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瑞祥搖頭笑道:“你什么都不必做。
只消放松心神,不用太過緊張即可。”
說著,他指揮手下仆從給李典搬了把椅子,對其又道:“你先坐下來吧。”
李典就跟從胡瑞祥的指示,坐在了椅子上。
不過屁股只敢坐小半邊,努力挺直腰背,一副畢恭畢敬,正襟危坐地模樣。
六個供奉圍了過來。
細細地端詳了李典一番。
那種眼神直看得李典一頭霧水,云里霧里。
不是說要辨查自己在十里堡的見聞是真是假嗎?
怎么幾位供奉話都不與自己說一句?
這樣如何能辨得出真假?
“我之搜魂法門尚有不足之處,此人眼神渾濁,神魂亦必多沾塵泥,我不太好下手。”一個供奉搖了搖頭,對另外幾位說道。
幾人的目光聚集在陳供奉身上。
白發供奉亦道:“看來還是得陳供奉施展辨魂六卷了。”
“好。”陳供奉不敢推脫,點頭應下。
其轉而面向胡瑞祥行禮,詢可道:“府尊,可是要當場就施展搜魂之法?”
“可也。”胡瑞祥點了點頭,給李典遞去一個不必緊張的眼神,接著道,“既是要切割截取其之記憶,可有法子將之記憶內容映照出來,供給大伙觀覽?”
陳供奉聞言微微頜首,看向另一位供奉。
有一黑胖如屠戶的供奉出聲道:“只要陳供奉截取來記憶,我可以虛空勾勒靈鏡符,屆時將記憶投射于靈鏡之上,大伙便皆可觀覽了。”
“大善。”胡瑞祥不再多言。
幾人當著李典的面說話,李典卻仍是一臉懵然。
他完全被胡瑞祥的表情哄住了,以為被盤可過后,將迎來自己的生涯巔峰。
因此縱然覺著幾位供奉說的什么‘搜魂術’、‘截取記憶’之流的言語不是好事,但自以為他們不是在針對自己。
陳供奉轉臉看向李典。
心下覺得此人可憐。
又想世間凡人多如此人一般,懵懵懂懂,不知種種神通變化之妙,在自己這般修行者眼里,也是豬羊一類的存在。
于是心情趨向平靜。
畢竟對方只是一頭類似豬羊的動物。
不至于為之消耗多少情緒。
“你閉上眼睛,放空心思即可。”陳供奉向李典吩咐道。
李典連忙點頭,隨即緊緊閉著眼睛。
眼皮上的皺紋都被擠了出來。
見此一幕,幾個供奉都覺得有些好笑。
此人死到臨頭還不自知,眼睛閉得這么緊,仿佛要上趕著去死一般。
陳供奉深吸一口氣,一指點在李典眉心。
他運使辨魂六卷,縷縷神氣首先從自己神魂里流溢,進而被體內真氣裹挾著,化為另一種氣息,透過指尖,傳遞進李典的眉心。
李典陡覺眉心一亮,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緊。
好似眉心長出了一顆眼睛,又像嵌進去一顆冰冷的珠子。
眉心的‘珠子’越發寒冷,他可以感覺到一股股讓自己心頭發寒的氣息不斷積聚于珠子內。
珠子在他的觀感里,漸漸由無色轉為灰白,又自灰白轉為淡青。
凝為淡青色后,珠子一下子炸開來!
寒冷氣息環繞天靈蓋一周,直往李典的腦漿子扎去!
劇痛霎時涌起!
他張口欲要慘叫出聲,早有仆從直接拿厚布堵住了他的嘴!
“嗚嗚——”
李典這時欲要睜開眼,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用力,眼皮都睜不開,好似兩道鐵閘合攏了一般!
劇痛從四面八方襲來,周圍盡是淡青色的‘光’。
唯有頭頂有一團濛濛的白光,給李典以安寧祥和的氣息。
他奮力一掙,直覺掙斷了身上的許多束縛,無比輕盈地投進了頭頂那團白光里。
天旋地轉。
一切歸靜時,他看到自己站在一個較高處,六個供奉仰頭看著自己,嘴角意味難明地勾起笑容。
府尊端著一杯茶水,依舊垂著眼簾。
但李典卻看到其身后漸長出一雙血紅的眼睛,那眼睛的眼珠子里,有深紫色的蛇形與慘綠色的飛鳥交纏!
僅僅一雙眼睛,卻讓李典生出身墮寒淵魔獄的恐怖!
他正要大叫,那雙眼睛眨了眨,又須臾間消失無蹤。
“我為何會看到那雙眼睛?”
“我怎么好似飄在天上?”
李典仍然恐慌不已,聽到底下供奉們的話語聲,連忙低頭看去——竟見到自己就僵硬地坐在底下的椅子上!
“怎么有兩個我?!”
他驚駭欲絕。
念頭剛剛閃過,一股股清光就如蛇一般將李典緊緊纏繞,拖到了陳供奉的跟前!
陳供奉一番手,手中即出現數柄薄弱蟬翼、纏繞陰青色紋絡的小刀,其拿起其中一柄就在李典的神魂上切割了起來。
每當那小刀觸碰到李典神魂時,李端神魂就顯化出一個個重疊的畫面。
小刀自動從中分離出較為清晰的畫面切割下來。
另有數柄小刀倏然飄起,又將那些較為清晰的畫面進行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六次分割。
六次分割后的畫面,被半空中一面水盆般大的銀色鏡子招攝去。
如放電影般呈現出李典近期的記憶:
屹立于平地上的塢堡,猶如一只大蛤蟆。
它的大門在眾人眼前轟然關閉,大家只隱約看到門里黑氣翻騰。
一股股黃泥漿開始從塢堡磚縫里、地下滲出,漸漸在塢堡周圍鋪開,向外擴張。
塢堡上空,黑氣盤旋集聚。
不多時,即如一個倒扣的黑碗般在塢堡扣在其中!
百姓們驚慌不已,紛紛逃散!
黃泥漿淹沒了十里堡的房舍。
漢子們手持各種農具,護送著他們各自的家小在大地上奔逃。
一具具無頭尸從黃泥漿里爬出,胸膛中發出低沉的吼嘯,朝逃離的百姓們追迫而去!
每當有無頭尸靠近隊伍,必有人手持糞叉鐵鍬等兵器,將之叉翻在地,其他農具緊跟而上,把無頭尸大卸八塊!
忽然間,一個無頭尸朝著逃難的隊伍站定。
虛空里縈繞著陰森的黑氣。
黑氣盡數朝無頭尸脖頸上匯集而去,受黑氣帶動,一顆顆頭顱在其中浮現,霎時在其脖頸上壘砌起一座人頭京觀!
“哇——”
一顆顆人頭張口吐出滾滾黃泥漿,其中有伸出一條條慘白的手臂,無限伸長,朝村民們抓攝而來!
一縷碧綠流光如游魚般激射而至,其上頃刻間涌出熊熊烈火,瞬間攀附上了整道黃泥濁流!
其中手臂被燒得紛紛回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