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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8章 歸鴻辭君永飛遁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

  李大德拍了拍面前稍顯沉默的小青年,突然溫聲道:“所以你看,根本就沒什么天賜皇權,也沒有天生的貴人。有能力的人受人推戴,牧守一方安穩,自然就有了權利。孔子曾與魯哀公言說‘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在你眼中的巍巍皇權,其實是萬均重擔。正如前隋之亡,當皇帝為一己之私而枉顧百姓之利,再無人推戴之時,他還是皇帝么?”

  好吧,某杠精難得引經據典,說的卻全是本屬于他二哥的臺詞。李智云聽得滿頭大汗之余,也終于得出一絲明悟。

  這或許才是他難以成功的真正原因。

  裴寂也好,謝叔方也罷,包括現今仍困守牛首山的李孝常,聚于他麾下的原因從來都不是真心擁戴。要么是為一己之私,要么是被捏住把柄,不得已而為之。這樣一個松散的利益聯盟,古往今來,就還沒聽說過有成事的。

  可見圣人說的對呀!

  沒有底層百姓的支持,所謂權利不過就是無根之萍,風一吹,也就沒了。

  “多謝三哥解惑,稚詮受教了!”

  李智云正了正衣袖,深施一禮。

  李大德微微皺眉,倒是沒躲,待嘟囔了半句“你以后…”,又頓住。

  雖說古有“朝問道,夕可死矣”的典故,但真到了這會兒,即便明白又能如何呢?

  良久,便略一揮手,轉身走向對面的房舍,只余聲音緩緩飄過:“…好自為之罷!”

  黎明前,北風忽靜。

  歷史上一切完美或不完美的結局,其開端或由當事人盡心主導,但其走向終歸是難盡如人意的。所以說“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

  但李大德怎么也沒有想到變故會來的這么快,他剛剛還在說有機會便會照拂之人,過了今夜,已是天人永隔,再無回圜。

  是夜,金水河畔偏殿起火,在無風之際迅速起勢,火光沖天。

  這是萬貴妃最后所能為兒子做的,為的是安裴寂之心,令其可放心掩護李智云離開。她既赴死,這世上自然再無知曉前者秘密之人。

  這是兩人在短短一刻的會面中所達成的協議,也是她唯一能為裴寂提供的條件。

  只是這樣一來,卻叫李建成所言之事成了死無對證。

  吵鬧了一夜的皇城,在晨曦微明之際再次喧嘩起來。無數本就沒睡踏實的禁軍再次出營,呼喝著前往救火。

  而夜間因忽然痰迷,被太醫灌了一肚子藥的皇帝也被一眾內侍急急忙忙的送去兩儀殿暫避。在臨過甘露門時,回首北顧的面孔忽顯蒼老。

  如果不是他恰好痰迷,耽擱了處置,結果或許就會不同。

  但歷史沒有如果。

  更有甚者,同樣的場景也正出現在太平莊內。不同的是皇城之火乃是有人求死,而城外之火,卻為在死中求活。

  “快快!取木锨來!”

  “哎呀,快閃開!莫耽擱了俺們救火!”

  “不行不行!得先拆了這邊的房子!萬不可使火勢連起,牽累大王!”

  “停下停下,特么的你們這樣忙忙亂亂成何體統!二隊,速去保護大王!三隊,你們去看守案犯!若是那兩人有失,集體連坐!其他人,抄家伙,跟俺救火!”

  “你們幾個,別特娘的傻愣著,去鏟雪過來!”

  人聲吵鬧間,但見趙德柱、韋機幾人厲聲呼喝,卻是把本就不多的人手又一分為三,使得到最后真正救火之人連二十個都沒有。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和這戶人家有仇。

  其他人則是看熱鬧一般在外圍分成兩撥,一撥把臉色陰沉的某趙王團團圍住,另一撥則是看著同樣臉色陰沉的謝叔方和李義余。

  當然了,一樣的表情,不代表是一樣的心情。

  彼時后兩人的腿肚子都在抽抽,心下不住倒吸冷氣,暗嘆李家之人的狠毒寡恩可真特么的隨根兒。

  好好的房子,別人住一冬天了都沒事,李智云前腳進去,后腳就著火了,要說和李老三沒關系,鬼才相信。

  但信不信的,彼時已經不重要了。

  兩人偷眼對望之余,神色皆充滿死寂,再無僥幸之心。

  沒有了領頭者,大伙兒的所作所為也就徹底成了個笑話。甚至于如果老李愿意,他們甚至連謀反的正式罪名都撈不到,一個“事賊論死”就能給打發了。

  這樣的結果,對于自覺“史書自有公論”的謝叔方來說,可是比明詔宣罪,株連九族還令人難堪。

  在這等心境影響下,似某趙王的親衛少了幾人這樣的細節是注意不到的。

  突起的大火,在天光大亮之際隨著木質茅屋的完全倒塌而終于撲滅。少頃,韋機等人在冒著熱氣的廢墟間扒拉出一具焦黑到難以辨認身份的尸體,算是為李智云的人生畫上了一個不太飽滿的句號。

  某趙王似有不忍,在謝叔方和李義余的冷笑中撇過頭去,下令入棺收斂。

  “他畢竟是我弟弟!”

  李大德低下頭,像是要對誰解釋一般,如是說道。末了,在無人之際又重復了一遍。

  內外的消息,在午時后者回歸大營之際匯總。

  有人笑,有人哭。

  隨著某楚王意外身隕,萬貴妃舉火自焚,所謂舉兵謀反一事所應對的重點,便由之前針對匪首的內外搜捕,變成了而今要撲滅余寇,追查同謀上。

  這也是皇帝的意思。

  人死如燈滅,老李不想自己在賠了媳婦和兒子之后,還要去大張旗鼓的承認他們家出了個弒兄背父的逆子。可眼前的事總要有個人負責,不然連史官那都糊弄不過去。沒奈何,只好“便宜”他堂弟了。

  彼時段雄傳回消息,他已斬殺叛將,控制了駱谷關。而秦瓊也派人傳信,玄甲軍已進子午關,不日既到。

  叛軍的結局已然寫好了。

  李大德把城外一應大軍的指揮權丟給了李靖,自己僅帶二十親衛,回城入見。

  他爸爸病了。

  如果說之前那點兒感冒是他自己作的,半真半假,那么在一夜之間經歷了好友背叛、媳婦自殺、親子薨亡后,這病就有點兒加重的意思了。

  北苑,日營門。

  原本按照距離,從啟夏門回城是最便捷的。但因隨行的隊伍還拉著“李智云”的棺槨與謝叔方和李義余兩名案犯,李大德不想受人非議,便干脆繞了個遠。

  內間等候的,除了奉詔來迎候的張半月,還有留守的三兄弟和“禁軍統領”柳瑛。

  其實算起來,從玄武門兵變,趙王奉詔出城討逆,到而今大局已定,羈押“匪首”回城,也不過才短短三日,可大家再見面時,卻都好似歷經滄桑,彼此相顧無言。

  哪怕是李元吉,待見對面那口漆木棺時,丑臉都難得露出一種悵然之色。

  或許嗜殺殘忍如他,也從未想過當老五真死了時,他竟會是這般兔死狐悲的感受吧。

  “三郎,辛苦了!”

  待某趙王下馬,李建成首先開口,按著前者的肩膀未語先嘆,而后待看向后方棺木,便遲疑道:“他…”

  “哎!”

  李大德一聲嘆息,搖頭之余便堵住話頭,轉而道:“父皇如何?我一接到消息便匆匆趕回,尚不知具體內情。太醫怎么說?對了,讓老張看過了嗎?”

  這最后一句,卻是繞開老大,對他媳婦說的。

  “看過了的!”

  彼時已經出落得略有風韻的小姑娘自顧上前整理了一下自家男人的披風,同時言道:“父皇昨夜痰迷之時,臣妾便差人喚了張老前來。原本今晨已好些了的,可到巳時…”

  好吧,那個時辰恰是萬貴妃和李智云的“死訊”皆有定論之時,說起來,這里面還有某杠精的一半責任。

  “張老說,父皇這是心結郁結,加上本就有心火未去,又受了風寒,這才加重。但父皇一生戎馬,身體較常人健壯,只要盡心休養,很快就會好的。午膳后他行了針,好叫父皇安歇。只是…”

  “只是什么?”

  眾人轉身間,李大德隨口詢問。不待柳瑛答話,卻是一旁的李建成接道:“阿爺交待了,你一回城,無論時辰,即刻前去見他!”

  “呃…”

  某趙王頓了一下,在親媳婦不解的注視下莫名掃了身后一眼,而后便頷首道:“那走罷!正好我也有事要稟告陛下!”

  眾人以為他看的是“死去的老五”,李淵這般急著見他,或與此事有關。

  當然了,他看的也確是老五,但卻非棺材里這位。

  彼時在萬年縣下杜曲鎮東郊,炊煙彌漫的村頭道口之上,有麻布粗衣的紅眼青年面西北而立,許久都未動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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