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子時前最后半個時辰,皇城東側景風門開啟,數十手持令箭的禁衛士兵打馬出宮,向各方內朝大佬的宅邸奔去。
懷州黃君漢秘奏,嗯,以楊恭仁為首的幸存楊氏宗親攜皇泰帝“御帶血書”,言太尉王世充謀逆篡位,軟禁圣人,詔天下諸侯勤王擊之。
很耳熟是不是?
漢獻帝彼時才死了不到四百年,史書上的墨跡還香著呢。
但這不重要。
御帶,現下就在老黃手里握著。血書,上面也有,都是新鮮的。人證物證俱在,誰敢說這不是真的?不信去問問楊侗,他敢說不是么?
這理由,夠正當了吧?
當然老李若是嫌不夠也沒關系,某趙王這還有別的。
潞州刺史徐世勣深夜上奏,言說濮州兵馬總管杜才干秘密稍信于他,欲要奉土歸唐。但彼時滑州刺史邴元真已然瞧出了端倪,恐消息走漏,希望老李能立刻派兵,接管濮州。
于此同時,太原府劉政會與溫大有也聯名上奏,言說聞聽洛陽之事,北地世家群情激奮,紛紛要求朝廷出兵,解民于水火。并踴躍報名競標后勤糧草運輸一事,希望朝廷能把后勤運作交給他們。
政治、軍事、民意,三個方向的組合拳打下來,使得老李與聞訊被叫來加班的朝臣當場就嗶了王世充。
你特么的,找死也不用這么著急吧?
“軍情如火你們懂不懂?”
燈火通明到老李只覺眼珠子都被晃得生疼的兩儀殿里,李大德臉帶囂張的指著被張半月高舉在臉前的河洛輿圖,對身前的蕭瑀、任瑰等說道:“你們看,現下王世充的大軍正在洛陽舊城與偃師一線與我軍相峙。在西面,又有小股軍隊與平津關駐軍在追擊裴仁基的殘部。”
說著,便豎起三根手指懟到眾人眼前,哼道:“虎牢、函谷,此二關早已在我軍手中掌握,此時平津關空虛,若趁機克下,則洛陽三面門戶盡入我手,王世充就好比那被捂在鍋里的爛肉,便是安上翅膀也別想再蹦跶起來了!”
“哦,如此說來,此時確是克下平津關的良機!等王世充反應過來叫大軍進駐,背靠山體的關城可就不好打了!”
同來開會的李世民怦然心動,扭頭看向上首時,掛著空檔只披了件單薄冕服的老李卻是皺著眉頭,仍有些猶豫。
他就討厭這種突發事件,完全不管人家心里的牌坊立沒立好。
本來他是想要等到王世充實質已經做下篡逆之舉時再行動手。那會兒悠悠眾口已然被堵住了,怎么做都占著理。現在理由雖然多,卻沒有一個是和當事人直接掛鉤的。
他總覺得,這里面有坑。
“現下消息尚未傳開,攻平津關,恐落不宣而戰之口實啊!”
似看出了老李的猶豫,下首強打精神的裴寂適時開口。
李世民隱有皺眉,自從劉文靜死后,他瞅裴寂就格外不順眼。待扭頭看向他們家老三時,卻見這貨臉色古怪,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樣。
非是不宣而戰,而是已經在戰了。
早在他出門把他老子從某婕妤的寢殿揪出來時,詔令黃君漢偷襲平津關的命令就已經發出去了。
本來他只是想打個時間差,左右不差開會這一會兒。卻沒想到他老子的心理建設這么難搞,足足找了三個理由還不夠。
第四個理由已經在路上了,只是因為傳信的人是騎馬,所以來的比較慢。而這個理由,大抵是目下真正的一起突發因素。
當然了,是不是突發,老李本人最清楚。
就在日前,受皇帝詔命南下安撫朱粲部眾的散騎常侍段確,在前者招待他的接風宴上不知何故與之起了口角。
原因還在于朱粲的風評上,畢竟這貨有食人的先例,即便是投了唐,口碑也就那么回事。結果席間段確酒醉,借著酒勁大罵朱粲是“食人狂賊”,被后者下令當場扔進油鍋里成了下酒菜。
這還沒完,而后朱粲引軍盡屠菊潭城中百姓,做成“軍糧”,東向直奔豫州投王世充去了。
是不是早有預謀,誰也不知道。但真較起真來,老李叫一個門下省從四品的閑職散官去教訓一個御封的二品郡王,這操作本來就騷的很。
八百里加急的軍報在凌晨抵進長安,使得今日的早朝群情激奮,連陳叔達都改了說辭,叫囂定要捉住那姓朱的點天燈,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之類。
用不著等小王同學稱帝篡位了,只收留朱粲這一條,李唐就已經有了足夠的理由出兵揍他。
只是,李大德并不開心。
待回到東宮時,他的手腳都還是涼的。
“大王,懷州黃使君傳信,已令高馮率五千府兵緊急南渡,卯時初刻發起進攻。這會怕是已經開戰了,您看還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承恩殿前,小跑過來的烏大寶舉著一份奏書上前,不等說完,前者便擺了擺手,撂下一句“知道了”,便黑著臉轉向西面。
“咦,大王這是怎么了?”
后者不明所以,待看向隨之一起去開會的張小虎,卻見后者聳肩,一副“管他呢”的表情。
“靠!你就是個棒槌!”
烏大寶一陣呲牙,待稍事猶豫,便抬腳跟了進去。
李大德一路沒理會任何和他打招呼的人,徑直走到寢殿,臉沖內側把自己拍進被窩。而后綠蘿進來連問了他三遍要不要吃早飯,都沒得到回應。
大概過了一刻鐘,一陣奶香伴隨著“咯咯”的笑聲靠近,前者扭頭時,一只肉嘟嘟的小手已然摸到了他的臉上,正使勁揪著他嘴角那層淺須。
“嘿,爸爸親親”
某趙王硬擠出一個笑臉,抱起李曦“吧唧”親了一口,逗得后者“咯咯”大笑。抬頭看時,就見侯巧文淺笑言兮的坐在床邊。
“大寶那小子叫你來的吧?”
李大德翻身坐起,把女兒抱在腿上逗弄。隨著話音落下,前者那慵懶磁性的嗓音便淡淡開口,卻是嘆道:“殿下只是昨夜未歸,曦兒就鬧了好久,一大早就吵著要爹爹。若是此番引兵出征,妾身還真不知該怎么辦呢。”
“呵”
某杠精聞言失笑,暗道平日哥們兒也不是天天哄這小丫頭睡覺的,鬧與不鬧,還不是你這當娘的說了算,口中卻道:“放心吧,這次是二哥出征,我就留在后方指手畫,啊不是,出謀劃策!”
一縷青絲垂下,熟悉的氣息靠近。李大德抬手摟住熟悉的嬌軀,便聽他媳婦在耳邊輕聲道:“殿下說要出謀劃策,卻為何又對軍情視而不見,可是已有成策了么?”
“哼,還說不是大寶那小子告密!老子回頭就讓他回鄉下去喂豬!”
“咯咯了(老)濟(子)喂卒(豬)!”
身前的小娃娃忽然大笑,學著某杠精的語氣叫囂,進而被床上的男女同時揪住小臉,教訓她不許學大人說話。
一個小插曲忙活了好半天,待李曦終于不爽的大哭,被侯巧文抱起喂奶后,李大德心中那股莫名的憋悶便也被女兒給哭沒了,安靜下來的寢殿里只余嘆息。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我不是發牢騷,只是老頭子這般行事,將人心玩弄于股掌,自以為得計,卻不知長此以往,人人自危…一城的百姓啊,就這么沒了…”
“郎君既知隱患,何不勸諫陛下…”
侯巧文抬眸瞧過,溫聲道:“誠如殿下往日運籌,尚納臣下諫言,陛下與您血脈相連,又怎會不顧親子之勸呢?”
“呵,老頭子看似好相處,實際心黑著呢!他只把我們哥幾個當小孩子糊弄,也就大哥說的話還能聽兩句。靠勸的怎么行…”
李大德面帶冷笑,接著忽又覺得好像哪里不對。
剛剛他媳婦是不是拿他舉栗子了?
“啪!”
寢殿忽響起一聲脆響,伴隨某人的痛呼,緊接著,聲音便奇怪起來。
以下省略一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