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波針鋒相對的大決戰,要說李世民制定的是戰略,那屈突通玩的就是計謀了。
大家的第一目標不同,對應的手段自然也不一樣。但其實對于如何營救李安遠和劉弘基,李世民也是有定計的。
很簡單。
干掉薛舉,進占隴西,逼降薛仁杲。那兩人自然也就救出來了。
但屈突通卻覺得不太穩妥。
真要是大破敵軍,當著人家兒子的面揍老子,那城內的薛仁杲再惱羞成怒把那兩個貨給砍了怎么辦?
本著有機會要先救人,沒有機會就創造機會先救人的原則,在不干擾李世民大計劃的前提下,他便許了粱胡郎的詐降之計。
沒錯,趁亂混進城內,伺機營救兩人的主意,其實是粱胡郎想出來的。
他也確實有這個先天條件。
看在糧食的份上,加之自家大軍在側,薛仁杲開門了。
“世子!麾下日前中了那唐將陰謀,損兵折將,還請世子責罰啊!”
入了城,一見到薛仁杲的面,粱胡郎就跪下哭。話題絲毫不牽扯他怎么逃回來的事,直接就往前者的傷口的撒鹽,好叫他上頭,亂掉思路。
果不其然,本來還有些懷疑他的薛仁杲一聽這貨又提夜襲那事兒,當場大怒,抬腳就給他踹了個大馬趴,然后扯過馬鞭,劈頭蓋臉的抽了過去。
“你這混賬!都是你出的餿主意!他娘的,白白禍害老子兩千精銳!老子打死你這個殺才!”
馬鞭噼里啪啦的抽下,粱胡郎也順勢滿地打滾求饒,倒叫大部分鞭打都落在了空處。
待到前者打累了,扶著腰子喘氣,便再次起身,吸著鼻涕眼淚道:“此番倒幸得大王不計前嫌,命麾下戴罪立功,為世子運糧過來!世子,等天色一亮,大王便會令全軍進攻。不如我等也提早造飯,策應大軍破敵?”
“去你娘的吧!上次就是你出的餿主意,還來?”
薛仁杲抬腳就把他踹了回去,但幾次三番的被打亂思維,便也忘了再問他是怎么逃回來的事,只是揮手命人趕緊卸下糧食,做一頓熱乎的。
城內已經斷糧兩天了,他倒是不缺吃的,但手下兵將卻都餓得發毛,早就迫不及待了。
一群人亂哄哄的卸著糧食,沒人注意到隨著話音落下,有跟隨粱胡郎而來的士兵按著刀柄皺眉,而他本人則是擰著眉毛微微搖頭。
時機未到。
黎明一過,天光很快亮起。
薛舉看樣子是打定了注意不給唐軍喘息之機,把一切都搞得匆匆忙忙的。飯也吃的潦草,陣型也排的粗糙。甚至都不等左右兩翼完全到位,就嗷嗷叫著命前軍向唐營壓了上去。
“殺啊!”
無數西秦士兵在伙長隊正的呼喝下舉著兵器撲向唐軍營寨,及至百步之內,便有黑壓壓的羽箭拋射而來。
唐營之內的石砲也漸次開動,把這大半月所收集的石塊接連拋射出去。散落的碎石每次飛過,都將大片的敵軍砸翻在地。
馬蹄聲起,自唐營西側出現一隊騎兵,繞營而走時,將手中纏繞油布的火箭射向木寨營門。
在白白送掉近兩萬心腹精銳后,宗羅睺率領的這五千北地騎兵算是薛舉麾下僅存的干貨了。此時上陣可不是來進攻的,而是在右翼策應,防止城南的李靖所部出來搗亂。
今日刮的是西南風,對敵我雙方來說都不算太友好,卻正順了側翼騎兵的羽箭方位。
屈突通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營地西面火起,卻沒法派人救援。
“去把拒馬和那些泥土麻袋都搬來,在轅門之內再設一道防線!”
唐營之內的士兵奔走呼喝,不斷堵住各處即將出現的窟窿。他本人則是不避箭矢,登上一處瞭望臺舉旗督戰。
眼下還只是他這邊開戰,無論是暗處的李世民還是城南的李靖都在冷眼旁觀。
同樣的,還不到火候。
眼看著有敵軍砍開了寨墻,與劉綱所部的戰營自缺口拼殺,老將軍便嘆了口氣:
“但愿別太晚!”
兵書有云,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這話不是孫子說的,而是出自《左傳》,描述的是一千三百年前的齊魯長勺之戰。也是某杠精初中時就學過的《曹劌論戰》。
不提后者大概率已經把全篇課文都忘干凈了,但李世民卻覺得曹劌的見解很是精辟獨到,直指決定一場戰爭勝敗的關鍵:出戰時機的把握。
這就注定了,他不會出現的太早。
咋也得等秦軍的士氣體力都“竭”了再說。
第一波進攻,從天剛放亮就開始,持續了兩個時辰,一直打到日上三竿,前線的敵我雙方汗流浹背,嗓子都啞了為止。
唐軍寨內的投石機射光了一切能發射的東西,開始啞火,羽箭也消耗大半。后半場的交鋒,基本就是圍繞在各個被打出的缺口間爭奪。
薛舉鳴金收兵,命令士兵后撤三里喝水休息,恢復體力。而唐軍這邊卻不敢怠慢,劉綱連汗都顧不上擦,便帶著親衛奔走,命令士兵搶修營寨,同時打掃戰場,拾取箭支。
一場攻防下來,唐軍便折損過千。而進攻一方的秦軍更是撂下了足足五千具尸體。
畢竟精銳盡失,雖然薛舉此番的十萬大軍數量不虛,但真實實力卻是水的很。
于是就有人不滿意了。
這邊出營打掃戰場的輜重兵才走不過五十步,馬蹄聲起,就見宗羅睺已是帶著騎兵又自南面兜了回來,直奔戰場。
“快跑!”
“是騎兵!”
“狗日的不講究!”
兩名營頭各自呼喊,后方營寨內也陣陣驚呼,同時有弓箭手放箭掩護。
但因為顧忌營外的自己人,羽箭射得稀稀落落的,難對起了速的騎兵造成傷害。過不多時,大群北地騎兵就沖了到近前,揮舞長刀馬槊,犁過那兩營倉促應敵的士兵陣間。
“哐!”
看著數百士兵呼嚎著倒在血泊之間,騎兵在劉綱帶隊出營前便繞向城下,站立營內哨塔上的屈突通抬腳就把身前的木欄桿給踹成了兩半。
“次奧恁娘的大將軍,”
氣到跳腳的劉綱遠遠的狂奔回來,不到近前,就高呼道:“請許末將帶兩營兵馬出戰,若不能取勝,提頭來見!”
這貨是被氣急了,當然不是罵屈突通,但后者果然也沒給他好臉色。
“閉嘴!你的腦袋值幾條性命!”
居高臨下的屈突通直接用頭盔砸了他一臉,同時怒道:“傳令!堅守營寨,誰也不許出營!以防敵故技重施!”
“可是…”
劉綱還待說,待見到前者瞪過去的眼神,便恨恨的一跺腳,抱拳應喏。
然而他走后不久,卻聽東南面喊殺聲起,似乎是李靖那邊也開始了交戰。
屈突通扭頭眺望,發現原來是正向南面繞行的宗羅睺好似中了李靖的埋伏,正被足足綿延兩里范圍的羽箭覆蓋。隔著老遠,都能看見有北地騎兵不斷落馬的身影。
“哼!”
前者貌似不爽的哼了一聲,也不知是針對宗羅睺,還是因他們這邊拼死拼活,卻叫李靖撿了個便宜而不滿。便在這時,北面戰鼓聲起,緩過乏來的秦軍再次壓上。同時另有數萬步兵分向右翼,似乎想要去給騎兵解圍。
“敵軍上來了!準備接戰!”
屈突通急忙命人擂鼓,同時揮舞令旗,命各戰營迅速到位。
眼下外圍的防御手段都用得差不多了,接下來的兩場,怕是沒那么容易堅持了。
抬頭看向北面的地平線,后者難說內心里是希望李世民就此出現,還是擔心他會來的太早。
高墌城頭,觀戰的薛仁杲看著大軍再次撲到唐軍營前,許多木墻就此被突進,爆發出陣陣血霧來,便舔了舔嘴唇,形似變態般“嘎嘎”笑了起來。
“殿下,咱們也上吧!再晚,唐軍就被殺光了,哪還有咱們的功勞了?”
粱胡郎湊在他身邊,還在不死心的碎碎念著。不過前者這次倒沒發火,只是視線隨著大軍右翼的移動瞥向南面,嘴里喃喃道:“不急,還不到時候…”
“哎呀,這要等到什么時候啊!等唐軍潰敗,可就來不及了呀!”
粱胡郎貌似不爽的抱怨,眼睛卻總下意識的瞥過不遠處那兩個綁在墻垛上的木桿子。
有些人是大體知道些劇本的,但似他這種,屈突通肯定不會全盤告知,只言說薛舉已然中計,此次必敗。所以到目前為止,他倒還沒產生過動搖的心態。
倒是桿子上掛著的那兩位,動搖的厲害。
以他二人的“高度”,此時當真是猶如開啟了上帝視角一般,將整個戰場盡收眼底。包括雙方的兵力布置,應對措施等等。也因此知曉誰在一開始就占了先機,誰又布置了后手。
且不說內心對戰爭的理解越發深刻,但也因此而知,屈突通的手段已盡,后面能依靠的,只有血肉之軀了。
“快點反擊啊!到底在干什么…”
掛在靠北側的李安遠急得直嘟囔,眼見大營北側一團唐兵盡歿,敵軍踩著尸體沖了進去,便恨的牙關緊咬。
另一邊的劉弘基倒是沒太注意這種細節,視線一直在關注南面與大軍匯合的北地騎兵。然在恍惚之間,卻覺得好似在視野盡頭的地平線后看到有紅色戰旗一閃而過。
“眼花了?”
后者使勁眨了眨眼,擠出點積累的眼屎來,再去看時,果然什么也沒發現。
但不知為何,剛剛那驚鴻一瞥卻印在了腦子里,怎么也揮之不去。
那旗幟的顏色,像是唐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