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代理掌座
和煦的夏風吹拂著漫山的黃葉，梔黃，緗紙，鵝黃，半透層疊的各色樹葉隨風搖曳，山道林蔭間的占風鐸發出輕靈悅耳的聲響。
明媚的陽光下，那位一襲青絲長發，淺黃金繡華服的少女逐步登上臺階。
雖還不見其容，但隨著這位少女緩步登山，徐徐的夏風也自山腳緩緩襲來，溫暖的微風拂去在場眾人緊張起伏的情緒，原本緊繃的氣氛也為緩和安寧下來，讓人仿佛置身于一個舒適的午后，于樹蔭下聽蟬一般。
兩側山道上，懸掛樹間的金色占風鐸此刻也于微風中搖曳，發出輕靈的聲響歡迎這位少女的到來。
就這樣，原本緊張急迫的形勢忽然靜了下來，眾人在這高臺上，看著那位少女一步步登上山，直到最后其抬起頭，露出那張柔和而夢幻的容顏。
“她是…”雖然這位少女氣質非凡，甚至如仙人臨凡，但不少人并不知道其來歷，頗為好奇。
“這…我也不知。”有的客人搖搖頭，然后再聽其他人分辨。
“那是…洛蘭師姐。”一番小聲的談論后，終于有人喊出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洛蘭師姐？我怎么沒見過。”不少后入門的弟子沒見過洛蘭希爾，自然也是好奇不解。
“洛蘭師姐很厲害，是我們緗羽派中九幽一脈的首席，前代掌座過世前就指認堇華師姐，谷烈師兄，洛蘭師姐三人共同引領本派的未來。”
“只是十多年前，洛蘭師姐出海遠游，而之后谷烈大師兄又和堇華師姐爭吵，才造成如今局面。”
“洛蘭師姐回來就好了，你們進門晚，不知道洛蘭師姐當年是何等厲害，以一人之力，鎮壓夕暮群山，而后王朝御封金雀巫女，名列四祝之一的風祝。”
緗羽派的一些真傳弟子仔細講解，后入門的弟子這才明白，原來那凝紫照夜宮一行人說的故人是誰。
曾經洛蘭希爾就對照夜宮有大恩，難怪他們如此敬重。
聽著緗羽派弟子的交流，在場的客人這才慢慢想起十多年前的一件大事，那就夕暮群山間的龍脈異變，以及在燒尾宴上現身的神秘的少女。
“原來，她就是那日賜封的金雀巫女，據說當時冊封還得到了赤鳳的許可。”
眾人小聲議論的時候，洛蘭希爾已經登上這山頂的高臺，而后凝紫照夜宮的眾人也隨之聚攏在其身后，有如紫云層疊，紫白的衣帶和流蘇在微風飄舞。
“堇華師姐，我回來了。”看著如今柔美而虛弱的堇華，洛蘭希爾一時有千言萬語，但也不知該如何全部傾訴。
“回來就好。”堇華露出今日的首次笑容，之前滿是愁緒的神情，如今也極盡之舒展。
這位惹人憐愛，但又讓人期待萬千的師妹，終于回來了。
在谷烈帶人離去，而王朝暗潮四起的時候，堇華就開始派人前往西方，尋找這位師妹的蹤跡。只可惜這樣的舉動始終沒有結果，就在她逐漸灰心喪氣的時候，不想這位闊別多年的師妹再次出現在眼前。
以手按胸，稍稍平復那千種情緒，堇華緩緩閉上眼，然后又睜開。
“洛蘭，來”
在這眾多外人目光匯聚的時刻，她輕揮衣袖，向這位師妹招手，隨后洛蘭希爾也聽話的走到她身前。
白皙的而有著淺紅指甲的手指合握，堇華牽著洛蘭希爾的手，就近看著她，細細打量，似乎要看看這位師妹這些年來，有沒有受什么傷，為什么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回音。
好一會后，堇華才抱住洛蘭希爾的肩膀，輕輕撫摸她身后那柔順的青絲長發，在洛蘭希爾耳旁輕聲述說。
“你總算回來了。”
“抱歉，讓大家擔心了。”洛蘭希爾感受著堇華傳來的溫暖體溫，一股淡淡的黃椿花香也從鼻尖襲來。
這樣的香味，真是懷念呢，堇華師姐應該是比較喜歡懷舊的人吧，身上的花香十多年來一直沒變過。
好一會溫存后，堇華這才松開手，重新牽著洛蘭希爾的手來到眾人前。
“抱歉，因為敘舊讓各位久侯了。”她先是微微致歉，然后繼續說道。
“這位是我的師妹，也是如今緗羽派的九幽一脈的首席，當年為師尊托付的三人之一。”
“因為身體的緣故，我可能不適合繼續呆在掌座的位置上，今后緗羽派的諸多事宜，大家可以找洛蘭師妹協商。”
“不過洛蘭師妹剛剛歸來，許多事情不曾知曉熟悉，所以還需要一段時間適應，請見諒。”
在場眾人驚訝不已的目光中，堇華說著一件大事，也就是洛蘭希爾將代為執掌緗羽派，而自己需要靜養休眠一段時間。
堇華因為之前的事，確實需要時間來靜養恢復，這大家都清楚，但意外的是她竟然會如此信任且放心的就將緗羽派交給一位看似青澀，還不夠成熟的同門師妹身上，要知道如今還是多事之秋，天下劇變的關鍵時刻。
“還能如此的嗎？”
“莫非緗羽派是想借此拖延那戴王的邀請。”
“剛回來就接手，派中弟子會心服嗎？”
來拜訪的客人不少也是出自上門大派，說著各自的看法。
能在上門大派中成為真傳乃至核心弟子的，哪個不是一方天才和翹楚，大多心傲無比，不會輕易服人，若是堇華還好，畢竟她進門極早，而且在很早就定下是掌座的接班人，之后也教導出不少師弟師妹，沒人會質疑她坐在那個位置。
但是，這位洛蘭師妹，之前十多年里都不在派中，如今一回來就接手，成為代理掌座，其他人真的會心服嗎，在場的不少人這樣想著。
不過，還不等緗羽派內部弟子相互述說，之前在山頂上擊敗數人的葉麒麟終于開口了。
“堇華前輩需要休息靜養，我本不該繼續打擾，但此事重大，還請堇華前輩給予回復。”他說的自然是之前有關是否加入戴王麾下的事情。
“是何事呢。”這個時候洛蘭希爾踏前一步，從人群中走出，站在臺前。
“此乃灼日緗羽派山門，你又是何人？”洛蘭希爾以一種少見而嚴肅的神情走上高臺，看向這位大放厥詞的青年。
“我，乃龍樹血竭宗，葉麒麟，你這小妹妹可記好了，呵呵。”他冷笑著，目光緊緊盯著這位上臺的少女，感受對方的氣息，評價她大概的實力。
之前連敗數位緗羽派同階弟子，葉麒麟本感覺極好，但不想突然冒出這么一個后輩小女孩，就將眾人的注意力和目光吸引過去了，現在對方竟然還敢無視自己，當面質問他姓名來歷，簡直沒把他放在眼里。
正所謂越是自信得意，越是難以忍受被忽視輕蔑，原本因為洛蘭希爾的容貌產生的些許好感立馬蒸發殆盡，他現在只想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讓她明白尊敬前輩的重要性。
明明只有七階的實力，僅僅是被堇華囑托代表派系，又不是真的有實力來執掌這個位置，還當真以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真是可笑。
看著這位發怒不已的青年，洛蘭希爾有些不解，不就是詢問了他的來歷和姓名嗎，自己確實剛回來，不清楚，就如此憤怒生氣，難道他的名字是代表了什么難言之隱，或者忌諱，不能說嗎？
雖然她性格很好，但如今情況不一樣，既然堇華讓自己代理這個位置，就不能和平時那般和善，否則對方只會得寸進尺。自己可以不在意一些話語和評價，但緗羽派可不行，若是隨意屈從了，那不僅派中弟子心氣散了，以后也會面臨重重麻煩。
“葉麒麟，嗯，我知道了。”洛蘭希爾眨了下眼睛，點點頭。
看著她這副模樣，葉麒麟不知為何，心中有股怒火升起。
“這位洛蘭師妹，可有興趣與我交手，在下很想了解，如今代堇華前輩執掌緗羽派的洛蘭師妹是何實力，我想，不僅僅是我，在座各位也很想知道，是不是？”說完他目光掃向四周，一些和龍樹血竭宗交好的派系也紛紛附和。
“葉師弟所言極是。”
“確實有些好奇。”
不過也有一些人并沒有開口，而是目光在臺上兩人來回打轉，他們當中不少人是知道當年事情實情的，既然在十多年前，這位洛蘭師妹都如此厲害，還是天生的神女（魔女），即便如今是七階也不能輕易小視。
這些保持沉默的人中，又數凝紫照夜宮的一行人最為淡定，他們似乎完全信任這位看似年幼的洛蘭師妹，毫不擔心其落敗的可能。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在同行的幾天里，熒惑和洛蘭希爾聊了很多，其中就有關于寒山雁行門的事，得知洛蘭希爾擊敗諸玄一后，熒惑可是驚訝了一整天，才平復下心緒，感概掌座師兄的料事之準。
諸玄一乃是雁行門欽點的下任掌座，目前實力在天下也是排上前列，即便是谷烈來，想擊敗諸玄一也是困難不小，更不提其他人了，而這位葉麒麟雖然厲害，但比之天下前幾的那幾位，還是有著差距的，事實上他也是占了堇華身體不好的便宜。若不是幾年前的那件事，堇華一直保持實力，也輪不到葉麒麟在這緗羽派山巔展露威風。
“交手比試嗎…”洛蘭希爾微微抬頭思索，這副認真而略帶可愛的模樣，實在讓人很難和那些絕世的高手聯想起來。
“如果是我勝了，你是否能代表戴王陛下，不再提及此事。”
“這…”這下輪到葉麒麟啞口了，他雖然狂妄，但也知道這種話不能亂說，畢竟他雖然天才，但也不是派中掌座，甚至也沒有完全獲得戴王的信任，根本無法做出這樣的保證。
看到這位張揚的師弟卡殼，之前一直在后方的龍樹血竭宗眾人立即上前，其中一位年長的男人開口。
“如果洛蘭師妹勝了，我等即刻下山，不再打擾貴派。”他算是解了圍。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見這位還算禮貌，洛蘭希爾也不想過多為難，點頭答應。
“哼，師兄何必如此隨她心意。”葉麒麟說話間伸出手，一位同門就將嶄新而沉重的血鋒大槍遞來握在手中。
他乃是褐麟洲將門世家之后，雖拜在龍樹血竭宗，但一身戰陣之術依然純熟無比，因為過去的原因，他對那些依靠容貌而登位的女子一向沒有多少好感，如今正好繼續展現自身實力，在這亂世中博得名聲。
他早就想好了未來的道路，那就是輔佐戴王陛下，踏盡尸山骨海，橫掃天下八荒，一統四海。
“洛蘭師妹可否準備好了。”雖然他很想提槍直接上前，但看著對面這位兩手空空毫無防備的模樣，他也不想留下一個欺凌弱女的形象。
“準備好了。”洛蘭希爾輕輕點頭，隨后攤開手心。
山間吹起溫暖的回風，無數樹葉嘩嘩聲中，眾人驚訝看著四周和遠處，絲絲縷縷緋紅的火焰在風中不斷浮現，然后匯聚向這旋渦的中心，在這位少女手心手上凝結，成為一個靜靜懸浮的橙紅火球。
這橙紅的火球看似不大，但有如磁石一般，將在場無數人的目光吸引，只因這小小的火球將周圍的空間搖曳扭曲，絲絲白煙在火球的表面溢散蘊繞，其中火焰熾熱無比而又極度內斂，即便是相距數十米的客人也感覺不到炎熱，只是覺得有著一股暖風環繞，將那少女青發和衣裙微微托起，在空中微微擺動。
柔和絕美的臉龐為手中的火球映照，染上淡淡的光芒，眉心浮現淡淡的金紅鱗片，當那葉麒麟身形沖鋒，以派內打造的神兵突擊時，那位少女終于動了。
洛蘭希爾微微抬頭，眼簾半合，眼瞳中的光澤為飄散火星和發絲朦朧，她輕抬衣袖，抬起手掌，將這火球向前推出。
離開這位少女手心后，這枚小小的火球表面頓時溢出近乎透明的絲絲白煙，畫面有如冰窖中冒著冷煙的冰塊一般，但實際又炙熱燒灼不已，葉麒麟手中的那柄大槍直接在半空中升華為煙氣消散，而他自身也全身滾燙，如同置身于萬丈火淵地獄之中，即便有龍鱗浮現保護，也感覺要被烤熟一般。
怒吼的龍鳴再次于緗羽派山頂響起，那暗紅的巨龍飛向天空，隨后向下噴出同樣熾烈無比的吐息光柱。
地面上，那枚小小的火球有如新星冉冉升起，巨龍噴吐的吐息在接近其十米內都化作輕煙消散，隨后繼續向上，追逐天空中的暗紅巨龍。
這短短十多秒的時間里，葉麒麟嘗試了諸多法術和秘術，無論是閃電貫穿，還是冰凍冷霧，但始終無法阻止下方這冉冉升起的小巧火球，而在火球不斷的追逐過程中，葉麒麟身上開始冒出青煙，而原本暗紅的光潔鱗片，如今也大半焦黑冒煙。
自身強大的恢復能力，在這熾熱無比的高溫面前，似乎成為了笑話，葉麒麟一再躲避這飛翔小小火球，體內的魔力以急劇夸張的速度消耗著，直到最后他的意識在這火光的烘烤中，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混沌，然后從天空摔落下來。
沉重的龍軀在山頂的空地上砸出大坑，絲絲縷縷的火焰也從天空降下，落在地面，燒灼出大小不一的各種坑洼。
直到葉麒麟在天空墜落，這顆小小的火球才在天空爆開，散落無數細小如雨的火焰。
場面頓時變得很安靜。
“這，這，就這么敗了嗎？”不少人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仿佛僅僅是隨意的一個招呼，這位龍樹血竭宗的天才就變了模樣，被那位少女揮手間就輕易擊潰大敗，毫無任何轉機。
“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來頭，不是之前說是修習九幽一脈的嗎，怎么如此浩大熾烈。”
在場的眾人滿是驚訝和震撼，甚至有些難以相信這樣的結果，作為龍樹血竭宗最具天賦的弟子，就這么輕易敗了，連一招都撐不下來。
“恭喜洛蘭師妹執掌灼日緗羽派。”一陣清脆的鼓掌聲中，熒惑領著照夜宮一行人走出來，第一個祝賀洛蘭希爾。
隨后他又轉身，看向被龍樹血竭宗眾人環繞救治的葉麒麟。
“今日比試，麒麟師弟可否滿意？”
“我…”葉麒麟還想說些什么，但因為肺部被燒灼受傷，嗓音沙啞無比，于是干脆閉口不言。
“既然麒麟師弟以得償所愿，那就請石軒師兄與他一同下山吧。”他一揮衣袖，身后的照夜宮弟子便向前走出，將這龍樹血竭宗眾人環繞包圍。
隨后一陣紫云浮起，其中籠罩的幾人被這紫色的煙霞包裹，向著山下遠方飄落。
“洛蘭師姐，洛蘭掌座——”場內緗羽派的弟子有的開始呼喊，也有的歡呼。
等熒惑再次回頭的時候，洛蘭希爾已經被緗羽派的諸多弟子層層包圍了，焚香觀星府和秋暮銅龍谷的弟子也一臉崇拜和羨慕，看著眾人興奮而激動的模樣，他不由得露出笑容。
“這一天總算是到來。”
“緗羽派，灼日緗羽、秋暮銅龍、焚香觀星、凝紫照夜，也只有她才能讓四派心服口服，合于一心，或許她就是身負天命之人吧。”
“后人又會如何稱呼呢，緗羽之鳳，蘭花之凰？亦或者是我不曾想到的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