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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六軍平楚譜一曲十面埋伏

  張文潛提出的招降流民軍的構想,在柳昂與柳亨的強烈反對中不了了之。

  說實話,李世民其實是心動的。

  不提收編敵兵后對自身實力的提升,單說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對于一名武將來說也是一種誘惑。

  早在攻下龍門縣城時他與老李夜談就聊起過,擊敗李密容易,可想要平定整個山西道,單憑五千右驍衛是不夠的。

  況且人家這是禁軍,只是借給他們先用著,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被皇帝陛下一紙詔書給要回去了。到時候他爺倆用什么去剿匪?

  可惜那次因為王勣的胡作非為,使得一萬俘虜盡皆被斬殺。而眼下再次遇到這樣的機會,又遇上柳氏的反對。

  柳昂堅持說要依法辦事,作亂的賊兵身負滔天血案,必須嚴懲。這種大帽子扣下來,李世民也不好太強硬。

  而柳亨則是出面調解,說老李用不著擔心兵力的事。哪怕老楊收了右驍衛的兵權也不打緊,這不是還有柳氏的支持么。反正皇帝下了旨意,準各級郡縣村鎮筑城招兵。他們可以堂而皇之的把莊戶都武裝起來。老李想要多少兵,和他們要就是了。

  叔侄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搞的李世民一個頭兩個大。雖然道理上聽起來沒毛病,但他總覺得好像哪里不對。

  真要信了柳亨這小子的鬼話,那他們父子豈不成了給河東世家平叛練兵的打工仔?

  于是他連夜寫了封信,以火漆封好,命令親衛偷偷交給張文潛,讓他想辦法送進山給“李元吉”。

  辯論這種事他雖然不擅長,但有人擅長啊!

  河東又下雪了。

  雪花隨著天邊的第一縷光飄蕩落下,大火也隨之漸漸熄滅,化作硝煙飄散。

  曲沃縣城內滿目瘡痍,到處都是大火過后的殘垣瓦礫。幸存的人們茫然的站在其間,任憑雪花落滿肩頭眉梢,不知是該慶幸自己活了下來,還是該哀嘆這一夜的災難。

  開了一夜的城門,在天亮之際反倒關閉起來。

  血腥未散,在昨夜不知充當了何種角色的士兵們走街串巷,搜尋藏匿的賊兵。一具具尸體被抬出,人頭掛在城門上示眾。其中一個血肉模糊的,下方還掛了木牌,上書“賊首毋端兒”的字樣。

  洗凈血污的劉武周換上了新的衣袍,著大仇得報的文嘉寫了一篇文采斐然的檄文,命信使出城,向各地傳達曲沃縣城被收復的“喜訊”。

  然而自曲沃以南,各個村莊小鎮在茫茫大雪之中滾滾而起的濃煙,卻宣示這一切還遠遠沒有結束。

  百姓沒有在亂軍為禍時遭殃,卻深陷王師帶來的血與火中,何其諷刺。

  霍邑南門,靠近太岳山西側的樹林中,七千騎兵已經蓄勢待發。

  李密與柴保昌在最前面注視著雪幕中的城市,心中忽地開始忐忑。

  此前放棄河東迂回北上,他想的一直都是棄車保帥,驅虎吞狼的計策。哪怕最終北上太原失利,也可以從容的占據霍邑,笑看河東風云。

  他得意于自己的戰略決策,并想象老李焦頭爛額的情形。

  然而許是一場大雪讓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再回首看時,卻發現他這七千騎兵已然成了無根之萍,孤軍深入且沒了退路。

  李密悚然而驚,對自己的這種發現感到無措,更有一種羞惱。

  此刻,他只能祈禱自己的構想是正確的,霍邑守軍仍沒有防備,給他偷襲入城的機會。

  “主公,頭領,都準備好了!”

  一個換了農民裝扮的馬賊頭目穿過人群,來到兩人的身后抱拳稟告。

  李密沒有回頭,柴保昌則是轉身看了看,點頭道:“去吧!奪了城,記你首功!”

  “喏!多謝主公!多謝頭領!”

  馬賊頭目抱拳離去,過不多時,大軍藏身的后方樹林里便稀稀拉拉的出現一道道人影。有些推著車子,上面堆放著偽裝的麻袋包裹。還有些扛著農具,化妝進城的莊戶。

  霍邑城深墻高,地理位置就決定了易守難攻。這大概也是越到近前,李密心中就越忐忑的緣故。

  他這邊的兵力有限,而且柴保昌的手下盡是馬賊,搶劫是老手,攻城卻完全是菜鳥。所以他便想出了以小股兵力奪門的計策。

  只要能維持一刻鐘,大隊騎兵就能自林中殺出,沖到城下。

  龍門縣就是在他手里這么沒的,拾人牙慧固然算不得高明,但只要有效,同樣算是成功。

  算了算時間,已過卯時。然而奇怪的是南面的城門緊閉,一點要開啟的跡象也沒有。

  開門時間推遲了?

  李密心中越發不安,只能不斷的找理由來安慰自己。

  化妝入城百姓的士兵漸漸走到城下,越聚越多,粗略有上百人。可別說是城門,就連城墻上都是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就這么等了半個時辰,眼看著雪越下越大,眾人身上都落了一層,有人漸漸不耐煩起來。

  “喂!有人嗎?怎地還不開城!”

  人群中有人突然喊了一嗓子,嚇了周圍的人一跳,有人差點就抽出刀來。

  前方的頭目轉身瞪眼,低聲罵道:“你喊什么喊!”

  然而便在這時,城墻上卻有動靜了。一個歪戴著氈帽的縣兵掛著懶洋洋的表情從墻垛后冒了出來,沒好氣道:“你他娘的鬼叫什么!時辰還沒到呢!外面兒候著!”

  “兵爺,”

  其實跟來的馬賊頭目也早不耐煩了,一見有人便忙不迭的賠笑道:“俺們不是亂喊,實在是這天兒冷的厲害。容小人問一下,咱這城門多會兒開呀?眼下都快辰時正了。”

  “啊?”城墻上的縣兵看似懵了一懵,驚訝道:“娘嘞,這都辰時了?”

  “是啊是啊!”

  “早都辰時啦!”

  “俺的手都凍僵啦!”

  墻下一眾馬賊紛紛附和。那縣兵好似懊惱的拍了下頭,喃喃道:“糟了糟了,誤了開城時辰,得趕緊叫隊長起來!”隨后又沖墻外喊道:“你們等著,俺這便開門!”

  墻外的眾人松了口氣,遠處捏了把汗的李密也松了口氣。過了大概半刻鐘,眼見城門緩緩開啟,他的臉上終于換上了舒心的笑容。

  事兒成了!

  “上馬!”

  柴保昌一聲令下,七千騎兵迅速集結起來,待到城下那一百馬賊盡數入城,便小跑著沖出樹林。前者親率五百先鋒猛然加速,向城門飛馳而去。

  然而不等沖到半途,卻眼睜睜的看著已然快要全開的城門頓了一下,又開始緩緩關閉。門后甬道之內隱隱傳出了兵器交鳴和喊殺聲。

  后方與大隊人馬并行的李密心中頓時咯噔一聲,而前方奔馳中的柴保昌也是一臉發愣。

  這鬧的是哪一出啊?

  不等眾人考慮對策,就聽轟的一聲,大片整齊的鐵甲摩擦聲響起,城墻上忽然出現一片黑壓壓的士兵,彎弓搭箭,正對準了城外奔馳而來的騎兵。

  “不好,是埋伏!”

  柴保昌大喝一聲,下意識便要勒停戰馬。

  騎兵的結陣沖鋒可不是想停就能停下的,他這邊剛拉起韁繩,后方便有剎不住閘的戰馬就撞了上來,連人帶馬翻倒在隊列中。

  前鋒騎兵頓時一片人仰馬翻,連帶好幾匹馬都來不及轉彎撞了上去,然后被絆倒。偏在這時,又聽城墻上一聲冷喝,隨著令旗舞動,黑壓壓的羽箭迎頭便射了下來。

  戰馬長嘶,士兵吼叫。沖到城外的騎兵隨著羽箭頓時成片的栽倒,無數受傷的士兵躺在血泊里翻滾哀嚎。

  “快退回去,撤退!這里是圈套!”

  被摔斷了一只手臂的柴保昌翻身站起,側臉上一片血肉模糊,揮舞著手中的長刀大聲呼喊。

  話音落下,便聽距他不過百步之外的城門隱隱作響,忽在某一刻被拉開一道縫隙。滿臉鮮血的手下自其中探出半個身體,向外揮舞叫喊。隨后猛的一頓,張口吐出大口鮮血,慢慢軟倒。

  前者親眼看著手下的尸體被拖了回去,城門再次被關緊,頓時目眥欲裂,沖著城頭破口大罵。

  “俺日你姥姥啊!有種的下來,和老子大戰三百回合!”

  沒有人還嘴,回應他的只有城頭上的又一次齊射。

  箭雨過后,城外安靜下來。血色在白色的雪地上迅速蔓延,只剩幾匹瘸腿的戰馬,低頭拱著早已失去生息的尸體。

  后方的大隊騎兵停了下來,坐在馬背上的李密渾身顫抖,如墜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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