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再一次擴散,周邊的世界更加破敗不堪。
絲絲裊裊的白霧逐漸變為了血紅色,不知道是因為夕陽染上的,還是因為夢境主人的心情逐漸崩潰所致。
林閑順著走廊,回到了他第一次進入這座豪宅的地方——大客廳。
沒有了任何訪客的寬闊客廳顯得有些空蕩,而沒有了仆人清潔的老舊波斯地毯也開始了藏污納垢。
在這片彌漫著灰塵的空間里,站著三個人:神情萎靡的謝爾蓋、趾高氣揚的奧列格爵士以及他的律師。
“交易成功,請簽字。”
“好…好的。”
身形消瘦了數倍的謝爾蓋伸出顫抖的手,在契約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在公證律師身后的奧列格,則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哈哈哈,這些都是小錢!‘白楊’,等到你復出的時候,這棟房子我還為你留著!”
奧列格抬頭看了看二樓正注視著這邊的柳德米拉以及她的三個孩子,這個胖乎乎爵士摸了摸胡子:“嘿,至少,你的孩子養得不錯!說不定,他們能繼承你的天賦呢!”
收起契約后,奧列格頭也不回:“大演員,一周后你們就搬出去吧!對了,以后你依然隨時可以來找我,優質的‘貨’一律半價哦!”
客廳里,最后只留下夕陽,照在卑微的謝爾蓋身上。
“爸爸…”
娜塔莎小跑過去,牽著父親的手。
“爸爸,我們就要離開這里了,不過沒關系!我也不喜歡這個大房子,還經常會迷路!離開之前,我們去二樓吧?我給你彈一首剛學會的曲子,以后可能就沒機會了…”
“好…”
謝爾蓋摸了摸可愛女兒的頭,他那隱藏在眼睛中的疲憊和莫名的感情,一絲不漏地被林閑盡收眼底。
“啊…我能猜到后面的劇情了…”
最后的白霧,已經化為了血霧,它恣意在這個破碎的夢境中擴散,凝聚成了謝幕禮中痛苦的人形。
血霧散去,這里已經不是那棟美麗的洋房,而是一座破敗臟污的公寓。在公寓樓下,是丟滿了垃圾的骯臟后巷。而在后巷小路的盡頭,還停著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
“爸爸,再見!”
娜塔莎穿著破舊但整潔的裙子,她最后回頭看了一眼消瘦如骷髏的父親,咬了咬嘴唇,努力憋住了眼淚。
“…”
她的父親擺了擺手,什么話也沒說,只是默默數著手里的一沓錢,還有幾個小小的紙包。
“小姐,你…好好保護自己。”
沒有了母親,沒有了兄弟,在這里送別娜塔莎的人,只有那個臉上已經爬滿了皺紋的老婦。
“艾瑪奶奶,我會努力學習表演的,等到我長大賺了錢,還會回來幫助你們換個大~房子!”
“唉,可憐的孩子,”老婦艾瑪慈祥的摸了摸小娜塔莎的頭,“看見你,我就像看見了我孫女小的時候,一樣的懂事…”
黑色轎車里,那個肥胖的奧列格爵士不耐煩地吼道:“在干什么呢?!收了錢就趕緊把人送過來!這里簡直臭死了,不過…”
仿佛想到了什么,奧列格那滿臉肥油的臉上擠出了一個諷刺的笑容:“這里倒是很適合你啊,哈哈哈!你就這樣永遠扮演著‘下層人士’吧,‘枯萎的白楊’!”
面對奧列格的譏笑,謝爾蓋低著頭,他沉默著轉身走回了那棟污水橫溢,墻紙脫落的公寓樓。
而娜塔莎,就這樣走入了那輛轎車,她趴在車窗上,眼睛還一直看著巷口那蹣跚相望的老婦…
后面的劇情,就相當破碎了:無數斷續的場景組成了磕磕絆絆的記憶碎片,但在林閑眼里,足以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回憶。
“一個被虛榮和癮品摧毀的家庭,”林閑行走在破碎的夢境中,他拾起一塊塊記憶的碎片,審視著上面重現的回憶,“追根溯源,時代的背景或許也是原因之一。”
東歐劇變,林閑猜都能猜到,蘇聯解體后的余波,是怎樣影響了東歐國家數十年。
遠東的紅色聯盟,橫跨亞歐的國際聯合體,在她倒下后的十余年里,各個分離的國家陷入了巨大的政治和經濟波動——
寡頭們恣意吮吸著她的遺體,抽干每一分可以利用的資源;平民們惶恐萬分,他們發現自己曾向往的西方生活,并沒有宣傳的那樣美好。
——在紅色陣營解體,走向藍色陣營后,新生活卻并不能給他們帶來果腹的面包。
在這種背景下,國家經濟持續下行、社會逐漸衰退。一個曾經的富裕之家,又怎么能反抗這時代的洪流?
每一個家庭,都是時代背景下的縮影。
“‘羅馬尼亞金絲雀’,東歐劇變后,這些國家的人民遭受過的傷痛,恐怕我是無法理解的。”
林閑的神色早已沒有剛開始時“看故事”的輕松了,他陷入了思考之中:“一波又一波的東歐人被送往西方,時至今日,某些國家依舊深陷漩渦之中。”
“可惜,受害的始終是平民。”
林閑從破碎的夢境里,拼湊出了娜塔莎故事的第一個篇章。
“淺層夢境是經常浮現在記憶里的夢,恐怕她時常回憶著自己的家,還有曾經的親人吧。”
“很明顯,受到經濟下行的影響,她的父親失業了。但是,她的父親卻仍不甘心,也不愿意去做那些‘卑賤的工作’。因此,沒有學會金錢節制的他陷入了經濟危機,最后才被奧列格這個所謂的‘爵士’乘虛而入。”
“估計那些‘癮品’,最初都是奧列格提供的。他為了騙走謝爾蓋的錢和房子,甚至還有他的家人,真是煞費苦心。”
“小娜塔莎的外表和音樂天賦都非常出眾,奧列格恐怕也對她有想法。”
“他那所謂的‘訓練營’,不過是在那個動蕩的年代,為‘貴族’們訓練出知書達理、外貌出眾的‘高級娼婦’的場所而已。”
“能歌善舞,青樓名伶?真的,就像是‘玩具’一樣。”
林閑從破碎的回憶中,看到了接下來的故事。
“被奧列格接走后,娜塔莎被送到醫院體檢,以保證‘身體的優質和純潔’。哼,簡直就是把人當作牲口,蓋上一個‘檢疫合格’后送往加工廠一樣的行為。”
“幸運的是,她碰上了一個有良心的醫生,他為她開了一個不適合的證明,并為她注入了一些擾亂體循環的藥物,讓奧列格以為面黃肌瘦的她已經在那臟污的公寓中染上了病癥。”
“就這樣…娜塔莎被奧列格以‘回收價’賣給了人販子,她像其他的高加索姑娘一樣,永遠地離開了自己的故鄉,一路往西…”
讀完最后的故事后,林閑的面前出現了一個人。
“是那個名為‘艾瑪’的老婦?”
這個已經體態衰老的老婦人朝著林閑點了點頭,并為他在虛無的白霧中打開了一扇門。
“夢境中,就像人夢到噩夢的極限時會自己驚醒一樣,沉睡者都有自我保護的機制。”
林閑朝著艾瑪微微頷首:“這是她淺層夢境的看守人,她的潛意識化為了最熟悉的人的模樣,只要她不為我開門,我是不能前往下層夢境的。”
這,也是造夢機介紹中的“必須夢境主人同意,才能前往深層夢境”的由來。
“不過,這個化身居然是老仆人而不是她的父母,唉,這姑娘的一生真是受苦良多…”
林閑打開門,在老婦艾瑪的授意下,他進入了第二層夢境,開始體驗娜塔莎那電影般曲折離奇的西歐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