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降臨
漆黑的大地，連綿到視野盡頭。
天邊昏黃大日懸掛，投下黯淡的光芒。
名為“伊舍”的世界，彷佛永遠處在黃昏中，讓一切色彩都顯得昏沉。
一名少女望著昏黃天空，出神的思考著。
這時，遠方突然傳出地震一樣的聲響：
“轟隆！！”
從地平線彼方，一個龐大黑影緩緩出現。
它向前踏步，震蕩了大氣，一路生出狂風，吹到少女站立之處。
一頭赤色長發被狂風卷起，少女星辰般的眸子為之亮起，輕聲呢喃：
“一頭天災級的魔獸。”
她望向遠方，注視那活動的巨影，眸中十分復雜。
似是憤怒，又似是仇恨。
但這注視沒有持續多久。
一名斗篷男子出現，對少女嚴肅道：
“阿爾諾亞，該出發了，這次的魔獸很強大，或許要提前進行獻祭。”
少女聞言頓了一下，眼里露出悲傷，緩緩把目光從巨影身上移開。
“我知道了。”
她對男子點頭，垂下眼眸，走向身后的鋼鐵要塞。
鋼鐵要塞的大門迅速關上。
—！”屹立在漆黑大地的要塞，發出響亮的鳴聲。
在回蕩天地的警報中，赤發少女深吸一口氣，往下一跳。
“噗通！”她落入一片橙色的液體內。
一進入其中，無形的力量和她共鳴，讓少女赤發發出光芒，像火焰一樣燃燒。
她的眼睛更亮到極致，露出星形的瞳孔，里面流轉著無數幻象。
似乎有某個存在，正讀取她的記憶，和她同步。
赤發少女的名字是阿爾諾雅，曾經只是“斯達巴帝國”，“吉利斯城邦”的一名普通少女。
某一日，也許是命中注定，也許是機緣巧合，魔獸入侵，鋼鐵的巨神墜落眼前。
城邦的英雄——巨神駕駛者奧斯卡瀕臨死亡，阿爾諾亞卻感應到巨神的召喚。
于是，她接過“火之英雄”奧斯卡的交付，搭上機神迎戰魔物。
從此，少女成為了英雄。
阿爾諾亞被發現具備“神人類”的血統，魔法師將她選為“適格者”，受命駕駛“機神”。
機神，機械的神明。
來自太古時代，神明授與的八十八臺神之兵器，保衛當今大地的一切城邦。
而這種保衛的方式，便是面對“魔獸”。
伊舍世界，是一個吃人的世界。
無窮的魔素在大氣中回蕩，影響人體，能讓強者越強，卻會使弱者虛弱。
每一年，都有無數新生兒魔素中毒，尚未長大就夭折，或者成年人被魔素污染，失去理智。
就連運用魔素，提煉魔力的魔法師，都有染上魔癮的可能。
從浸染魔素的大地上，也長不出食用作物，只能生出各種扭曲的堅硬毒物。
每一縷空氣，每一寸大地，都想殺死人類，到處都是致命的存在。
但最可怕的，還是魔素凝結的“魔獸”。
無窮無盡的魔獸，從比人更小，到比山岳更大，源源不斷的從大地生出，對人類發起攻擊。
這些誕生自魔素潮汐，純粹的魔素生命體，擁有強大的力量，卻只有一個想法———殺光人類。
魔獸是移動的天災，有形體的災禍，存在只為散播死亡與毀滅。
不知有多少城邦，毀在魔獸的力量下，億萬人失去家園，或被直接屠戮。
為此，人們需要英雄。
為此，人們喚醒機神。
英雄駕駛著神明，對抗恐怖的怪物。
每一臺機神，都是一個城邦的支柱，無數人民的希望。
每一位英雄，都為城邦奮斗，保護萬民。
曾經，這位英雄叫奧斯卡。
現在，這位英雄叫阿爾莉雅。
因此，她背負眾人的期待，必定要擊敗來襲的魔物。
少女從記憶中回過神。
閃回的記憶來到現在，一股龐大意志流露出認可。
它發出回答：“背負眾人的英雄之心，予以認可。”
于是，神與人立下契約。
黑暗中，巨神睜開眼睛。
同一時間，一串回報接連響起：
“控制核連結！”
“適格者阿爾諾雅，和機神艾爾熙德同步完成！”
“以太爐心運轉正常。”
“神力回路已聯系，靈魂熔爐共鳴完成！”
“機神艾爾熙德，出擊準備全數解鎖！”
少女感受著和“機神”的合一。
換上一身閃爍光芒的緊身服，阿爾諾雅泡在橙色的液化魔素內，忍受著巨大的魔力侵蝕。
足以讓常人當場突變，肉體崩潰的力量，只讓她的雙眼越發明亮。
此刻，她無所畏懼。
因為她與神明同在。
因為她即是英雄。
少女在水中吐氣，認真道：
“阿爾諾雅，出擊！”
“轟轟轟！”
鋼鐵要塞—吉利斯城邦的一角，一片水池轟轟震蕩，倏然分開。
一尊高大的金色身影，從水池中飛出。
伴隨席卷天穹的魔力波動，直沖天際！
身影突破天穹，露出真面目，赫然是一尊金色的巨神，通體像身批盔甲，由流動的黃金鑄造。
它的頭盔上，帶著山羊似的金盔，背后噴涌著絢麗的光流，正是機神——艾爾熙德！
它化作流星，彷佛要撕裂昏暗的世界。
黃金的巨神，飛越黃昏的天穹，越過漆黑的大地。
在尋常人一眨眼間，巨神已飛越萬里。
而它的對手已恭候多時。
“轟隆隆隆！！”在大地震動中，巨影堅定不移的推進。
那是一頭數千米高，直入云穹的魔獸。
太過龐大的軀體，就像一座長腳的山脈，正隨著地震逼近。
魔獸的外貌長得像一個巨大的鸚鵡螺，卻行走在陸地上，用前方無數觸手移動。
粗大的觸手，比起小山也不遑多讓，每每高舉在落下，都能造成劇烈的地震與轟鳴。
它向前進，一路遇山平山，遇河斷河，令山河崩塌，江流改道。
大地在它經過后，變成深深的峽谷，等同一座活體山脈的質量，只是移動就引發天地異變。
更加可怕的，是魔獸行動間釋放的無量瘴氣。
超高密度的魔素瘴氣，能將人體瞬間融化，變成魔素的一部分。
這樣的怪物，只要抵達城邦，內里幾千萬民眾都會死絕。
巨神降臨到魔獸身前。
和神明同步的感知，讓她察覺巨大的壓力。
這魔獸很強，大概比機神更強。
阿爾諾雅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她更不能后退，要在此擋下這頭魔獸。
因為，在她身后就是帝國的第十三城邦，是她的家，是她的國。
一柱機神，守衛一個城邦，為此不惜犧牲！
少女深吸一口氣，接著大吼：“魔獸，去死吧！”
黃金的機神釋放光芒，化作流星飛下。
感受到敵人，魔獸也從鸚鵡螺般的嘴部發出咆哮：
“嗚喔 咆哮的聲波激蕩大氣，引起風暴，揭示激斗的展開。
“轟轟轟轟轟！！！”
一道金色身影，和龐大黑影開始碰撞。
地面搖晃，大氣飛散。
黑色的地面瘋狂龜裂，沖擊波掀起地皮。
群山在戰斗中紛紛崩塌，遠在近萬里外的鋼鐵要塞也震動不止。
斗篷男子站在高臺，嚴肅凝望遠方。
他看著巨神的光芒不停閃動，聽著魔獸不斷咆哮，越發沉默。
一名黑衣人在他身后躬身：
“司教，這次來襲的是天災級魔獸，阿爾諾雅可能無法取勝。”
斗篷男子嘆息一聲：“我知道。”
他眼里一閃，似乎有悲意，但口中淡淡道：
“我已經安排了“獻祭”，不會有問題的。”
他離開高臺，走入城邦。
往下看，他能看見城邦無數人民正在祈禱。
上千萬的民眾，聚集在一個個廣場中，皆跪在地上拜服。
每一個廣場，都有一位斗篷人在宣講：“讓我們為“機神”祝福！”
“讓我們為“英雄”祈禱！”
“以大神之名，祈禱勝利！”
“你們的信仰，將會成為神的力量！”
每一句話后，都有海嘯一般的虔誠念誦：
“““圣哉機神！”””
“““圣羊之神，請拯救我們！”””
千萬人的呼喊，成為聲音的海浪，就算站在遙遠的頂端，耳膜也深受撼動。
斗篷人的耳邊回蕩音波，讓他頭暈目眩，腦子難受無比。
但他沒有離去，他認真的注視下方，緩緩跪下。
他也開始祈禱：
“阿爾諾雅以及山羊之座的神明，請保佑吉利斯城邦。”
無數聲祈禱，無數堅定的意念，變成閃爍的光點。
虔誠的祈愿，似乎飛往遠方，要助守護城邦的神明一臂之力。
正在戰斗的巨神，體表金光彷佛更明亮了點。
但這還不夠。
于是，崇高的犧牲展開。
在巨大城邦的地下，有一群老人正在蹣跚而行。
一千多位老人，有老婦，也有老爺爺，具是年邁老者。
他們、她們走在路上，卻是絕路，前方唯有一處斷崖。
但所有人面上沒有恐懼，反而充滿光輝。
老人們緩慢的行走，旁邊跟著一群守衛，正緊緊的跟隨。
乍看之下，彷佛被押送的犯人，要被執行死刑。
但一路上，所有守衛都向他們鞠躬，眼里閃動的皆是不舍與尊敬。
甚至有好幾個守衛伴隨老人，依依不舍。
他們的眼中，充滿親情的羈絆。
守衛長伊比利看著這一幕，眼睛流露悲傷。
他是一名高大的壯漢，擔任守衛長十多年，在外被稱作鐵面隊長，如今卻忍不住淚水。
一名老人走到他身旁，對他笑了一下：
“孩子，不用擔心，我只是回歸神的國度。”
伊比利淚光一閃，勉強的笑道：“我明白，父親。”
“神的國度嗎。”
他垂下眼睛，遮住那濃郁的悲傷，嘴上卻祝福的說：
“請放心，您先去神國，兒子很快就會跟上。”
那老爺爺皺眉，突然伸他的腦袋，須發怒張：
“什么很快，你還有很多職責，有很多時間要為城邦付出！”
“我告訴你，最好不要太快下來，能多一天就是一天！”
守衛長露出一個帶著哭泣，十分難看的笑容：
“好的，我會不負所托！”
他跟隨老人，走過最后一段路。
然后，他看著老人對自己一笑，從斷崖處跳下去。
無數人跳了下去。
下方，由光輝凝聚的“神國”正在運轉。
光芒飛速流轉，便是所謂的“靈魂熔爐”。
老者們像從天堂墜入地獄，直直墜落到熔爐中，身軀在光芒下飛快瓦解。
但他們都微笑著。
老朽之身，能為城邦貢獻一份力量，已經不枉此生。
信徒的靈魂在此瓦解，化作純粹的以太，純粹的“靈”。
這些以太，跨越了時空，帶著祈愿傳向遠方。
城邦外，機神與魔獸的戰斗已經暫時中止。
魔獸的觸手一甩，龐大力量將物質攪混，直接轟到機神身上。
黃金巨神一震，帶著一大片流火，從天光墜落，震出一個數百丈的大坑。
土石尚未散去，又有一根觸手破空，對著機神拍下。
機神立刻做出應對，雙手向上一頂，卻彷佛被山脈壓下，直接被壓住。
“轟！！！”地面龜裂破碎，處在中央的機神單膝跪地，整個身軀都在顫抖。
機神的控制核，魔素液體瘋狂晃動，讓阿爾莉雅摔了個七暈八素。
她勉強搖頭，在水中保持平衡，怒道：
“可惡！”
阿爾莉雅咬牙，連眼睛都要燃起火焰，秀氣的臉龐變得猙獰。
“我才不會輸給你！”
她大喊道：
“機神站在這里，就是拯救城邦的神明！”
“我的背后，站著無數人，絕不能敗給你這種怪物！”
因此，她不會倒下！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阿爾諾雅震聲怒吼，金色機神后方的光流全數爆發，努力維持身形。
但巨大的觸手下壓，仍緩慢而堅定的壓下黃金巨神。
這時，有光芒亮起。
少女耳邊似乎有聲音響起。
有老人對著他笑道：
“不用擔心，我們來幫忙了！”
“我們的英雄啊，拯救大家的城邦！”
“請告訴我的孩子，我愛他。”
“英雄神明，請拯救善良的米亞！”
無數的聲音，伴隨強烈的情感，洶涌沖入阿爾諾雅的心底。
少女瞪大了眼睛。
外界，金色的機神爆發出烈焰！
“轟！！”無窮的火焰，從機神身上炸裂，瞬間暴增至原先數十倍！
壯闊的火光，像是花朵盛放，又像美麗的翅膀徐徐打開。
隱約間，似有無數雙手，向上奉獻，又向前支撐，抵住巨大的機神。
有人影在火焰中祈禱、晃動，他們的身影崩解，火焰卻燃燒的更加劇烈。
烈焰燃燒了巨大的觸手，讓魔獸發出怒鳴：
“嗚喔 吃痛間，魔獸終于放開機神。
金色的巨神抓住機會，帶著漫天火焰飛起。
它終于掙脫觸手，重新高飛。
身至半空，那火焰便化作披風，在機神背后成為赤紅色羽翼。
控制核內，阿爾諾雅喘了一口氣：
“哈———。”
她感受到又一股力量的注入，心中卻是一沉。
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這股力量來自犧牲，來自無數生命的奉獻。
依靠和機神的聯系，她甚至還能感受到那些靈魂的容貌，以及他們那誠摯的祈愿。
這讓阿爾諾雅心底生出無限悲痛，雙眼不由流出淚水。
淚水在橙色的液化魔素中消失，彷佛吞噬了她的悲傷。
但比起悲傷，少女心中涌起更大的狂怒！
憤怒燃燒，直對著眼前巨大的魔獸！
她很想嘶吼，對著魔獸憤恨的喊：
“如果不是你這種魔物，如果不是你這種世界！”
“他們本不用犧牲！”
少女怒張著眼睛，瞳孔熊熊燃燒，充滿激動的說：
“機神的力量，才不會輸給魔獸！”
“魔獸，在此毀滅吧！”
她操縱著機神，雙手向上握起，似乎要“拔動”什么東西。
少女的目光借由機神的共鳴，看見了外界。
魔獸似感覺到危險，伸出十多只觸手，貫穿天空而來。
阿爾諾雅凝視著巨大的魔獸，目光變得沉著，眼底燃燒的火焰似乎凝結，依然炙熱，卻變成寧靜。
這一刻，她無比專注。
心里唯一的念頭，就是“殺了它”，不負那些人的犧牲。
這是很難的事情。
魔物是不死之身。
他們的身軀來自眾魔之父提豐，和宇宙根本的魔力進行結合。
再怎么攻擊，都像對著水揮刀，對著空氣揮拳。
它們的身體，生根于萬物之下，無法被毀滅。
就算用上毀滅世界的力量，也僅能將魔獸打散，變回純粹的魔素。
但只需要很短的時候，被打散的魔素就能重歸魔獸之身。
不死不滅的天災，正是伊舍世界不停面對的絕望。
世上唯一能毀滅魔獸的，就是另一種同等的力量。
由祈愿產生的信仰，由犧牲產生的結晶，由靈魂燃燒而成的光芒。
三者合一，構成“神力”。
機神，便有斬殺魔獸的手段。
他們配置的神器，能運用“神力”，是能毀滅魔力，殺死魔獸的兵器。
機神艾爾熙德的神器，正是一柄神劍。
匯聚神圣之光，殲滅一切魔獸的救世之劍。
但身為駕駛，阿爾諾雅一向不想拔出神劍。
因為拔出神劍，就要將支撐她的靈魂一起燃燒，化為純粹的神力。
拔劍前，她總會猶豫一個瞬間。
這一次，也不例外。
心中總會浮現兩個選擇。
拔刀，這些奉獻上來的靈魂都會被消耗。
不拔刀，一時保住這些靈魂，但背后的城邦可能被摧毀。
兩個選擇分明呈現，這個問題似乎不用思考。
但每一次，阿爾諾雅仍會在拔刀前猶豫。
她的決心足夠，理由充分，經驗足夠，大義也足夠，最后都能拔劍毀滅魔獸。
但就是某種東西，讓她每次拔劍依舊猶豫。
似是思考了很久，又像過了一瞬，她又如同往常一樣告訴自己：
“偉大的英雄，可不能猶豫！”
犧牲已經造成，為了剩下的人，為了犧牲不白費，便不能在此止步。
她這樣對自己提醒，堅定自己的信念。
這個猶豫和自我說服，一直都很短暫，從來沒有影響過戰斗。
但這一次，比“一秒”更短暫的猶豫，影響了整個世界。
在少女遲疑拔刀之際，一道光芒照下。
世界，在此停止。
幾道身影從光芒中緩緩出現。
傳道者，降臨伊舍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