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山谷
蔚成去街上租了輛馬車，又在街上買了些時下的水果和糕點，這才驅車朝著百草堂而去。
到了門口時，卻是見到索妮站在那左顧右盼，他跳下馬車，“你在等誰了？”
索妮像是被蔚成嚇了一大跳，她往后退了一步，拍著胸口道：“我還以為是哪個家屬拉著病人來看大夫的了…成哥，你來了就好了，姐姐都都念叨好久了。”
蔚成跟隨她朝著院內走去，疑惑道：“不算遲啊！”
索妮突拉住蔚成，站在那神情落寞。
蔚成不明所以，“怎么啦？放心，我會照顧好你姐姐的。”
索妮搖頭，抬起頭定定的看著蔚成道：“姐姐…昨夜吐血了。我替她號了脈，恐怕時日無多了。”
蔚成聞言笑了一聲，“怎么可能，昨天我看她胃口還這么好，精神頭也不錯。”
“成哥，你聽過回光返照嗎？”
蔚成整個身子都抖了抖，他搓了搓臉，不停搖頭，“不會的，不會的，你姐姐這么善良，老天爺不會這么殘忍的。”
索妮眼眶紅了起來，“我也希望是我學藝不精，號錯了脈。”
蔚成閉上眼睛，站了一會，而后擠出一個笑容，朝著索娜的房間走去。
他站在房門前敲了敲門，屋內回道：“進來。”
蔚成推開門，一下就愣在了那。
索娜坐在梳妝臺旁的椅子上，正對著房門，她臉上蒙著薄薄的面紗，身穿一件水紅色的長裙，頭上系著一根青色的發帶，給人一種出塵不染的仙氣。
“是成哥嗎？”
蔚成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而后又急忙道：“是我！你今天真美。”
索娜低頭淺笑了一下，緩緩站起身，蔚成急忙走過去護著她。
“小心腳下，有臺階。”蔚成撐起雨傘，提醒道：“今天下了些小雨，但不妨礙。”
索妮站在細雨朦朧的院子里，她透過薄紗看到姐姐臉上幸福的笑容，她的眼淚卻是不停的滴落。
蔚成看在眼里，呼吸變得急促，眼眶濕潤，但他極力克制著，不讓索娜察覺到什么。
隨著蔚成扶著索娜走過索妮的身邊，后者捂著嘴，蹲在地上，無聲的大哭著，她望著姐姐的背影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細雨依舊，院子里一切的一切被一夜的雨水洗刷過后，都顯得異常嫩綠，遠處的山巒如一副剛剛畫上去的水墨畫。
索娜坐在馬車上，端端正正，那臉色的薄紗，像是她出嫁的紅蓋頭，那駕車的男子，像是…
她坐在車內，嘴角不自覺的笑了起來。
聽著街道上的喧嘩與細雨唰唰的聲音，索娜只覺內心一片寧靜。
馬車朝著城外而去，路過王嫂的店鋪時，她不經意的抬頭，看到蔚成的側臉時，她的心猛然跳動了一下，她愣在了片晌，嘴里低聲道：“成哥，我等你…”
六月的白帝城郊鮮花還未敗，到處都青山綠水，只是官道上有些泥濘，過往的人群三三兩兩，交談的都是白帝城的新政策。
蔚成怕顛了索娜，便放緩車速，慢慢的朝著目的地而去。
等到了那個開滿蝴蝶花的山谷時，已是兩個時辰后。
此處四面環山，中間形成了一個山谷的形勢，早些年，這山中間有坐廟宇，后廢棄了，故也留下了一跳進山谷的階梯。
此時，階梯早已被藤蔓青草覆蓋。
蔚成揭開馬車的車簾，牽著索娜的手中，后者跳下馬車，呼吸明顯有些紊亂。
“要休息一會嗎？”蔚成問道。
索娜搖搖頭，“不礙事，我們進去吧！”
階梯倒也不陡，蔚成扶著索娜朝著山谷一步步走去，他邊走邊描述著此地的風景。
或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空氣中充滿蝴蝶花淡淡的優雅清香。
爬到一半，索娜就因體力不支，已經無法邁動雙腿，整個抖的如篩糠，蔚成看在眼里，便強制背上了她，朝著谷類走去。
感受到索娜心跳慢慢減弱，蔚成也不回過頭，直接問道：“好些了嗎？”
索娜輕輕的“嗯”了一聲，雙手抱著蔚成的脖子稍稍用了些力。
“要是能背著你走一輩子就好了。”
索娜將頭靠在蔚成的肩膀上，“我不奢求一輩子，擁有過就足夠了。”
蔚成不回答，心中卻是如刀割一般，假裝鎮定的強顏歡笑，“嗯！”
“成哥，你…”
蔚成等了半晌，不見對方繼續問下去，便反問道：“你說啊！”
“你會不會怪我沒有答應你？”
蔚成明知故問道：“答應什么？”
索娜倒也坦然，“答應跟你好啊。”
蔚成顛了顛要滑下去的索娜，“你是說做我妻子？”
索娜笑了一聲，“嗯！”
蔚成思索了好一會，大聲回道：“當然怪啊！”
索娜驚愕的“啊”了一聲，繼續道：“那你會恨我嗎？”
蔚成搖頭道：“那怎么會。你沒說過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嗎？”
索娜“璞呵”笑了起來，“你啊…就知道耍嘴皮子，卻從來不真正說出口。”
蔚成突停下了腳步，轉過頭，卻又看不到對方的臉，他一急，便將對方用力一顛，猛然轉過身，再接住對方，將其橫抱在懷中。
索娜嚇得驚叫一聲，而后便感覺到這個姿勢，她蒼白的臉有些紅了起來，臉上的面紗被蔚成沉重的呼吸攪動，她有些羞澀的問道：“成哥…你…你怎么了？”
“對啊！我怎么這么傻，從來沒有親口對你說過了。我…我真是笨啊！”
索娜卻是有些落寞的道：“那又能怎么樣了？”
“索娜，娜娜，你…你愿意嫁給我嗎？”
當索娜聽到這句話時，她掙扎著離開了蔚成的懷抱，后者急忙提醒道：“階梯窄，別亂動，小心掉下去。”他話音一落，順勢攔腰將對方攬入懷中。
索娜想逃離，到最后卻是一動不動，任由對方。
“可我現在這個樣子…”
蔚成連連搖頭，“那又怎樣？只要我愿意。”
索娜伸出手，摸索著到蔚成的臉龐，輕聲道：“成哥，你會找到再次讓你傾心的女人。”
蔚成抓住對方的手，想要再說什么，后者卻是喃喃道：“我有些累，背我吧！”
蔚成無奈的嘆了一聲，將對方背了起來，朝著山谷而去。
天公作美，二人來到峽谷時，雨停了，但烏云并未散去，點點陽光穿透云層，一束一束的灑向大地。
峽谷內開滿了顏色各異的蝴蝶花，不少蝴蝶和蜂兒穿插其中，遠處的群山傳來鳥鳴獸叫，將此地襯托的更為寂靜與空靈。
“娜娜，你感受到了嗎？”蔚成眼淚唰唰的流了下來。
他感覺到背上索娜的呼吸已經越來越微弱，心跳也慢慢沉了下去。
他小心翼翼的將對方放了下來，抱入懷中，坐到一塊長滿青苔的石頭上，“你看，花開了！”
索娜卻是沒有回他。
蔚成在那喋喋不休，講述著峽谷內的一切，還不時聳一聳索娜的身體。
“你快看啊…你不是答應過我的嗎？”
但任憑蔚成如何哭喊，卻始終沒有人回她。
他抱著索娜的尸體就那么坐在那哭著。
苦累了就歇息一會，然后盯著索娜那帶著微笑臉龐又繼續哭，直到聲音沙啞，哭都不哭不出來。
當夕陽灑滿山谷時，索妮不知何時站在了二人的身后。
她走過去看到蔚成坐在那無聲的落淚，她連連后退，淚水像燃燒的蠟燭一般滴落下來。
蔚成聽到聲響，茫茫然轉過頭，見到是索妮，像是看到希望一般，張開嘴想說什么，卻是發現嗓子已經沙啞，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是沒說出一個字。
索妮站在那哭了一會，走過來抱起姐姐的尸體，“姐姐走了，你讓她安心去吧！”說罷，便抱著索娜的身子朝著峽谷外走去。
蔚成就這么跟著，哭著，落淚著…
在往后的一段日子里，蔚成行若走尸，經常失魂落魄，丟三落四。他常常突然就流下眼淚，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只是覺得心底有股莫名的悲哀。
索娜的離去，讓他明白了一點，死不是生的終結，它伴隨著生而來，從出生死亡便在。
而他也深刻意識到，死亡就在身后，轉身便可以看見，可以觸摸。
在每次宿醉時，蔚成在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間，老是看到一個索娜的身影，她用那湖藍色的眸子望著自己，而后帶著笑意看著他。
他想，這是索娜來跟自己告別的嗎？
索娜埋葬在城北外的一種山背上，墓碑是蔚成和索妮二人親手立的。
山背下是白帝城，山腳下是塔姆江奔騰而過。
蔚成在邊上采了許多野花，編織成一個花冠，放在了墳墓上。
那日的陽光柔和，微風徐徐，二人沉默不語，到離去時，蔚成蹲下來，對著墓碑喃喃道：“我知道你唯一放心不下的你妹妹，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都會替你護著她，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
索妮捂著嘴，眼淚快滴落下來時，她仰起頭，讓風吹干了淚水。
眼淚已經流的太多。
而從索娜離世后，蔚成再也沒去過王嫂的店鋪，他請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假期，把自己關在屋里。
王嫂知道這個情況后，上門去看了蔚成。
門被打開時，王嫂心疼的仿佛被人捏了一下。
蔚成哪還有往日那半點帥氣，胡須長滿了臉龐，頭發披散著，臉頰凹陷，雙眼紅腫，身上更是一股惡臭傳來。
王嫂實在看不過去，便關了店門，去給蔚成收拾，從早上忙到晚上，才將他家里給整理干凈。
又拉著蔚成去洗澡，給他刮胡子。
旁邊的三姑四婆看到了雖有些驚訝，但也并沒說什么，只是叮囑王嫂要好好照顧蔚成，這孩子太可憐了。
王嫂為了照顧他，店鋪只開早上那么一會，然后便是過去給蔚成做午飯，打掃衛生。
起初，蔚成依然只是坐在屋子里一言不發。
王嫂喊他一句，他就看著對方，讓他別老坐著，他就會在院子里走來走去，讓王嫂氣的又哭又笑。
后來，蔚成每天會說上兩三句話，也會去找些事做。
王嫂看在眼里，心里別提多高興，她只想看到蔚成能回到原來那個樣子。
隨著時間流逝，眨眼就進入了盛夏。
蔚成坐在院子里突然醒悟，他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茫然的四下觀望，見到王嫂正在院子里晾著衣服，一件長衫被她甩了幾下后，掛在了繩子上。
晨風吹來，攪亂了王嫂的發絲。
她伸出手，將發絲別到耳朵后面，與蔚成對望一眼，甜甜一笑，繼續從盆子里拿出衣物，擰干…
突，王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回過頭看著蔚成。
她發現蔚成那之前渙散的眼神突然有了聚焦，她將衣服丟到盆子里，朝著蔚成走過去，站在他面前問道：“成哥…你好了？”
蔚成點點頭，“謝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
“你別這樣說，我們是朋友就應該互相幫助嘛！”王嫂說著，又走了回去，繼續道：“我把衣服曬完，肚子餓了吧？去我店鋪，我下面給你吃。”
蔚成突走了過去，奪過王嫂的衣服，看著對方的眼睛問道：“你愿意嫁給我嗎？”
王嫂一下呆住了，有些茫然的不知所措。
不待蔚成再問，王嫂奪路而逃，跑出了院子。
蔚成搖了搖頭，嘆了一聲，把剩下的衣服掛在繩子上。
突聽得腳步聲，回過頭見到王嫂氣喘吁吁的站在自己身后。
就見王嫂拿著一張四四方方的鐵片，不到巴掌大小，她走到蔚成的身前，“這是市政廳發的身份證，他們說了，要結婚就要先登記領證，給你。”
蔚成拿著小鐵片看了看，念道：“王瑤。”
王嫂低下頭，臉上飄起兩朵紅霞，“這是我的名字。”
“這個市政廳發的？”
“嗯！市政廳說了，醫療補助，什么教育金，養老金都要靠這個領取。”王瑤說著，朝屋里走去，又道：“你的我也給你領回來了，放在你房間的柜子抽屜里。”
蔚成跟了進去，王瑤從抽屜里拿出他的身份證遞給對方，卻是見蔚成坐到了椅子上。
“沒關系的，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人難免會有一時沖動，那晚…那晚我不會讓你負責的。”
蔚成笑了一聲，“誰讓你騙我說被我打腫了的！明明…”他說著，見到王瑤毫無畏懼的目光望了過來，他也不避讓的繼續道：“哪有腫這么久的？你耍賴。”
王瑤走到他跟前，抓住對方的手放到了胸口，撒嬌道：“就是你打的，你還想抵賴。”
“怎么？你還想賴我一輩子？”
“那肯定的！”王瑤說完，投入了對方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