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五章 鴻蒙消融志成城

六月初九天高，云淡　　鬼方主力軍到達的第三天，經過幾名破陣大巫的反復侵襲，鴻蒙大陣已經淡化到臨界點，只要再經歷一次嚴重破壞，堯京大結界就會消散。

　　此刻，宏偉的堯京城上黃紫交映的軍旗隨風招展，卻無端多了幾分清空悲壯之感。

　　沈稷按劍立在慶德樓，樓下的御街上，是暫時不用值守的兩三萬兵將和修士。

　　這是最后一次戰前動員，下一刻，所有人都要生死相搏。

　　他輕輕抬起下頜，目光正好對上御街中軸線上威嚴肅穆的皇城，遙望世代祖先居住的地方，他眼底泛起復雜的情緒。

　　但很快，他便沉斂目光，面色逐漸變得堅毅，在震耳欲聾的軍威吶喊后，他緩慢而凝重地開口：

　　“各位戰士，請看一下你們腳下這片土地，從開明神造物之始，這里就已經烙下我們祖先的腳印。

　　數千年來，我們的族群在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在洪荒瓦礫之上起百里大城，從懵懂無知到深知教化禮儀，無數的事實證明：

　　在眾神垂拂的天空之下，我們徽國人是最有希望的族群，我們的存在，絕不是為了成為別人的奴隸。

　　然而，千年以來，鬼方軍隊對我們的襲擾從未停止。在他們盤踞的那塊土地上，荒漠成片，衰草連天，除了掠奪與死亡，沒有任何希望。

　　在抗擊侵略的歲月中，我們的祖先，可以流血，可以死亡，可以靈肉俱滅，但是從來沒有退縮過。

　　因為他們知道，一旦向這群人俯首稱臣，過去無數代人用畢生精力積累下來的美好，都將歸于毀滅。他們用生命捍衛了一個民族的希望，讓徽國成為舉世矚目的大邦。

　　如今，這個責任輪到我們擔起。

　　今日，我們守這座城，或許很難，或許會失去生命，但是我們沒有退路。

　　因為，在我目之所及之處，就是我沈稷的家。

　　在你們的身后，向南廣闊的三千里疆域，有每一個人的家。我們除了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去捍衛我們所珍愛的一切，已經沒有其他選擇…

　　沈稷一生，成就無多，但是，國家存亡之責，我必有擔當。從今日起，我，與大家都是鑄在這堯京城上的一塊城磚，城在，沈稷在，城破，沈稷亡！”

　　他以掌按胸，向所有人莊嚴致禮。

　　城樓下立刻爆發出一陣整齊吶喊：

　　“國之存亡，我輩擔當！”

　　“國之存亡，我輩擔當！”

　　那聲音傳遍四方，堯京遼闊的城墻立刻像一條被喚醒的火龍，頓時四方旌旗鼓招，兵鋒聳動，綿延起伏的吶喊不斷爆發，在堯京上空盤旋不絕。

　　沈稷耳中回蕩著戰士們的吶喊咆哮，微微凝眸望向長空，決絕中帶了一絲蒼涼。

　　在沈稷身后，四郎微蹙雙眉，握緊手中的萬古清光，那一聲聲戰士的吶喊，鼓蕩著他的耳膜，讓他的血液和心臟再次記起往昔的沉毅孤勇。

　　紅石灘旁，淺闊的堯河流水在鼓角交鳴之中，別樣厚重沉緩。

　　野利顯允騎在粗壯的大馬上，輕輕揮動了一下粗壯雙臂，眼神中只有冷酷殺意。

　　聽到堯京城的沖天吶喊聲，他嘴角勾起一絲輕笑，這不是他一次征服誓死頑抗的國家，他還記得上一次有這種氣勢的是金帳國。

　　鬼方部隊向北到達金帳國領地時，老國王誓死不降，派出自己的太子，以全部國力迎戰。當然，最后老國王等來的，也就是城破之后，抱著自己兒子的頭顱自刎當場。

　　對野利顯允來說，堯京這種上下一心的氣勢最能讓他興奮。敵人頑抗得越厲害，他才能獲得越加強烈的征服感。

　　他已經有些抑制不住心中沖動，去思考堯京破城后，要以怎樣姿態接手徽國國王的王宮，登上金殿上的御座，俯視一眾膽戰心驚的亡國君臣。

　　至于那之后，他還會來一次例行的縱火表演，讓這座輝煌一時的大城在火光中灰飛煙滅。

　　你們不是常常笑我們鬼方人居無定所嗎？馬上就讓你們感受一下，你們所引以為傲的都城是多么的脆弱不堪！

　　他勒住身下的馬匹，輕輕握住馬鞭，準備下達一道足以讓眼前這座城池毀滅的命令，卻聽得身后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野利顯允！”

　　野利顯允生平最討厭別人在這種時候打斷自己，不但打擾自己的興致，而且非常不吉利。

　　他眼中頓時殺意迸發，卻還是閉了眼，默默吞下了這口氣，轉身冷沉沉地問道：

　　“赫連東朱，什么事？”

　　赫連東朱提杖浮于半空，居高臨下道：“謝清瀾必須交給我和月兒來處理。”

　　野利顯允立刻沉了臉，道：

　　“三位大巫壓制謝清瀾就綽綽有余了，玉葉是他們之中修行最精深的人，你和赫連月應該盯住她。”

　　“如果我們不呢？”赫連東朱微微瞇起眼，深目中折射出一種陰沉的桀驁。

　　野利顯允狠咬下唇，隨后吐出幾個字：

　　“戰陣之前，不聽令者，斬！”

　　赫連月忽然閃現，距離近到伸手就可以將野利顯允的心臟刺穿，她邪魅一笑：

　　“皇族國巫，輪不到你一個小小野利家的人置喙。好好帶著你的三位大巫去打玉葉吧，打不過就多帶點小巫師。等我們取了謝清瀾的人頭，再來殺玉葉。”

　　野利顯允眼中閃過一絲壓抑的兇光，卻沒有再說話。

　　多少年來，赫連皇族從來都是驕橫跋扈，而其中會巫術這一支，除了大國主的命令，更是目中無人。

　　相比之下，野利家族在鬼方屢遭打壓，自己靠著一身勇狠才成為家族的希望。他寧可稍作忍耐，也不愿意得罪這些讓人厭惡的貴人。

　　至于玉葉，如果打不過，拖住一時也無妨。等這兩兄妹輕取了謝清瀾的人頭再說。

　　再次整兵吹號，野利顯允輕輕揚起手中的馬鞭，揮手下令。

　　“嗚——嗚——嗚——”

　　無數破陣巫師騰空而起，這一次，三位須發皆白的大巫皆在破陣陣容之中。

　　步兵方陣緩緩發動，猶若逐漸舒醒的黑色獸群，穿過堯河，向大結界不斷靠近。

　　守護在結界旁隨時準備修復大陣的紫霄閣修士們，已經預先獲得指令，紛紛撤離大結界邊緣。

　　漫天彌散的鬼巫如泛濫成災的黑蝶撲向大結界，“咔咔”之聲不斷響起，堯京結界就像受到流星撞擊的琉璃盞，瞬間破裂出無數縫隙。

　　隨后，無數的結界裂片又像冰片入水一般迅速消融，最后發出的微弱“咻咻”聲，好似來自高天之上遠古大神的嘆息。

　　堯京失去了最強大的法陣庇佑，接下來守護它的，就是血肉之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