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當最終答應到永濟郡城修整幾天,等傷口拆了線再走。嗯,同時也要聽一聽某人的新想法。
李大德也是忽然就被靈光閃了腰。
如今要說對未來天下局勢的了解,除了李淳風那個小牛鼻子,怕是再沒人比他更清楚了。哦,還有個袁天罡除外。
所以,這豈不正是埋釘子的好機會?
一想到將來的各路反王手底下都有自己的人,掌管著對方的錢糧、兵馬。到時候就真是虎軀一震,各路英雄好漢望風而投了。
美滴很!
彼時兩人各自都有心事,便謝絕了老管家相邀去附近柳氏莊園做客的請求,急著趕往郡城。
然而等李大德上了馬,才前行幾步,一道瘦弱的身影卻擦著馬側以不符合身形的敏捷超過了他,突然跳到路中間攔住眾人。卻是剛剛那名逃難的婦人。
“噗通!”
對方直直的跪了下去,再抬起頭時,已經淚流滿面。
“臥槽!吁!!!”
李大德連踩了兩腳馬鐙才想起來拉韁繩,以拙劣的“停馬”技巧,險之又險的把好脾氣的駑馬拉橫到路邊,避開了對方,差點閃斷了脖子。
“找死啊你!特么剛才差點踩死你知不知道!”
無端冒出一股邪火,也不知道算不算路怒癥,李大德張嘴便罵了過去。
其他人也都被嚇了一條,馬三寶把刀都拔出來了,看那婦人的表情格外不善。后面的柳氏老管家同樣一哆嗦,隨后跳著腳的叫罵出聲,呼喊著周圍幾個看熱鬧的流民狂奔過來,要把那婦人拉走。
然而那女人卻是固執的跪在那,并扯過跑去她身邊的一個豆芽兒般的女娃,托著遞向李大德,哭喊道:“貴人,我知道你是好人,求求你,把我女兒帶走吧!讓他給貴人端茶倒水,洗衣做飯,只求貴人賞口飯吃!”
“阿娘!阿娘!我不走!”
被女人的手牢牢托著的小孩被嚇的娃娃大哭,拿在手里的蘋果掉在地上。身側一個稍大些的孩子也被嚇哭了,抱著女人的胳膊哭喊:“阿娘,別賣掉妹妹,別賣掉妹妹!”
“你起開!”
女人突然大喝了一聲,抬手甩了大女兒一巴掌,接著又看向李大德,連連磕頭道:“貴人行行好!要了這孩子吧!她跟著我,可是活不了啊!”
“我特么…”
李大德懵了,下意識的不斷拉著韁繩,扯著馬兒后退。
其余眾家將都看著他,也有面露不忍之色的。馬三寶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變得失落,默默的收了刀。
賣孩子這種事,沒見過的真心不理解什么叫走投無路。
這個時候,老管家已經帶人過來了,眾人七手八腳的把女人拉到路邊,孩子們也都哇哇大哭,令人心酸不已。
“貴人,貴人求求你!”
“她跟著我活不了啊…”
女人被拉著胳膊,卻還爆發出極大的力氣,幾個人都拉不住,呼喊的聲音都變了調子。
“公子?李公子?”
老管家拱著手,把李大德喚過神來,無奈道:“鄉野民婦無知,欺公子心善。公子莫要怪罪,還是快些走吧!”
“哦?哦!”
李大德到現在都還沒反應過來,耳邊的哭喊聲如同魔音,聽得他渾身不自在,便恍惚著點頭,下意識的打馬便走。頗感到狼狽。
王伯當欲言又止,但終歸只是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倒不是見的多就麻木了,而是這種事終歸是難以選擇的。
走不多遠,便聽到身后傳來老管家的喝罵,似乎那女人還挨了打。
眾人都有些不敢回頭去看身后的景象,即便理解這女人的做法,也難以想象一個人要在怎樣的絕望下,才會做出把女兒送給別人為婢這種事來。
“她跟著我活不了啊!”
女人的哭喊如同魔咒,縈繞在眾人心頭。
李大德在馬上喃喃自語,像是在罵街,表情時而兇狠,時而又悲哀。
不知道是不是被嚇著了。
這和以往在書本或電影中見到的完全不同,而是活生生的就在你面前,有血有肉,有溫度有氣味。那種撲面而來的絕望和壓迫,讓習慣了隔著屏幕指點春秋的李大德渾身顫抖,喘不過氣來。
他怎么也擺不出此前指點江山的造型了。
眾人不敢出聲打擾,更說不出什么勸解的話來。
這不是鐵石心腸,畢竟平白要多養活一人,總不能因為別人可憐就胡亂答應。易地而處,怕是就連王伯當都會拒絕。
天下可憐之人多了,他沒法救,也救不完。
身后那些人的身影已然消失,耳邊也漸漸沒了哭喊聲。一行人就這么沉默而走,過了不知多久,李大德卻突然勒住馬,狠狠的罵了一句:
“去尼瑪的吧!管那么多!”
罵誰呢這是?
眾人盡皆懵逼,不明白某人又抽什么瘋。卻見李大德掉轉馬頭,狠狠的一抽鞭子,卻是縱馬向來路又奔了過去。
“三郎!”
車前的馬三寶臉色一急,跳下來喊了幾聲,卻不見回應,便扭頭對周圍家將罵道:“都愣著做什么!還不快跟上去!”
“駕!”
“駕!”
家將們呼喝著縱馬狂奔,一個個如臨大敵,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去打架。
永濟郡城,地處中條山北麓山腳,距黃河東岸不到五十里,是河東的郡治所在。開皇年間,朝廷在此設立了常平倉,隨后又增加了義倉。是關中最主要的糧食產地和賦稅大郡。
正是收獲季節,沿途所見許多車馬拉著糧食,向郡城糧倉運送。那一車車滿袋的糧食,與道路兩旁在田地里刨食的饑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開皇五年,朝廷命各郡縣籌建義倉,以備災年,并號召百姓向義倉捐糧。各地鄉紳百姓無不踴躍。然而到開皇十五年,皇帝卻下令將義倉收歸國有,以充賦稅,并規定百姓每年必須向義倉上繳糧食。可笑本是平災用的義倉,如今卻成了百姓的負擔!”
王伯當的話滿含譏誚,隨著馬匹走動搖頭晃腦的,活像是個掉書袋的老夫子。
再次上路的隊伍里,便多了此前遇到的母女三人。
女人隨夫姓崔,家人盡皆沒于戰亂,只身帶兩個孩子來到河東。
本以為到了這里就能活下去了,可眼看冬日在即,母女卻連和落腳之處都沒有。絕望之下,這才作出了攔車的事。
李大德自問不是同情心泛濫的人,但終究無法把腦海中那一幕抹去,索性干脆把母女三人都帶了上路,等到了郡城,就丟給李建成頭疼去。
劉皇叔不是說了么,勿以善小而不為呀!
王伯當發揚紳士風格讓出了馬車,和李成同乘一匹駑馬,姿勢有些不忍直視。
李大德盡量不去看那兩個貼在一起的男人,此刻聞言,便直勾勾的盯著視野前方嘆道:“這一波智商稅收上去,政府的信用就算是破產了,再推出類似的舉措,百姓也不會信了。”
又是幾個新名詞,聽得王伯當有些發懵,但后半句話卻是懂了,點頭贊同道:“不錯!肉食者鄙,不外如是!”
遠處已見永濟城墻。城外大量的草棚連成一片,到處都有饑民聚集。馬車里的兩個女娃似乎聞到了粥味,從里面探出小腦袋里,眼巴巴的望著。隨即就被兩只粗糙的小手拽了回去。
趕車的馬三寶對于自家公子時而出挑的言辭無可奈何,卻受夠了王伯當總冒出來撩撥。
就算你想造反,用得著一直說嘛?怕別人不知道是吧?
“我說王兄!”
沒好氣的斜了一眼左側同乘的兩人,馬三寶黑著臉道:“此地已到郡城所在,人多口雜,還請王兄慎言!莫要連累我等!”
“呃,王某省得了,馬兄莫怪!”
王伯當被說得一臉尷尬,連忙拱了拱手,差點把身后的李成給拱下馬去。
這個時候,永濟西門方向響起大片馬蹄聲,一隊騎士轟隆隆的縱馬而來,直奔眾人所在。當先一名青年白面淡須,頭戴束冠,身穿絳色錦衣。遠遠的看到馬上的李大德,便揮著手哈哈笑了起來。
“三郎!想煞為兄也!”
“吁!”
李大德一個“急剎馬”停在原地,額頭隱隱見汗。
他來了,他來了!他騎著快馬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