢、一手交券’,再也不由新墾地軍團定價。
更何況市面上一下子多了數千張人頭券,等于您一口氣拿出幾十萬畝土地投進市場。我不是在危言聳聽,等鐵峰郡人醒悟過來的時候,鐵峰郡的土地價格將會一潰千里,鐵峰郡所有的地主都將成為您的敵人。”
最開始聽的時候,溫特斯眉頭皺的很緊,因為利奧說的問題都是他不曾考慮過的。
但當聽到利奧嚴肅地告誡“你要把鐵峰郡的地價搞崩潰了”的時候,溫特斯的眉心一下子舒展開。
“等等。”溫特斯笑著問:“您的意思是說,人頭券繼續推行下去,會讓地價下跌?讓土地買賣更容易?”
“當然!”利奧不明所以,但還是耐心解釋:“就像一個布料商人突然拿出幾十萬匹毛料,那市面上的毛料價格自然會下跌。”
溫特斯點點頭,神色變得輕松一些:“那我就能稍微安心了。”
利奧跟自學成才的野豬型經濟學家簡直說不通:“蒙塔涅閣下——鐵峰郡所有的地主都會視您為仇敵。”
“我知道。”溫特斯考慮著得失:“但是總比直接分配土地激起的反抗要小。莊園主會心存不滿,但是更多的人會成為我的盟友,所以我不是很害怕。”
利奧無言,又問:“那您有沒有想過,假設地主們大批購入人頭券,您想給窮人土地,可是土地最終又落入地主手里呢?”
溫特斯被問住了,沉默苦思良久,他抓住利奧先生的手:“那就得您幫我想個辦法,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
第二天,伊萬起得很早,他打算找相熟的治安官問問有誰在收購人頭券。
離開家門,他裹緊身上的衣服,走向城區的另一端。
途徑廣場,他看到有很多人聚集在公告板前。此時天剛剛亮,照理不會有那么多人出門。
受好奇心趨勢,伊萬走向廣場。
擠在告示板周圍的人絕大部分不識字,但是沒關系,市政府的文員正在聲嘶力竭地大喊。
伊萬站在人群外圍聽了很久,大致聽明白三件事:
首先,郡政府要開始清丈土地,明年圣體節一過就給任何想要兌現人頭券的人兌現;
其次,郡政府會發行更小面額的人頭券,逐步替換掉目前的人頭券。
聽到這里,伊萬跺了跺腳,準備回家。他暫時不打算賣掉自己的人頭券了,因為現在的人頭券一張就是一百畝,賣出去哪一張伊萬都心疼。
他不是很著急用錢,所以準備換成更小的面額人頭券以后,再根據需要酌情賣掉。
鐵峰郡,漫云谷。
漫云谷鎮長原本以為塔馬斯的馬隊便是“筑橋兵”的全部。
直到他發現塔馬斯圈出了一座足以容納上千人的巨大營地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
隨著帕拉圖一步步踏入深冬,路上已經幾乎看不到行人。可是熱沃丹至漫云谷之間的大道卻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繁忙。
自從馬隊抵達漫云谷,一連數日,武裝押運的車隊不斷從熱沃丹開來。
從早到晚,鎮民們都能聽見重載馬車行駛時的刺耳摩擦聲。
塔馬斯信守承諾,營壘竣工以后,他便立刻帶人采伐樹木,架設浮橋。
恐懼縈繞在漫云谷鎮長心頭,他暗自推測:“運來這么多的輜重,難道是又要打仗了?”
漫云谷的聰明蛋不止鎮長一個,開戰的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人心惶惶,不少富戶甚至連夜出逃避難,投奔親戚去了。
“這叫啥事?”塔馬斯哭笑不得:“是不是召集大家伙,解釋一下?”
“解釋什么?”莫羅撂下石墨條,不耐煩地說:“你越解釋,他們越不信。都是冬天閑在家里沒事做,碰到一點能嚼舌頭的事情就說個沒完…打仗?他們哪知道打仗什么樣…”
說著說著,莫羅發覺自己的話有些太多了,便突然打住,繼續埋頭繪圖。
“不能怪他們。先是征糧,后是征丁,又是和白山郡打,又是和赫德人打,沒消停過。”塔馬斯有些感慨:“我要是漫云谷的老百姓,我也害怕。”
莫羅繼續畫著圖,沒搭理塔馬斯。過了一會,他才冷冷地說:“你已經不是平民了…白山郡的人什么時候到?”
“明天。”
“讓你的人少偷點懶,趕快搞定浮橋。”
翌日,抵達河對岸的白山郡軍隊引發了漫云谷的恐慌。
塔馬斯不得不出面說明情況,安撫眾人,收效甚微。
白山郡軍隊的行動與鐵峰郡方面出奇一致:先于河岸修筑起一座營壘,然后著手架設橋梁。
浮橋東西對進,比計劃中更早竣工。
白山郡方面的負責人是一位名叫[伍茲]的工兵中尉,個頭不高,說話和和氣氣的,沒有塔馬斯經常能在“軍官生”身上感覺到的那種若有若無的傲慢。
“塔馬斯。”伍茲著實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對方,考慮再三,他選了一個不會錯的:“先生。”
塔馬斯頷首,以肢體語言表示他在聽。
“關于貴方約定歸還的一千匹馬…”
“請放心,一匹也不少。”
“我相信數量肯定沒問題。”伍茲望向馬群,眉頭緊緊擰成結:“只是貴方擄走的是帕拉圖馬,這些馬——我沒看錯的話——是赫德馬吧?”
二人面前,正在覓食的馬兒普遍比伍茲的坐騎矮一拳到兩拳。
而且馬兒狀態也不算好,肚子都癟癟的,肋骨一根根凸出來。
塔馬斯有些羞愧,他撓了撓頭:“您有所不知,從貴郡得到的戰馬累死的累死,病死的病死,實在不剩幾匹。我們現在只有這些俘獲的赫德馬,您看,我騎的不也是赫德馬?”
說著,塔馬斯拍了拍坐騎的脖頸。
“那為何作為貨物的那些戰馬…”伍茲指向遠處的另一群馬。
遠處的那群馬兒明顯比兩人面前的赫德馬體型更大。
塔馬斯搶著開口:“我方肯定要把最好的戰馬優先作為貨物交付給貴方,否則豈不是讓貴方蒙受損失?歸還是歸還,交易是交易。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兩群馬也不能混在一起。”
伍茲彎折著馬鞭,問:“蓋薩上校知道這件事嗎?”
“當然知道。”塔馬斯拍著胸脯保證:“蒙塔涅閣下已經取得了蓋薩上校的諒解。”
伍茲的神色愈發古怪:“蒙塔涅上尉取得上校諒解的時候…上校的意識清醒嗎?”
“這…這我就不知道了。”
伍茲反復確認蓋薩上校知曉此事后,無奈嘆了口氣:“那就這樣吧。換個角度想,無論你們吐出來多少,我們都是賺的。”
“戰馬您已經確認過了。”塔馬斯收起笑意:“我們的人呢?”
“就在對岸,一會就給你送過來。好吃好喝的養著,一顆牙都沒掉。”伍茲從懷中取出筆記本:“現在,我們可以談其他生意了。”
漫云谷平民震驚地發現,“叛軍”和白山郡軍隊不僅沒有大打出手,反而像是存在某種默契,各自駐守橋頭堡,誰也不跨過安雅河。
在對岸有親屬的鎮民試著向軍隊申請浮橋通行證,得到的答復是“只要不攜帶武器,任何人都可以使用浮橋”。
恐慌漸漸平息,自溫特斯·蒙塔涅攻克熱沃丹之后便被切斷的兩郡交通,終于恢復。
自溫特斯攻克熱沃丹之后便被切斷的兩郡交通,終于恢復。
由浮橋兩端的營壘充當交割地點,糧食和食鹽向西,馬匹、煙草和麻油向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