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趙王的脾氣,就如同彼時中原的天氣,陰的快,晴的也快。
當然即便如此,再看戰報那也是下午的事兒了。
畢竟一宿沒睡,嗯,乏累的很。
此時的洛陽下起了小雨,整個邙山都籠罩在白茫茫的薄霧之中,看不真切。
黑色的殘煙與刺鼻的焦味充斥整個北城街道,即便過去了一夜,幸存的人們仍難忘昨夜那好似天神發怒般的驚天巨響和滔天火焰。
有人暗中傳言,說王世充倒行逆施,引起了老天爺的怒火,降下天罰。還有人說,這其實是唐軍藏在城中的秘密武器,唐軍馬上就要攻來了。
是什么已經不重要了。
清化坊徹底成為一片廢墟,其間連具完整的尸首都尋不到。便是那“秘密武器”真有殘存,在這雨幕傾瀉之下也早已化作泥湯黑水,消失在茫茫大地之中。
火藥在這個時代并不算是什么新鮮事物,以火藥煉丹把自己給煉沒的案例比比皆是。只是距離用于實戰,還存在太大的差距。
遠了不說,單瞧眼前的例子。
誰能想到這持續不到三息,除了被燒死的直接炸死只有五人的驚天一爆,乃是某清化坊首富積攢了整整一年的量?
在諾貝爾出世之前,黑火藥的威力真心感人。
所以某趙王雖然也讓軍器監在研究,但在去年吳老鐵按照他的構思制作出一門火炮,卻在巨響過后“嘔”出一枚鐵蛋的事,徹底傷了某趙王的自尊。以至于現下大伙研究的方向其實是煙花。
李大德想送給自己女兒一份劃時代的禮物,曾授意府內的匠人研究發射藥以及不同金屬粉末混入火藥后燃燒的視覺效果。洛陽的這份,大抵也是這個用途。
王世充可能有點被嚇著了,不但罷了早朝,據說還有人親眼看見其子王玄恕引著幾名太醫匆匆趕往太尉府。
這或許才是平津關易手后,卻再未爆發大戰的原因。
一來是沒得到中樞的命令,唐軍皆以鞏固戰果為主。二來嘛,小王也是害怕。
要是再來一次與清化坊類似的事,怕是整個河洛瞬間就會陷入恐慌,這仗也不用打了。
在沒得到確切消息之前,他賭不起,也不敢賭。
平津關后,邙山南麓山腰。
林間落雨漸疏,淅淅瀝瀝的響聲鳴奏一曲感傷。
火盆里燃燒的青煙起落,縈繞在幾處新立的石碑之前,久不消散。
“這里風景不錯啊,背靠大河,俯視東都,怪不得古來帝王將相都要長眠于此。”
羅士信立于碑前,末了,又加了一句:“嗯,某死后,也葬在這兒好了!與守敬做個伴兒!”
“噗呲”
一旁傳來笑聲,扭頭就見蹲坐在坡下喝酒的某黑心程嗤笑道:“人家上有老父,又有妻子同穴而眠,哪里需你作伴!”
“嘿?你這殺才,想打架是吧?”
前者上前兩步,不待秦瓊拉住,卻忽地瞧向這貨腰間晃悠的一塊玉佩,兩眼發直道:“這環佩,怎地如此眼熟?莫不是守敬那塊?”
“是呀,就是他的!他這不是用不著了嘛!”
老程臭不要臉的點頭承認,同時嬉笑道:“俺給他換了更好的!”
“啊!你這混賬!某要殺了你!”
林間響起羅士信抓狂的怒吼以及秦瓊無奈的勸架聲,稍站邊緣的高馮與牛進達對視,額頭皆是垂下一排黑線。
且不說彼時躺在棺材里懷抱酒壇的小裴會不會覺得那玩意兒更好,但有老程在側,這悲傷氣氛注定是醞釀不起來了。
連給老裴燒紙的小老婆都不哭了,直勾勾的看著自家老頭的墓碑,也不知是不是在想他家老頭的玉佩是不是也變成了酒壇。
這里還有第三處墓碑,但其上并沒有名字,只歪歪扭扭的刻了個“桃”字。
百騎司重要的秘諜的名單,只存于李大德的王府之中。加之眼前這處墳塋,其實內里并無尸首,只放了塊身份牌。
“就快了!”
高馮心里默念:“你們在天上瞧著吧,天下很快就將重歸一統,你們的兒孫將再不受戰火之危!”
“報!”
腳步聲自東側響起,使得林間的打鬧停止,過不多時,自平津關而來的傳令兵便把懷州送來的命令遞到了后者手上。
今日早朝,老李終于正式下詔,擬對洛陽用兵。
正如某趙王所說,某皇帝玩平衡玩到了自家兒子頭上,這一波掛帥出征的,正是此前被他故意搶了平涼軍功的秦王李世民。
除此之外,李淵又詔令齊王李元吉為東討副帥,屈突通為陜東道行臺仆射,史萬寶為行軍總管,劉弘基為前軍總管,另叫降將封德彝與宇文士及隨軍行參謀軍事。配合天成府麾下懷州刺史黃君漢、潞州刺史徐世勣等共計八總管二十五將,分路出擊,收復河洛。
這一波明顯不是一城一地之爭,而是要畢其功于一役,一戰定鼎。
也就說,小王同學此前都是掛帥指揮一場戰斗,而這一次要布防應對的,卻是唐軍的多線進攻。
詔書既下,雙方正式宣戰。
某趙王打著哈欠隨某唐王出宮送行之時,駐防于長春宮的八千天策軍與三千玄甲軍已然開拔,左驍衛所屬十府之兵也開始集結。
“唔,大王詔令懷州軍府,在大軍抵達之前盡量掃平洛陽周邊,為大軍攻城制造便利。”
高馮看向眾人,隨即神色嚴肅道:“黃使君已下令,吾等即刻集結,東進攻孟津關!”
“現在?”
一只眼眶已呈現青紫眼色的黑心程皺眉上前,疑惑道:“咱們接的是飛鷹傳書,中樞的正式行文這會兒怕是連潼關都未出,是不是快了點?”
“快么?”
高馮心說你昨天前腳違令南下,后腳某趙王的戰爭動員令就下遍了整個河東道,這會兒怕是連幽州的羅藝都磨好刀子了,也就你不知道。
“兵貴神速,目下王世充還未反應過來,東都守軍也尚未集結,有白水軍在南策應,確是個好時機。咱們可趁機橫穿邙山,直抵關下!”秦瓊道。
“那這邊怎么辦?”
羅士信皺眉,指著山外道:“某瞧那隋將徘徊不撤,恐是不甘心。若是知吾等東進,怕是會趁機搶關…”
“讓他搶好了!”
高馮聞言一笑,意有所指道:“這位可是俺家大王的熟人,自然要找個相熟的招呼他!”
楊伯泉的確是不甘心,甚至說是懊惱。
當年隨衛玄入東都勤王,結果在伊闕關一戰失利,糊里糊涂的遇到某趙王,又糊里糊涂的打下平津關,后就再也沒能離開這個蘿卜坑了。
他這一路走來,和某趙王的順風順水可不同,基本上是三步都踩不出一個腳印,比爬山都累。
香山一戰滅師仁泰,無功。邙山一戰克平津,接應楊廣北進黃河,依舊無功。
而后據關抗李密,策應水軍攻司馬長安,接應潰敗的江淮新軍,又是一連串的無功。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是不是自家祖上干過啥缺德事兒,以至于報應落到了他的頭上,干啥都混不到功勞。
當然封建迷信要不得,事實證明,人還是得靠自己的努力贏取未來。
而后他憑借攻克孟津,說降元虔蓋的功勞,終是混到了個縣侯。可這爵位還沒等捂熱乎呢,一轉眼,支撐他繼續攫取功勞的老窩就沒了。
離開平津關,他就是個從六品的虎賁郎將而已,丟在軍中連個水花怕是都掀不起。
人總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彼時的楊伯泉無比悔恨,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嗶,讓干啥就干啥呢?若是當初只派兩營兵馬意思一下,自己坐鎮關城,又怎么會被唐軍偷襲?
“報!將軍!探馬來報,平津關內的唐軍正自南門出關,疑入山東進。是否傳信東都,向偃師示警?”
彼時立身馬上,正在煙雨朦朧間徜徉惆悵的楊伯泉被親衛喚過神來,聞言猶豫了片刻,卻是搖頭。
真要傳信東都,萬一姓王的又派自家侄子前來領兵,還有他什么事兒了?
“偃師有王內史坐鎮,無需某來操心!正好趁次機會,重奪平津關!即刻傳令拔營!”
楊伯泉撥馬轉身,而后三千府兵開始集結,踩著泥濘小路,徑往北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