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由明變暗,病房外能看見人間百態,或是車禍,或者是急病,過往的人總是凝著眉頭,保持著安靜,這是對生命的肅穆,也是說不出話來的偽裝。
張恩就這么坐在床頭,靜靜的等待著林夢瑤的蘇醒。
林夢瑤的身體狀況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的趨于穩定,她臉上的皺紋也稀少了許多,看著從七八十歲回到了六十多歲。
但她因為身體折騰的太過,距離蘇醒可能還要很長的一段時間。
張恩也不急,百無聊賴的看著手機上的消息,反復的刷著朋友圈,又看了看嗶哩嗶哩的一些視頻評論,作為up主回應了一些熱門的粉絲,就這樣,一直耗到了深夜。
病房外的走廊已經沒有了動靜,已經凌晨了。
而就在這時,沉睡已久的林夢瑤的眼睛瞇了瞇,神色有些掙扎。
張恩注意到這一幕,打起精神,看向了林夢瑤。
果然,林夢瑤在些許的掙扎后,睜開了自己的眼睛,看著還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她的手攥著床單,是緊張的姿態。
她看了看周圍,又看向了駐足在床邊的張恩,隨即發出了神志不清的聲音。
“呃…呃…”
“別裝了,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
張恩冷冰冰的話直接戳穿了林夢瑤的偽裝,林夢瑤微微一愣,隨即那渙散的眼神開始凝聚,里頭還藏著一絲苦澀。
“恩。”
她不裝了,她確實是恢復了許多記憶。
“說說吧,你是從哪里來的,又是從帶著什么目的吧,這一次的襲擊又是為了什么?”
張恩開門見山,腦子里對信息的渴求已經無法再壓抑了,他必須盡快得到答案。
林夢瑤的眼神一直被一股陰郁圍繞著,她抬起了手,交叉在了自己的胸口,半睜著眼睛,在回憶很多事情。
“你不要著急…問題要一個一個問,我總歸會告訴你的。”
“只是我記得的東西不多,我得好好的思考一下,然后再告訴你。”
林夢瑤不再做聲,過了好一會,才緩緩的出聲,開始了她的講述。
“我真的有很多東西都不記得了,我為什么會失憶,我也不知道。”
“我剛開始,只記得我叫林夢瑤。”
她頓了頓,然后說道:
“我是從兩個月前,回到這個世界的。”
果然…她不是一年前就在來,出現的時間和血字的出現恰好吻合。
“我并不知道我原來住在哪,我只知道我很危險,來到這里是為了避難的,但哪怕是來到這個世界,我也沒有辦法拜托那些東西的追殺。”
“直到第一次看見視頻,我的腦子記起來許多東西,才知道追殺我的東西是鬼。”
“避難?”
張恩眉頭一皺,總覺得這句話有些奇怪,目標居然只是這么簡單嗎?
“你是怎么過來的,又是為什么會變成我的父母?”
“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如果我要穿越過來,我必須付出一些代價,可能這個代價就是我的記憶,還有一點,要穿越過來,就必須找到一個定位的錨點。”
“錨點?”
這是什么東西?
“對于這個概念,我還記得一些。”
林夢瑤操著年邁的聲音,遲疑的說出一些很奇怪的理念。
“船如果要停靠在岸邊,那就必須要拋下沉重的錨,從而栓住船,不讓它離開,而這里的錨點和船錨異曲同工,相當于是一種定位,可以讓我準確的來到這個世界。”
“這個錨點可能是人,可能是物,也可能只是一種意識,它并不不局限于一種形式,當人依靠著錨點穿越過來后,便會或有或無的與錨點產生一些聯系…可能我和你的聯系就是母子吧?”
張恩腦子里閃過林夢瑤的話,初步看來并沒有太大的問題,提出的理論也確實能自洽,不過里頭還有一個問題。
“為什么選擇了我變成了錨點?我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特別?很抱歉,我并不記得你為什么成為錨點…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只有與異世界有聯系的東西才能成為錨點,所以你可以自己想想,到底是怎么與異世界有聯系的。”
“聯系…”
張恩皺了皺眉,心里想著這林夢瑤是以父母的身份穿越歸來的,而他剛好又是孤兒。
“難道是和我父母的身份有關嗎?”
“父母?你真實父母是誰?”
張恩回答道:
“我不知道,我從有記憶開始,我的腦海里就沒有這兩個人。”
林夢瑤沉默了片刻,過了好一會才說道:
“或許有可能吧,可能你爸媽就是那個世界的人。”
林夢瑤不置可否,張恩若有所思,過了半響,張恩才提起了下一個問題。
“那你之前為什么要隱瞞我,還要今天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我沒有隱瞞你。”
林夢瑤依舊否定了之前自己是清醒的事實,而繼續說道:
“我也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現在確實比之前混濁的狀態清醒很多。”
“我尋思之前下意識的隱藏自己,很可能是我從那個世界帶來的習慣吧,謹言慎行已經刻進了骨子里,哪怕是現在,我說話依舊會膽戰心驚。”
林夢瑤的眼神確實時不時會觀察四周,哪怕她什么都不記得了,但那形成條件反射的警惕依舊在操控著她。
她現在看起來就像是無助的老人,漂泊無依。
林夢瑤不置可否,她解釋完后,便繼續說道下一個問題:
“至于我今天為什么會被鬼襲擊…你知道身上的傷疤嗎?”
“或許你已經推斷出了,傷疤一部分的含義就是代表被鬼盯上的數量,但你可能還不知道一些事情。”
“譬如說,傷疤是不能暴露在空氣中的。”
“倘若你將傷疤藏好,那那些盯上你的鬼就很難找到你,但一旦暴露就會吸引鬼的靠近。”
“事實無絕對,哪怕有傷疤隱藏氣息的保護,也依舊會招到某些鬼的襲擊。”
“當數字減去0.5時,就代表鬼已經發現目標了。”
張恩點了點頭,他雖然一直將傷疤暴露在空氣中,但他的數字是0,也沒有盯上他的鬼,就無所謂。
但林夢瑤身上有37只鬼盯著,也就能解釋為什么她的傷疤就藏在舌頭這么隱蔽的了。
“所以張建國他一直都是藏在你身邊的鬼?”
張恩隨口問道,但卻讓林夢瑤猛地一頓,眼睛里流露出真切的悲傷,還有些許的淚光。
“不…他就是我的老伴,張建國,他也是和我一起來到這個世界逃難的…但他最終還是沒有抗住,變成了鬼。”
“你是說,他原來是人?現在變成了鬼?”
張恩臉色一凝,想到了很恐怖的事情。
“那所有的鬼都是人變得嗎?”
“我不知道。”
林夢瑤再次搖頭,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用不那么悲傷的聲音盡可能理智的闡釋著自己的意思:
“我只知道人會變成鬼,但還有很多鬼是沒有來源的,我并不知道什么機理。”
“或許我們當初穿越來這個世界,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想救下他吧。”
“我本來是這么想的。”
原本緊繃著的林夢瑤突然繃不住了,她的眼淚滾滾的留在了枕頭上,看著很悲傷,她放在胸口的手攥了攥,聲音變得顫抖:
“當初我以為他還有救,直到我清醒些后,才發現…他的傷疤已經沒有了。”
“只有人才會有傷疤,鬼是沒有的。”
“所以他已經變成了鬼,我試圖把他殺死,希望能解決這只鬼…但是沒有用。”
“我反而被他纏上了,差點死在了他的手里。”
她看著張恩,眼里流露著感激,自然是感謝張恩救下了她。
因為變成了鬼,所以親手殺死了他嗎?
“或許你覺得我很殘忍,但他確實…已經不是他了。”
“我和他約定過,倘若彼此變成了鬼,千萬,千萬不要心存僥幸,要么殺死,要么逃跑。”
“因為那個時候的“我”已經不再是我了,而是只會遵從執念,殺人如麻的鬼。”
林夢瑤停了停,似乎是有些說累了,費勁的撐起了身子,張恩搭了把手,把枕頭墊高,然后把水杯遞給了她。
“謝謝。”
林夢瑤輕聲感謝,隨即她的眼神便流露出一絲凝重。
“當我發現我無法殺死他的時候,就知道事情已經惡化到了無法挽回的境地,于是…我只能像以往一樣,露出傷疤,吸引鬼的到來。”
“用鬼的力量對抗鬼,在碰撞的絕望中找到那一絲絲的生機。”
“這其實已經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而我當時也確實直接暈倒了過去,如果不是這個辦法,我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張恩哪怕聽著,都能聽出其中驚險的成分,以對這個老人另眼相看。
這種時候,對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確實是唯一的希望。
沉著,冷靜,絕處逢生。
這是一個很厲害的女人。
“其他的東西,我就真的都不知道了,我已經把我所有信息都說出來了。”
林夢瑤的神情有些落寞,因為實際上這些信息都沒有什么用。
只是知道了另一個世界,還有“錨點”的概念。
張恩陷入沉思,這另一個世界,其實早就已經得到過信息了。
血字的每一次任務,都會在字里行間之間暗示張恩“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原本他以為只是一個概念性的東西,譬如說某個無人島,又或者某個荒廢的地方。
但現在看來…確實就是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
張恩想了想,朝著林夢瑤問出了最后一個關鍵問題。
“你還知道關于另一個世界的消息嗎?你是那個世界的土著人,還是這個世界穿越過去的?”
他需要知道這個答案。
只見林夢瑤的身體明顯的僵硬了些,隨即她的臉上露出了迷茫的身子,兩只手放在被子上交叉,思索了很久才給出了一個答案。
“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些本能,還有來到這個世界激起的對應回憶而已。”
“好吧…”
張恩愣了愣,繼續說道: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要去那個世界,找到我的父母…”
張恩隨口提到,但卻換來了林夢瑤激烈的反應。
“不行!”
她猛地挺直腰,用那蒼老的聲音說道:“不可以,那里真的很危險。”
“我相信,你的父母把你送來這個世界也是為了讓你好好活著。”
“千萬不要過去。”
看著林夢瑤這激動的神情,張恩眉頭一皺,總覺得林夢瑤背后還知道些什么。
但是她想說的總歸都說完了,剩下不想說的,幾分真幾分假,張恩也分辨不出。
張恩原本想敷衍過去,可林夢瑤卻又好像態度看開了,低落的說道 “知道我勸不動你,你肯定要去找回聯系。”
“如果你真的想要其他的信息,或許可以找到其他來到這個世界的人。”
“可能是我這樣的人…也可能和你一樣,是錨點類型的人。”
張恩看著林夢瑤的眼睛,她好像在看一個倔強的小孩,明白張恩絕對不會去逃避。
“好了,我的問題就這么多了,以后有消息我還會再來問你的。”
“那你今后,就還是住榮景養老院吧。”
“好的。”
“那我回家了,你好好休息。”
“再見。”
“再見。”
張恩臨走前,在病房外,最后看了一眼林夢瑤。
這個老人就呆呆的坐在床上,看著張恩,可能是人已經老了,沒有人聊天的時候,總是會一愣一愣的。
她總是看著隔壁的病床,像是那里躺著一個人。
或許應該躺著。
他和張建國本來應該一起躺在病床上,感慨被鬼追擊的人生。
但現在,她只能自己一個人活著了。
人老了,就連劫后余生好像都顯得沒那么慶幸了。
畢竟可能,那到頭的日子,本身也不遠了。
張恩收回了自己的眼光,離開了病房。
而原本呆滯的林夢瑤看向了空無一人的門口。
“走了嗎?”
她輕輕的呢喃道。
“張恩…”
“你一定要堅持啊。”
“堅持著找到去另一個世界的路。”
“你必須得去。”
她有她的理由,所在她還不能去陪她的老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