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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吾心吾行澄如明鏡,所作所為皆是正義

  康茂德·安東尼努斯,10歲。未被黑暗至尊斷絕的拜耶蘭王室血脈奪回了偉大的國家,身為王子,整個世界對康茂德都是無比美好的。

  南境公爵對他特別青睞,世間一切,都如夢幻一般。

  某天晚上,年幼的王子未能入眠。他走過熟睡的仆人,沿著無憂宮的長廊,來到一個燈火通明的房間。在那里,他看到自己的父王,正被元老和大臣們簇擁著。

  “這是一個命令,對魔法進行封鎖是一個命令。”

  國王把手中的筆扔在桌上。

  “我想,關于獵人和騙子的故事我們已經聽的夠多了。”

  一位元老毫無敬意的拒絕了國王。如此無禮的行徑,竟然沒有人指責。元老、將軍和大臣們,各自說著預算和新的行省。

  這哪里是統領國家,分明是貪婪的商販走卒。

  10歲的王子已經能夠聽懂他們的對話。基于常識、良知和樸素的正義信念,康茂德認為元老們的行為是錯誤的!

  第二天,王子將昨晚的遭遇告訴了自己的朋友,注定要成為王后的南境公爵小姐。小女孩是這樣問他:

  “國王應該做什么呢?”

  “領導,”王子毫不猶豫的回答,“給臣下目標,昭示偉大的事業,帶領他們!”

  “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少女問道,“我聽說,每個議案在表決前,會在各位大人物的客廳…”

  夠了!

  王子在心里吶喊,然后用極高的聲音說出自己的意志:

  “假如某人率先拿起右邊的餐巾,那么其他所有人就不得不跟著拿起右邊的餐巾才行;

  “如果拿的是左邊,則所有人都會拿起左邊的餐巾,他們非那么做不可,這就是所謂的秩序。

  “而這名能夠拿起餐巾的人,必須是一名受到萬人尊敬的角色不可。”

  傷兵的悲號響徹天際。

  阿隆比斯的齊射在極近距離將康茂德身邊的士兵打的尸橫遍野。蠻荒巨獸失去了控制,開始瘋狂的屠戮身邊的活人。那些僥幸活下來的士兵和非凡者,不是逃走了,就是亂成一團。

  “我是拜耶蘭之王,已經拿起了餐巾…

  “意志覆寫必須被重啟…”

  康茂德在天旋地轉中嘔吐不止。彈片打飛了的頭盔,黏糊糊的血遮住了眼睛。他拖著沉重無比的身體在泥水間爬行,扒拉著水草和枯木,

  “頭好疼,身體快要動不了了,

  “想吐…

  “僅僅是一點輕傷,就這么難受嗎…”

  在劇烈的痛苦煎熬中,康茂德恍惚看到了過去的一幕幕飛快閃過。那是很久以前,在他得到夢魘的賜福以前的事。

  意識覆寫是足以顛覆超凡者神智的強大能力,將對象拖入幻想世界的暗示。施術者越是強大,影響的范圍和程度便愈發增強。但是,作為代價,施術者需要背負沉重的精神負擔——為所有接受暗示的對象建設虛幻的夢境。

  康茂德加持全軍的暗示已被打斷。原本處于不可思議的良好紀律下的軍隊突然從噩夢中醒來,巨魔的勇士像兔子一樣跑的到處都是,為了不死生物基地而全線突擊的人類士兵處于一種難以言喻的迷茫困惑之下,在廢墟、水沼和炮擊下中隊找不到大隊,士兵找不到軍官,陷入了集體的混亂。

  甚至連被夢魘號角召喚的艾露莎都解除了神話生物的形態,降落在祖哈卡金字塔上。

  這是接受暗示的一部分,正如隱藏在宛若虛幻的虛境低語所約定的契約。沉入夢境,便接受夢魘的外神進入自己的意識。祂會索取代價——如同大樹的根系從土壤中汲取養分。

  外神的饋贈早已標好了代價。

  如今,代價已被支付。

  康茂德伸出手去,抓住了掉落在一旁的圣劍,從泥水中起身。

  他大聲的,為自己辯護:

  “我的行動并非出自私自利或者私欲,我并不是基于追求力量或是希望支配某人的想法…我懷著一份愛國心,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國家,是我判斷出絕對不可或缺而采取的行動。”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握緊了恩都伊爾圣劍。

  就在這時,背后傳來了徘徊于死寂的哀鳴。世界突然變得枯寂而黑暗,只剩下那幽幽哀鳴和一片灰暗。一雙閃爍著血光的眼睛,正毫無感情的凝視著他。

  幽暗深邃的陰影下,回蕩著讓人心悸的低吼,在充斥天地的慘叫呻吟中格外攝人。

  “呼,呵——”

  平緩的呼吸在面甲和頭盔間聚集。呼吸聲仿佛覆蓋黑甲的大手,淌落鮮血,穿過絕望的呼號,越過虛空扼住咽喉。

  “靜滯——囚籠。”

  康茂德全身一陣戰栗,毛發豎了起來,蠕動著干澀的喉嚨,驚疑和迷茫像融化的冰水一般順著他的脊椎蔓延。

  剛剛索取了代價的夢魘的權柄無法施展,無論如何呼喚,都得不到呼應。康茂德覺得自己的聽覺、嗅覺和視野被完全剝奪,只有某種根植于原始本能的恐懼盤踞在此。

  唉?我的腿,動不了了?

  “我,我動不了了?”弒君者感覺自己確確實實的被剝奪了這個世界的一切。

  黑暗,

  無邊無際的黑暗!

  黑暗當中似有濃稠渾濁的呼吸,似有沉悶瘋狂的心跳,更糟糕的是,仿佛聽覺視覺都完全失去了,被那瘋狂的黑暗完全塞滿,充斥殆盡!

  康茂德陷入了靈能編織的神秘囚籠,無形的能量場隔空捕捉了他,剝奪了感知和行動的能力。

  格里菲斯揮舞著自己的權柄前來。戰爭騎士制造出籠罩敵人的強大靈能壁壘,剝奪五感,失去判斷力和行動能力!

  康茂德拼命的呼號,在毀滅的邊緣向一切想得起名字的神明祈禱。終于,黑暗中有一個聲音回應了他。

  “錚——!”

  一聲脆響,雙劍交擊,濺出了凄厲的白色光芒。異象突然褪去,世界毫無征兆的再次恢復了動靜和色彩,狂風呼嘯,排山倒海般的致死斬擊在劍鋒間交錯!

  恩都伊爾的鋒刃帶著康茂德的身體動了起來!

  絕望中回應他的是拜耶蘭王室的氣運,是英勇無畏的拜耶蘭軍團的意志!

  雙方都沒有閃避,格里菲斯一劍就砍在了康茂德的肩頭,而君王之劍恩都伊爾帶著自己的持劍人動了起來,反擊洞穿了格里菲斯的左手!

  兩把圣劍在血沫中狂舞。

  鮮血的氣息在空氣里面顯得濃郁而甘美,格里菲斯與康茂德僅僅交手只有不到十秒鐘,兩人身上流淌出來的鮮血幾乎要將腳下的水都染得鮮紅,腳踩踏上去,濺起的血水與落下的血片交融,猶如漫天飛舞的紅櫻。

  格里菲斯壓著康茂德進攻,劍鋒的余波掃過一個趕來助戰的騎士,一劍就把他剁倒在地。

  劍風撕碎了空氣,密不透風的對攻如窒息一般的壓抑。電光石火的交鋒甚至超越了康茂德身體和意識的極限,他只是本能的,被承載了拜耶蘭王族氣運的圣劍牽扯,像提線的人偶那樣反擊!

  亡靈艦阿隆比斯上投下食尸鬼來增援,剛抵達戰斗的邊緣,就被恩都伊爾的掃蕩劈碎。

  連空間和光影都被攪動,化成了洶涌狂潮,空氣里面回響著凄厲的呼喊聲。

  兩軍的主將在慘劇的終末,一對一的對刺。

  殺死格里菲斯,不死軍隊即刻歸于塵土。

  殺死康茂德,散落的殘兵便歸于勝者的麾下!

  所有膽敢涉足他們決斗的莽夫都被戰斗的余波剁倒。兩人從城墻下的水沼一直打到破碎的缺口。

  康茂德的戰甲被劈開了,一個威嚴的先王幻象出現要庇護他,當場被粉碎成點點光芒,護佑著康茂德的君王加護被格里菲斯的破軍打的粉碎。

  但是,破碎的氣運爭取到了電光火石的一瞬!

  康茂德跳劈反擊,在格里菲斯的胸甲上打出一個凹陷。幾塊肋骨在剎那碎裂,格里菲斯整個人也仰頭踉蹌后退了好幾步,眼前天旋地轉,口中鮮血噴濺,滴滴答答的落了一身。

  “就是現在!撐現在拉開距離。只要能擺脫阻隔神秘的領域,就能重組軍隊!”

  康茂德抽出隨身的投槍。精金打造的武器亮出鋒刃,伸長槍桿,一擲而出!

  格里菲斯左手拔出倚天,電光火石間擋住了近在咫尺的投射。

  “還沒有結束,格里菲斯,讓我們用拜耶蘭軍人的方式來了結!”康茂德奮盡全力,“投槍三擲!”

  第二擊,格里菲斯的頭盔被打飛,投槍在額頭上留下深深的血口。

  第三擲,康茂德射穿了格里菲斯的肩甲。

  血光飛濺中,得手的康茂德窮追上前,穿過血雨和水花。

  就是現在,康茂德順勢收劍,反手刺穿了敵人的小腹。可是,就在他想要收劍之時,卻拔不出來。

  清算,發動!

  格里菲斯那雙仿佛燃燒著的雙眼,就像是火焰那樣灼燒著康茂德的靈魂。他的氣勢非但沒有削弱,反而在繼續的攀升。

  接下來的攻擊就會像是一層接一層的浪濤,瘋狂洶涌,連續不斷的沖擊而至!

  含光的劍芒斬開了空間和時間,切割出來了無數條細線。

  破盾,格里菲斯劈碎了康茂德最后的一層護盾,劈開脛甲,斬斷他的左腿。而這一瞬間,康茂德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似乎都被切割了一大塊下來,忍不住長聲痛呼!

  格里菲斯的身后,蒸騰的血氣出現了山怪那瘋狂的幻象,筋肉狂舞,勢不可擋的朝著康茂德砸了下去!

  在格里菲斯的咆哮聲當中,康茂德雖然一劍斬在了他的臉上,但是他卻也不閃不避,狠狠的一劍捅進了康茂德的腹部。隨著劍鋒一收,弒君者的戰甲破碎成漫天的碎屑。

  破甲!

  在零距離,一把銀色的燧發槍赫然將康茂德罩住。

  格里菲斯拔出斷罪,無形氣勢正席卷而來。

  時間的流速仿佛都被放慢。冥冥之中,無形的威壓將康茂德攝住,如同聽候裁決的罪人。

  超凡破法者加持下的銀色燧發槍就像是至高無上的裁判者,冷酷地注視著腳邊的罪人,喝令他懺悔一切罪過和墮落,然后在絕望的恐怖中給予最后的制裁!

  “我指認,對弒君者施以絕罰!”

  銀光、火焰和巨響接踵而來。虛幻的斷罪塔鐘聲中,無數的聲音在高呼:“處決這個罪人!”

  “呯——!”

  康茂德匆忙向一旁閃躲,但是,人終究快不過燧發槍,被一擊命中!

  超凡者的感知和體質讓康茂德真切的聽到了骨頭粉碎的恐怖聲音,內臟和大腦在劇烈顫抖、擠壓,腥熱的液體從喉管間噴灑而出。在震耳欲聾的轟鳴中,噴射的精金彈丸打碎了康茂德的肩胛骨,將他的整個左胳膊都撕裂下來甩了出去。

  他的靈能被這一擊引爆,變成混亂如刀鋒般的漩渦在體內爆炸。

  慘遭重創的康茂德的身體就像是鉆進了一窩老鼠的地毯一樣騷動起來,血肉和靈能在他的體內沖撞,正要破體而出。

  突然,慘叫聲出現了奇怪的扭曲和變形:

  “我反對!”

  無罪!康茂德竟然在高聲對抗著斷罪的威能,赫然要將致死的一擊否決。在絕望的一線爭取最后的生機。

  “吾心吾行澄如明鏡,所作所為皆是正義!”

  康茂德的雙眼翻出嚇人的眼白,眼球向著外面鼓出,全身都顫抖起來,在暴擊中向后倒飛而去。此刻,康茂德點燃了自己的精神和命運,無所保留的獻祭出去。深海中的夢魘聆聽到了他的祈禱,扭曲規則再次予以回應。

  “你失算了,格里菲斯!我們拉開距離了!”

  重傷的康茂德重重跌落在地。但是,他立刻掙扎起身,用僅存的右手抓住腰間的號角吹響:

  “還記得誰在這里嗎!?”

  同樣重傷的格里菲斯單膝跪地。在視野的前方,祖哈卡金字塔的頂部再次雷光乍泄。

  拉開距離的康茂德逃脫了戰爭騎士對神秘的阻隔。在血戰的殘局,他再次吹響號角,夢魘的虛妄將會招來這里的第三位神之手!

  經過短暫的死寂,整個戰場上的殘軍突然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呼喊。

  “跑啊!”

  在康茂德錯愕的目光中,附近的士兵丟盔棄甲。他們看到了再度成形的解放者,喪失了最后一點戰斗的意志。

  但是,格里菲斯反倒不慌不忙。他咬著牙斬斷卡在肩窩的投槍槍桿,搖搖晃晃的朝著康茂德走來。

  “你知道我為什么不著急嗎?”格里菲斯看都不看頭頂的雷云和閃電。

  “大概你是知道無論做什么事情,都無法逃脫君主和正義的裁決吧,騎士,”康茂德喘著氣,吐著血沫說道,“你我打到這個份上,還有誰奈何得了艾露莎?她會先打死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噫哈哈哈哈哈哈!”

  格里菲斯等著康茂德笑完,這才慢悠悠的說道:

  “戰到這個份上。你還沒有理解神格的本質,沒有看清我們權柄運行的規則嗎?”

  “啊?”康茂德一時間不笑了。

  格里菲斯用劍支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仰望天空:

  “權力要對其本源負責。

  “我從短暫的人生中學到一個道理,那就是,人越是尋求力量,就越可能為力量付出代價。”

  “你,你在說什么?”康茂德驚愕的瞪著他,“都到了這個份上,你說這個…”

  “我想說的是,”格里菲斯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我已經看清了權力運行的規則。”

  康茂德沒有聽懂。但是,一種意料之外的不詳預感讓他感覺到哪里不對。祖哈卡金字塔上正在展開的靈能突然像是遭遇了強敵,竟是收斂起來。

  一陣滲入骨髓的低吟咆哮,激起本能深處的懼意。這獨特的叫聲不屬于任何一種活著的生物,如同數條繃緊的琴弦發出的和聲。在聆聽到這特別的音波同時,所有人都感覺到一種全身的活力都要被抽吸榨取的無力,令人無法反抗。

  低垂的天穹之下,赫然出現了冰藍色,紅色和黑色交錯的巨大陰影。

  一股強大無比的壓迫力令天空都要低低的垂落匍匐下來,令人心情都要為之壓抑!

  龐大的飛翼,徐徐從遠處滑翔而來,不失優雅與從容,就像是帝王在巡視它的領地。彌漫著死亡氣息的骨龍拍打著巨大的枯萎骨翼,在狂風和飛沙走石間飛臨王子的上方。

  冰霜巨龍,終于抵達!

  它的骨骸凈白的如同玉石,眩目的光芒中卻不免讓人聯想起骸骨,惡心作嘔。

  它并非由單一的龍骨組成。還融入了各種各樣的骸骨。維羅納之戰后,這些巨大的骨頭就藏在這泥濘的沼澤之下。由經年累月積累的蒸騰的瘴氣污染,匯聚成一陣陣震顫心靈的凄涼龍吟。

  “結束了,康茂德,”格里菲斯說道,“艾露莎已經耗盡了靈能,失去了永恒階梯支持的她既不能捕食,也沒有靈能的來源。”

  他張開雙臂,發出勝利的宣言:“而我,之所以勝利,正是因為我領悟了權柄運行的規則,這個世界上,不需要最初的餐巾。”

  康茂德萬念俱灰,眼睜睜看著格里菲斯念出一個古老的諭令。

  冰霜巨龍朝著金字塔的噴出無邊無際的冰冷龍息,將上古遺跡凍成一塊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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