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風猛地睜開眼睛,看了看周圍。
入目的是空曠古舊的廟宇。
“此處是?”
他一陣迷惑,方才那一場大夢之中的種種景象慢慢變得模糊,昏迷之前的種種記憶不斷歸來,讓他逐漸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
“這是那座山廟!方才種種,都不過是大夢一場!我并非是什么易算宗師,那不過是黃粱一夢!恩?這‘黃粱一夢’是什么典故,為何我從未聽過,卻又明白其意?”
隨即,他游目四望。
入目的,是一個個昏迷身影,無論是武藝高超的李德獎,還是身子骨硬朗的李定疾,又或者是那出自長生軍的兩人,乃至那個神神秘秘的楊姓女子,連同突然造訪的列侯揚,都倒在地上,毫無聲息。
“我竟是頭一個蘇醒的!不過…”
他忽然看向那空蕩蕩的火堆周圍。
“那位道長呢?唔!”
正想著,李淳風忽然感到眉間一陣刺痛,隨即忍不住抬手捂住額頭。
這額間便一陣火辣辣的。
他心有所感,走到一處積水處,借著火光往里面一看,就見那水中倒映著的面龐模模糊糊的,被陰影遮擋了大半,但依稀能看到個大概。
于是,李淳風便驚愕的看到,自己額頭中間,竟是多了一個奇怪的紋路圖案,黑中泛紫,宛如一目。
廟宇之外,云端之上。
陳錯一身看著眼前的一幕,眼中仿佛有星辰流轉。
他在這幾人的身上,已然是播撒下了種子,就等著這些種子成長起來。
“要窺大道之妙,先要得三才之全。”
念頭至此,陳錯的身上有絲絲縷縷的紫黑之氣纏繞,慢慢匯聚于額間豎目。
“四十年前,姜太公立道不成,棄身絕命,卻讓我奠定了道標根基,以十二枚道標定下自身道路,刻印在歷史長河之中。道標源于世間法則,本就存在于世,乃是天道之法在人世間的照應,即便總結出來,那三才也才得其一。”
“余下兩者,一者在地,厚德載物,要承載這天道之法,需有承載之船、渡世之舟,這便是自身,血肉神魂、境界道行都必不可少,必須要性命魂魄踏足洞天,方能承載天道!所謂洞者,便是空洞,可承載萬物,所謂天者,天地之法則也。能承載別人之法則,自然也能承載自己的。”
“第三者為人,人者,萬物有靈者皆可稱之,這天地之間本為死寂,能有如今之繁華,之紛亂,皆因天地之靈繁衍變幻,這天道之法自然也不例外,唯有得人承載,有人履行,見人鉆研,方可真正穩固,流傳后世,稱之為道!”
自四十年前經歷了太公立道、周武滅法之劫后,陳錯便閉關修養、參悟,近四十年的時間下來,對于當初似懂非懂、得于旁人之事,已然有了嶄新認識。
“如今,我的境界雖是第四步歸真,但對于如何踏足第五步,已經有了初步思路,待見得師叔、師兄之后,請教一番,就能真正付諸于行動了,畢竟有師尊的先例在,即便不踏世外,依舊有機會凝聚洞天,何況我的心月照耀太華洞天四十載,自然有些心得,這三才之地,到底還是能緩慢完善,關鍵還是這人…”
正在這時,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從陳錯的身后傳來——
“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扶搖真人竟而出關了,為何會要這般無聲無息的低調行事?”
陳錯轉身看去,入目的乃是一名年約十歲的女童,扎著兩沖天辮,光著倆小腳丫,腳踩著寒冰輪,五色光環手中拿。
她正打量著陳錯,臉上滿是唏噓之意。
看著那張陌生中透露著熟悉的面孔,陳錯笑著拱手道:“楚江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了。”
“你我可是有一陣子不見了,”女童面露笑容,正是當年的庭衣,她點點頭,“嚴格來說,我不過一縷散溢之念,游蕩于天地之間,唯有過去有過因果交纏之人,方能見得我,與我交談,又有什么好遠迎的?”
“莫非是因當年之事?”陳錯表情微微一變,隨即正色道:“帝君對我有引領之恩,之后還多有維護,最后更是出手遮掩、相助,如今帝君有難,我不能置之不理。”
女童庭衣微微一怔,笑容中多了幾分欣慰與愉悅,點頭道:“有你這句話,這就夠了,不過我知道你還有要事要做,當初棄絕肉身,之后潛修四十載,如今再度現身,必然是要將過往的因果一一了結,從而澄清心念,一意為道!”
頓了頓,她的笑容淡了幾分,猶豫了一下,最后說道:“放心,不是什么大事,當初你脫身離去,我出手稍加遮掩,也不算什么大事,世外有人因此惱怒,也奈何我不得,畢竟兩邊已然隔絕,不過祂有幾條狗腿子煩不勝煩,又打殺不絕,為了擺脫糾纏,我那本體暫入沉睡,才有如今模樣,過一陣子,也就能恢復了。”
“世外有人惱怒?不知是何人?”陳錯此番卻不遮掩,直白問道:“以帝君的位格、道行,還要受制于人?”
“既在道中行,如何不受制于人?這一點,你該是最為清楚才是。”女童庭衣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意有所指,“隋朝南征,前陳滅亡,你借機棄絕血肉身軀,要以仙血神魂,以及那些詭異的靈霧,重新塑造身軀,不就是為了不再受制于人么?如今,似乎已是大功告成。”
“尚欠臨門一腳。”陳錯搖了搖頭,“行者百里半九十,這最后一步往往才是最為關鍵,若是機緣到來,可能瞬息便成,如若機緣不至,或許要被瓶頸困得終生!”
女童庭衣聞言,仔細看著陳錯,最后笑著嘆息:“你能走上自己的道路,已是莫大機緣。先不說這些,”她看向下面的廟宇,忽然話鋒一轉,“方才你在那廟中,留下了道標種子,莫非起了收徒之念?要將自身之道,在人間開枝散葉?”
凝神觀望之后,庭衣面露驚奇之色:“這其中一人倒是根骨絕佳,乃是上好的修行種子,只可惜因果糾葛太多,命數更是奇詭,一般的修士,乃至宗門,根本就無福消受此人,可惜,可惜…”
忽的,她看向陳錯:“不過,如果是你,應該有所不同,對于你的道路,就是我,也是十分好奇的,這興衰之道,到底蘊含著何等玄妙。”
陳錯笑道:“一切且看機緣,我這一條道路,四十年來雖隱約完善,但都是閉門造車,只存在我的身上、心中,旁人根本不曾見過,更不要說知曉其中內容了。”
說到此處,他正色道:“未曾驗證過的道路,如果不能有令人凝聚洞天的法門,那終究只是殘缺之道,就算能夠流傳,亦無法長久。”
“對于這方面的研究,我是不如你的。”女童庭衣這般說著,忽然神色微微一變,接著整個身體模糊了幾分,慢慢的就有一縷縷的煙氣從全身各處飄蕩出來,整個身子更是扭曲起來,似乎一陣風吹過來,就能將其吹散!
“恩?”陳錯神色微變,卻不詢問,而是伸出左手一抓,便從空無一物的蒼穹上,抓住了一縷絲線。
這絲線震顫不休,內里蘊含五蘊六賊,更有許多細密紋路。
被陳錯拿住之后,這些紋路立刻泛濫開來,朝著他的手上纏繞。
頓時,陳錯的手臂透明、扭曲、變形,似乎要隨時崩潰擴散!
“有意思,竟是一種扭曲念頭、愿力的律令,似乎是源于香火之法!”說著這話,陳錯攤開右手,一本薄薄書冊翻開,爆發出狂暴的吸引力,瞬間九江那些個細密紋路抽離出來,吞入其中!
下一刻,一點青煙從書中飄出。
這青煙變幻不定,勾勒出種種景象——
仿佛有群神出沒,有眾佛凌空,更有森森鬼氣,萬物凋零!
轉眼之間,青煙一分為三,交纏變化,時而各自分開,時而碰撞交纏,迸射出層層火光!
“天宮、佛門、陰司,竟是在廝殺、爭斗?”念頭一轉,陳錯便從虛空中抓住一點靈光,“香火道?”
“不錯,正是香火道。”
被陳錯將那細密紋路抓去之后,女童庭衣的身子便重新穩固下來,她的臉上已無笑容,深吸一口氣,道:“你這番出手,該是招惹到他們了,不過想來他們也不敢來太華山撒野…”
接著,不等陳錯詢問,她就主動道:“南北亂世幾百年,因呂氏立道、周武滅法,最終令大隋崛起,一統天下,奈何那楊堅本為呂氏棋子,在那日立道之戰后,便留下敗亡根基,如秦朝一般二世而亡,這般結局早定,于是各方紛紛下注,令神通之人轉世為各方霸主,引爆了隋末爭霸!”
陳錯卻道:“眼下局面已定,唐國已顯霸主之勢,日后必然興起,這所謂爭霸,怕是要做無用功了。”
“正因唐國將成,那支持唐國的三方勢力,才會彼此爭斗。”庭衣說到這里,露出一抹笑容,“三家如今各自支持了一位唐國王子,要助他們爭奪大統之位呢。”
三位王子?那豈不是…
心里想著,陳錯正待再說,但倏的朝屈指一彈,一道赤光迸射出來,朝天空深處激射而去!
隨即,一道鐘聲響起,而后九名金甲衛士從無到有,顯化出來,齊聲呵斥:“何方妖孽,敢亂香火正法!擾亂神佛綱常!此等大罪,當擒拿囚禁!還不速速認罪!”
庭衣一抬頭,滿臉錯愕。
“這些人莫非瘋了,太華山都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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