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山,晚上,月光清明。
白虎宗的山門和七寶琉璃宗的富貴門庭不同,充滿了鐵血意味兒,乃是一道橫亙在兩座峭壁之間的關隘,高度堪比絕境長城,連綿數百米長,所有來客只要不會飛,就必須從這里經過,再攀爬十幾公里的山路才能見上山。
不過這里的視野不錯,能清楚地看到山腰上的建筑群,一千多名弟便是在那里修行。
至于山頂,則是宗主和長老的所在之處,此時正如夜明珠一般閃耀著燦爛的光芒,在黑夜之中無比顯眼。
雖說在星羅內部,沒有人敢于冒犯白虎宗的威嚴,但每天晚上仍然有三十名弟子在山門關隘上值班巡邏。
在其他宗門,這種事都是交給外門弟子去做的。
然而白虎宗對直系弟子有著極為嚴苛的要求,希望他們能夠在紀律和磨礪之中培養出敏銳的危機感,所以看守山門的活一般都是擁有白虎武魂的直系負責。
然而,真實情況是…
“啊,要是天天都能被派來守山門就好了…”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毫無顧忌地躺在城墻的邊沿上,一只腳垂在外邊,一只腳垂在里面,右邊往下便是百丈深淵,但這對三十九級的他而言,自然不算特別危險。
畢竟他就算掉下去,也能順手在城墻上打個洞,臨時掛在那里等待救援。
他和戴沐白一樣,擁有一頭金黃色的頭發,一看就是本家,不過沒有那么帥氣,看上去甚至有些人畜無害,這才擁有白虎武魂的人里,真的很特殊。
和他頭頂相對躺在城墻上的年輕女孩嗤笑一聲,語氣雖是吐槽,但又有些沉重:“你倒是想得美。這本來就是給那些小鬼準備的差事,要不是最近發生了那種事兒,怎么會派我們過來。”
她的語氣帶著些許輕蔑,些許嘲諷。立刻就吸引了男子的注意力。
所謂的那種事兒,就是白虎宗那些年輕直系弟子逃跑的事情。
因為戴家朱家手足相殘的真相泄露,大量處于叛逆期的直系弟子不愿意受宗門擺布,除了少數幾個有腦子只干不說的人逃出宗門外,大多數人過于明顯的密謀以及光明正大的“抗議”,都被高層直接鎮壓了下來。
在處死了幾個注定沒法進化的獨生子獨生女之后,剩下那些弟子在宗門威脅下,只能乖乖聽話,同時心里暗恨那些偷偷逃跑的家伙。
至于這些被換到山門這邊值班的家伙,都是已經殺死過自己兄弟姐妹的人。
包括這躺在城墻邊緣看星星的這兩個人。
男子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試探著問道:“那雜志上的文章你看了嗎?”
《格調》雜志并不在星羅帝國發售,但白虎宗直系弟子作為帝國宗室,當然有辦法搞到它。因為以往雜志上的內容并不過多涉及宗門,反而能開闊眼界,所以白虎宗也并不禁止弟子閱讀。
當然,直到幾天前事情爆發,全宗上到宗門長老,下到宗門的雜役,他們的住所全部被仔細搜查,所有雜志都被集中在宗門廣場,被宗主一發封號斗羅層次的白虎烈光波打成分子狀態。
別以為這樣就結束了。
所有被搜出雜志的人,都要接受一種秘密的“調查”。宗門必須要弄清楚下面人的態度和動向,絕對不能再有人逃跑了。
而這個面善的男子,就是負責調查的“間諜”之一,這個被搜出雜志的女子,是宗門評估中最有可能出現問題的人之一。
他花了三四天時間,靠著自己具有迷惑性的外觀取得了對方的信任,而今天這個獨處的機會,就是他試探到對方真正想法的時候了。
“看了一點,然后就被執法隊沒收了。”
女子抬起頭看了周圍一圈,隨即又躺下來,“怎么,你有什么想說的嗎?放心好了,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額,我只是在想,”男子妝模作樣地猶豫了一下,最后支支吾吾地說道,“如果我兩年前知道了這件事,很有可能跟那些小鬼做一樣的選擇。你知道,比如逃跑什么的。”
先告訴別人自己的“秘密”,別人通常也會“回報”你的。
真是他打聽被人心事的秘訣。
“逃跑嗎?”
女子雙眼有些失神的看著天空,“往哪里跑?除非跑到天斗帝國去,否則無論如何還是會被帶回來的,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罷了。”
“你也想過逃跑的事情?”
男子一下子坐了起來,表情說不上是驚喜還是驚悚,總之就是一副“要不我們一起吧”這樣的神情。
他知道,自己已經找到重點了。這個女弟子果然有問題。
“我不是想過,而是逃跑的當天就被抓回來了。”
男子終于明白為什么她會在宗門的重點懷疑對象之中了。
女子下意識把手按在腦門上,回憶起了明顯令她感到些許愧疚的事情,“就是我十七歲那年,還差三個月就要和我哥哥拼個你死我活了。日子一天天接近,我感覺自己越來越恐懼,就借口請假回家,晚上收拾了東西打算溜走。結果人還沒有出城門,就被我媽給攔住了。”
說完,她還有些惱怒地補充了一句:“按我媽的說法,自從皇帝的那個兒子逃跑以后,他們就一直在防備這件事了。”
“你說的是那個小皇子吧,叫戴沐白什么的,我有時候真羨慕他呀,輕輕松松就離開了。”
男子心中暗罵了一聲懦夫,嘿了一聲繼續釣魚:“我還以為你一直是什么都不怕呢。不過還好,你哥哥就比你大一歲,差距并不大,不然最后也不會是你贏了…”
“我沒贏。”女子一句話就打斷了他。
“沒贏是什么意思?”男子迷惑了,這次可不是裝得,“你不是活下來了嗎?”
“…”女子長吸了一口氣,顯然要坦誠地說出這些話來也并不輕松,“那天我被抓回家,當天半夜我父母就把我和他關進了家中密室。他們說,他們并不想知道具體的經過,反正明天早上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們兩個人之中,只能有一個活著出來。”
男子點了點頭,這很正常,他和他弟弟決斗時,他的父母也沒有觀看。
只有這樣,才能方便雙發下狠手啊。
女子繼續說:“當時我覺得自己死定了。我哥進去以前,還當著我父母的面做了個割喉的動作。”
“還真是惡劣啊…畢竟我們這些人,和兄弟姐妹的與其說是親人,不如說是仇人嘛…”男子貼心地吐槽著,然后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不這樣從小挑撥我們彼此對立,又怎么能確保我們到時候能下殺手呢?”
“你話好多啊,你到底還聽不聽了…”女子的聲音響起,顯然被打斷令他很不高興。
“…”也不管對方能不能看見,男子做了一個用拉鏈(斗羅大陸有拉鏈這種東西)把嘴合上的動作。
“我當時雖然害怕,但畢竟積怨多年,也是抱著滿腔的仇恨和背水一戰的決心進去的。”女子繼續說著,“但是,我畢竟和他差了好幾級魂力,只撐了不到十分鐘,就沒法再繼續下去了。”
“那…”男子剛想開口詢問那最后為什么是你活下來的時候,突然想起了自己不能說話,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走到我面前,跟我說,到底還是他贏了,作為勝利者,他要給我一個懲罰…”
雖然男子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卻能聽出對方的聲音有些顫抖。
“然后他就拿出一把短劍,捅進自己的胸口…”
男子悚然坐起,一眼看去,說話的女子已經淚流滿面。
難道她的兄長,是對她做了什么不可原諒的事,最后在放松的時候被憤怒的她反殺嗎?
然而事情并不是按照小說的走向,而是按照少年漫的走向發展的。
“他把血抹到我的臉上,滿臉獰笑著看著我的眼睛,說他明明才是勝利者,才不要抱著殺死自己的妹妹的罪惡感活下去,那樣的負罪感,就當做給身為失敗者的我的懲罰好了,反正無論如何,我再也沒有贏他的機會了…”
她兩手并用,將眼淚從臉頰上剔走,“然后他抓住我的手握住那把匕首,自己攪碎了自己的心臟…”
“這…”男子聽完了她的故事,渾身發冷。
他雖然只是來套話,并不是真正關心這個女子,但這樣的收獲是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她這哥哥,到底是是個什么樣的人啊。
要么她的哥哥真如他言語所描繪的那樣,只是想要用能想到的最狠毒的辦法折磨她。
要么就是截然相反,她哥哥是為了讓她活下來,才選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真相到底是什么,就只有死去的那個人自己才清楚了。
女子也坐了起來,眼圈通紅,語氣也越發不冷靜了起來,“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沒辦法給自己哪怕一點點空閑的時間了,我怕自己會鉆牛角尖,會一直想這件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創傷,一旦被觸發,就會顯得不可收拾起來。
尤其是白虎武魂的影響下,人的憤怒一旦被激發,就會被增強,漸漸變得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所以哪怕會在他人面前說出起大逆不道的話來,她也沒能控制住自己的嘴巴。
“直到前幾天我看見了那篇文章…”
“我真是出離的憤怒了。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我們所有人,叢出生開始,就被灌輸了要仇恨自己的兄弟姐妹的謊言;一旦有了后代,還要把這條謊言在繼承下去。無論是活下來的,還是死去的,都不過是犧牲品罷了。”
男子張了張嘴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是抱著“批判”態度去看雜志的,對上面說的話不屑一顧。
只要能得到更強的力量,是不是謊言又有什么要緊呢。
反正他是贏了的那個。
他雖然現在已經知道了,他們這種敵對的兄弟關系是被設計好的。但當他親手殺死那個十幾年的仇敵時,心情是無比的舒爽,就好像一根刺被他從心中拔出來了一樣。
所以女子的心情他很難去理解。
但此刻,他從對方的表情上,突然覺得心中也有了那么一丟丟的悲傷和憤怒。
“有那么一刻,”女子的聲音越來越大,說出了自己掩埋已久的真正心聲,“我真希望這個惡心的宗門被徹底消滅…”
男子大吃一驚,不止怎地,下意識就想要捂住對方的嘴巴,不想讓別人聽到這話。
但一個陌生的聲音比他更快:“哦,真的嗎?”
“誰!”他直接從城墻邊沿上跳下來,左右環視,卻沒有發現任何一個人。
等他看向那女子時,卻發現對方居然在看著城墻外邊。
難道那人在關口下邊?可剛才那個聲音明明很近啊!
抱著滿腹疑問,男子兩三步上前扒到城墻上,伸頭一看,頓時瞠目結舌。
他看到一個粉藍色頭發的小孩,正垂直于城墻,直直地站在上邊,還沖他打了招呼!
“你…你是雜志上那個!”
只驚訝了一秒,男子立刻反應過來,一把將還在發呆的女子從城墻上拽了下來,然后用上魂力大聲喊道:“敵襲!在西面城墻!快來人啊!”
他無法判斷對方的等級。
而這恰好證明對方的等級大概要高過他們兩人。
況且對方如果是雜志上那個恩靜集團的老板,是絕對不會一個人到這里來的。
怎么回事啊!不是已經派長老去刺殺他了嗎?
宗門最大的敵人,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啊!
“別喊了,這座隘口上的人已經被我殺光了,你們是最后兩個。”相赫翻上城墻,像個天真的小朋友坐在邊沿上,晃著自己的腿,但他說得話可一點也不天真,“結果沒想到聽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說著,他跟著那女子招了招手,“恰好,我也有一個愿望,就是要把這個惡心的宗門給消滅掉呢。”
男子緊張的后退一步。當他發現除了這里,整個城墻其他地方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的時候,他就確定了相赫并沒有撒謊。
他們是最后的兩個人了。
他硬著頭皮問道:“這里可是白虎宗的山門所在,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他也知道自己說得話很傻。但是他不想死,可惜白虎武魂的他也不可能像敵人求饒,只能嘴硬一點,試圖用白虎宗引起對方的忌憚。哪怕有一點點用也行啊。
實在不行的話,就為了宗門赴死吧…
他似乎下定了決心,眼神也堅定了許多。
“別那么緊張,我不會殺掉你們,畢竟我還需要一個人幫我送禮物給你們宗主…”
相赫完全看穿了他那點簡單的心思,雙手一揮,一堆黑黝黝的東西落在地上,轱轆轱轆地滾了起來。
男子定睛一看,發現全是人頭。其中一個人他還認識,那是宗門里的一個魂圣。
是和戴恩長老一起出去刺殺他的人!
“還有兩個魂力水平最高的,已經被我活捉了。你知道的,我們恩靜集團是靠實驗起家的,一個魂斗羅級別的實驗樣本,貴宗主的禮物真是讓我驚喜不已啊。”
相赫伸出指頭按著自己的下巴,輕輕敲打著,有趣地看著男子臉色不斷變化,“去告訴你們宗主,我很感謝他的禮物,所以一周之內,我要他公開道歉。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好一個不客氣,”宗門被辱,長輩被殺,男子一臉憤恨,“你想怎么樣?”
“嗯讓我想一想…我會向天下人懸賞你們白虎宗直系弟子的人頭。”
相赫淡淡地說著,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是那么柔和可愛,像是下凡的天使,“魂宗以下,沒人3000金魂幣;魂宗以上5000起步,上不封頂。你們直系弟子不過七八百人,而我是世界首富,錢肯定是夠了…”
男子頭上流下了一滴冷汗。這個懸賞一發,他們這些普通弟子哪里還敢再出山門一步!
“好了,我要說的就這么多!告訴你們宗主,盡快做好決定,不然下次來,我就把白虎宗的其他建筑也給毀掉。”
男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什么叫其他…”
然而他話音未落,一聲“轟隆”巨響從遠處傳來。
他轉過頭去,立刻驚駭地魂不附體一般顫抖起來。
遠處宗門大殿的位置,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而在廢墟之上,正站著一頭比周圍建筑高出幾倍的紅色怪物!
遠遠看去,那怪物周身纏繞著樹根,內里卻是巖漿一般的火紅,它此刻針對準山巔上的宗主府邸,發出一聲又一聲低沉有悠遠的吶喊。
一道身影從宗主府邸中沖出,身上附著巨大的白虎虛影。
男子有些激動,前一刻他還以為宗門就要被毀于一點,但宗主終于在最后一刻出現了!
然而下一刻,一個由火焰做成的巨大王冠在宗主的腦袋上方出現,他本人也仿佛遭受了重擊一般,直接從天空中墜落。
那怪物似乎滿意地哼了一聲,便直接憑空消失。
等男子緩過神,身體僵硬地轉過身來,才發現無論是相赫還是女子,都已經消失不見。
只剩下十二個猙獰的頭顱圍著他滾成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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