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章 天星默照清霜冷

2020年9月2日修文　　今夜，祝隱得到玉葉捎來的書信，說發現有一處免費好酒，邀它共享。雖然陳小貓提醒祝隱：玉葉這個小鬼頭絕對不可能這么好心，但祝隱仍然抵擋不了美酒的誘惑，飛去了禹州。

　　人面花自從被陳小貓約法三章后，也靜悄悄的，沒有太多言語。

　　四郎送走羅憶的時候，汐鎮上不知誰家又有喜事，燃放了大片煙花。

　　數不清的碎玉稀星沖上天穹，低緩起伏的山丘在火光中若隱若現。待那些光點逐漸熄滅，汐鎮的時光似乎忽然變得安靜而緩慢。

　　“一生一世，兩不相負。這樣的結局，真好。”陳小貓站在四郎身旁，不由感慨。

　　“希望來世，上天對他們多一點眷顧。”四郎眼中有幾縷溫暖期許。

　　陳小貓倦倦地伸了個懶腰，慶幸不用熬夜做陷阱機關，也不用半夜爬起來去買辣子醬，終于能睡一個好覺了。

　　剛步上檐下臺階，她的腳步就默默停滯。

　　她聽到心臟“砰砰”狂跳，有洶涌的力量在她心房中撞擊流轉，像一個精力旺盛的惡魔，想從緊窒的束縛中逃離出來。

　　她緩慢地彎曲十指，顫抖著漸漸握成雙拳。

　　她抬頭，夜空中又有大片煙花上升，逐漸繚亂成眼前跳動的金星。

　　終于，那灼熱瘋狂的力量穿透了她的心臟。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無數細小的火絲從自己千瘡百孔的心臟中躥逃，在奇經八脈中躍動狂歡雀躍。

　　它們就是惡魔精靈，越是活躍，對宿主的生命力蠶食越劇烈。只在一瞬間，陳小貓便陷入了痛苦的海洋，那種刻骨焚心的折磨讓她如溺水者一般，根本沒有機會呼救。

　　她僅僅發出一絲細微得如同嘆息的呻吟，便一頭栽倒在臺階下。

　　模糊的視線中，四郎衣擺騰動，他轉頭，向自己飛奔而來。

　　他讓她靠在自己寬廣的懷中，看她無力垂著頭。他將她環得更緊一些，讓她脖頸依托在自己的肩頭。

　　兩指探上她的脈搏，卻被她微微散發紅光的皮膚灼痛。

　　他驚慌地收指，并非因為疼痛，只是覺到她此刻定然承受著無法言說的疼痛。他的指尖微微震顫了下，因心臟驟緊而有些失控。

　　“我…身上的鳳凰之火失衡了么？”只憑直覺，陳小貓就已經猜出了答案。

　　“沒事的，沒事的。”四郎的聲音雖然很柔和，卻壓得很低，讓人聽不出他是否還有其他情緒。

　　“不用騙我，我知道的，我大概要死了，對嗎？”陳小貓有氣無力地問。

　　“不會，不會的…”

　　四郎口中喃喃，不知是在安慰陳小貓還是在安慰自己。

　　他從袖中摸出那顆淡藍色的藏風珠，那是他此刻唯一的希望。他要把陳小貓體內多余的鳳凰之火引入藏風珠內，讓她體內的三股力量再次恢復平衡。

　　四郎手中解印，隨后將兩指扣于陳小貓的頭頂，竭力牽引出一條火絲。

　　那火紅的惡魔精靈沒有停留在他的指間，而是直接躥上他的手臂，將他的臂膀染得彤紅。

　　四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劇烈的灼痛默默咽下。

　　他引導那紅光進入他的胸膛，以自己的靈力，中和這些火絲的余威，然后引導它們緩緩流入藏風珠中。

　　但代價就是每重復一次，他的身體都會受到一次鳳凰之火的反噬，這種痛苦數倍于被鳳凰之火焚燒，而且還會對五臟六腑造成巨大沖擊。

　　很快，他就感受到臟腑破碎的難言滋味，劇痛裹挾著鮮血在他喉間騰涌，他嘴角不知不覺中已掛起一絲殷紅。

　　火絲被吸入藏風珠的那一刻，陳小貓覺得身體稍稍清涼了一些。

　　但她體內還有數十道不受控制的細微火絲四處游躥，讓她仍然感受到煎熬難忍。

　　“四郎，我好像好一些了。”陳小貓想轉頭安慰身后的四郎，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被一股巨大的無名之力縛住，除了說話與呼吸，她無法動彈。

　　她有些不好的預感，緊張地問：“四郎，你對我做了什么？”

　　“不要擔心。”他只是安慰著她，卻并不回答陳小貓的問題。

　　不知為何，她覺得四郎回答的聲音有些吃力。而且她感覺到他扣在自己頭頂的兩指也在微微顫抖。

　　但此刻她背對四郎而坐，完全無法看到他的樣子。

　　陳小貓心中忽然感到焦灼，原本已經稍稍被壓制的鳳凰之火又開始在她體內劇烈躥躍。

　　那股灼熱直沖她的大腦，將她神志燒得有些模糊。

　　恍惚之間，她慘烈地嘯叫了一聲，頭頂爆發的火光將四郎向側面震退了三四丈。

　　她用眼角余光望向側后方的四郎，看到他緩緩從地上爬起來，輕輕拭去嘴角流出的鮮血，然后捂著胸口，有些吃力地走回來，繼續坐在她背后。

　　他平靜地囑咐她“凝神靜氣”，卻沒有一點責怪之意。

　　說著，他又催動手印，將她體內的火絲一點點拔去。

　　如此反復了十來次，陳小貓漸漸感覺到四郎的氣息越來越紊亂，喉間也不時有輕微滑動痰咳之聲。

　　“四郎，你又吐血了？”陳小貓努力地晃動身體，卻無法擺脫四郎給自己施加的定身咒語。

　　“不要說話，一會兒就好。”四郎的聲音很輕，氣息卻短促得幾乎難以聽清。

　　“四郎…”

　　陳小貓喚著他的名字，感受著他一點點幫自己化去身體內的灼痛，也感受著他一點點地虛弱下去。

　　她雖然無法動彈，眼中的晶瑩卻一點點結成簾幕，將視線全部模糊。淚水順著臉頰一滴滴垂落，濕透了她的衣角。

　　大約一個時辰之后，她體內亂躥的火絲終于被四郎一點點拔去。她除了大腦有些昏沉，已無其他不適。

　　四郎從她身側伸出兩指探了探脈搏，才放心地給她解開定身咒。

　　她紅著眼轉過身去看他。

　　月光之下，四郎眼中神光模糊，似已力竭。他面色慘白，嘴角血漬未干，胸前大片鮮紅將幾層衣衫全部染透。

　　見陳小貓安然無恙，他淡淡地擠出一個笑容。

　　陳小貓紅紅的鼻尖抽搐了兩下，望著四郎虛弱的樣子，喉中哽咽。

　　她慢慢地環住他溫暖的腰身，身體不住地起伏抽泣。

　　口中喃喃：“對不起…對不起…”

　　四郎拍拍她的肩膀，只低低道了聲：“傻瓜，你怎么會對不起我。”

　　如此過了片刻，陳小貓昏昏沉沉的大腦才清醒了一些。她擦干眼淚，對四郎道：“我扶你去臥房里歇一會兒。”

　　四郎低聲道：“沒事，我先坐坐。”

　　陳小貓立刻猜到，他現在恐怕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夜深，清霜攜涼而至。

　　她從房中拿了斗篷，輕輕覆在他身上，從背后環抱著他，陪著他坐了很久。

　　天星默照，和風輕拂，世間一片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