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負心多是讀書人
蘇輅回到家，覺得一個人寫作業沒勁，飯后便抱著紙筆溜達去找張家小娘子玩兒。他徑直跑到張家把韓絳出的題拿給張家小娘子看，直說這題太超綱，讓張家小娘子給點意見。
對上張家小娘子，蘇輅張口就來：“都怪我在資善堂表現得太出色，先生單獨給我出了題，還讓我今晚就寫好，真是拿他沒辦法！你讀書多，快幫我想想到底該怎么寫。”
張家小娘子聽笑了，接過韓絳給的題目看了起來。
如今科舉出題大多由那么幾本典籍之中出，她只瞧上一眼便知曉該如何破題。
只是作業是蘇輅的，她不好越俎代庖直接代寫。
張家小娘子抬手取出香爐擺在自己與蘇輅之間，她沒有給蘇輅講怎么破題，而是給蘇輅提了另一個建議：“姐姐前些天送我一些云紋香，可以燒半個時辰，不如我們用半個時辰分別破題寫一篇看看。”
云紋香是香篆的一種。
所謂的香篆指的是用模具把合香香粉壓成字或者圖案，有些由制香高手巧手制成的香篆可以拿來計時，聽說一些佛寺制作的香篆可以正好點上一個晝夜，一分不早、一分不晚，可見宋朝手工業之發達。
蘇輅嫌棄這東西麻煩，沒有搗鼓過。他湊近看張家小娘子熟練地點燃一片云紋香，緊張感頓時就出來了：“要是香燒完了還沒寫完，有沒什么懲罰？”
張家小娘子說道：“誰沒寫完往誰臉上貼紙條？”
蘇輅雖然覺得這懲罰不夠新鮮、不夠刺激，不過比自己一個人趕作業要好。他精神抖擻地說道：“行，我要開始寫了！”
兩人相對而坐，開始提筆破題。
如果是對剛來到這個時代的蘇輅來說，寫這種文章會很困難，不過現在不一樣了，他已經跟著張方平讀過小兩年書，又去資善堂輪番接受幾位大佬的熏陶，他感覺自己可以了，自己下筆一寫，絕對可以讓韓絳震驚到忘記他的所作所為！
可惜想象是美好的，蘇輅動筆寫了幾句，就開始卡殼了。他固然有著用處極大的金手指，但他是個特別有原則的人，堅決不會抄作業，只能硬著頭皮往下擠。
不知不覺半個時辰過去，張家小娘子已經寫完自己那篇文章，一手小楷整齊漂亮，比蘇輅不知高到哪里去。
蘇輅呢，越寫越潦草，越寫越狂放，總算趕在最后一刻把文章收了個尾。
蘇輅扔開筆，先欣賞了一番自己的佳作，又看了眼對面那篇。
只那么一眼，蘇輅就陷入了沉默。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題目，怎么人家就能寫得這么好看？
可惡，光是卷面分他就輸了啊！
幸好這個時代的科舉是要糊名謄錄的，只要他不寫錯別字，卷面分就扣不著他！
蘇輅忍不住嘀咕：“可惜女孩子不能科舉，要不然我的進士之位肯定要落到你手里了！”
張家小娘子聽他言之鑿鑿，仿佛進士已經是他囊中之物，不由笑著與他交換文章看了起來。
蘇輅才剛練字那么幾天，想要有什么突飛猛進的變化肯定不可能。張家小娘子主要看他的內容，偶爾遇上蒙不出來的字還得詢問蘇輅寫的是什么。
蘇輅少有地臉紅了。
這不是剛才趕得急，才寫得潦草了那么一點點嗎？
張家小娘子通篇看完，發現蘇輅破題沒問題，寫文章也有自己的特點，他的想法特別開闊，許多觀點可以說是天馬行空，也可以說是奇思妙想。
對于這種風格，喜歡的人會很喜歡，嫌棄的人會很嫌棄，端看他應試那年碰上誰當考官了。
張家小娘子說道：“我給你用紅筆批一下，你照著改改。剩下兩篇你自己寫，明天再去問你們先生的意見？”
蘇輅也把張家小娘子的作文給看完了，心中忍不住暗暗感慨，老婆是個女學霸怎么辦？
愚蠢的男人才會嫌棄老婆厲害，向他這么出色的男人絕對不會有這種想法！
很不錯，以后事情可以交給老婆干！
蘇輅一個勁點頭，伏在案上看張家小娘子用朱筆圈出錯別字與謬誤處。
馬氏過來時瞧見的便是兩個小的腦袋快挨到一塊，兩個人湊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馬氏笑著入內，親自給女兒和蘇輅端了碗湯，招呼道：“時候不早了，來喝些甜湯。”
時人有煮茶迎客、點湯送客的習慣，蘇輅一聽便知道自己在張家膩太久了，張方平和馬氏來趕人了。他已經得了不少意見，并且完成了第一次跟老婆一起寫作業成就，心滿意足地喝了馬氏送來的甘草香藥湯，抱著自己的習作回去了。
張家小娘子動手收拾剛才弄得有些凌亂的桌案，才發現蘇輅偷偷把自己那篇文章也順走了。
她抱著尚有余溫的小香爐彎眉一笑，親手把它擺回原來的位置。
蘇輅溜達回家，心情很不錯，連被罰寫作文都不覺得難受了。
算起來這還是他頭一次正兒八經地寫應試作文。
一寫之下，他才知道自己這么菜。
蘇輅認真看起了他媳婦兒給他圈起的問題，開始在原來基礎上修修改改，搗鼓出了自己第一篇正經文章。
靈感來了擋都擋不住，他一口氣比照著頭一篇把另外兩道題也破了，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覺得自己寫得倍兒棒，不中進士實在沒天理！
蘇輅搞定了額外的功課，又把張家小娘子那篇文章放到最底下，準備明兒一并拿去找韓絳要點評。
一師兩用，共同進步；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蘇輅心情大好，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第二日一早提前去了宮中，跟著李憲去尋韓絳交作業。
韓絳剛下朝歸來，便看到蘇輅守在那兒等著自己。
“寫完了？”韓絳挑眉問。
蘇輅連連點頭。
“對啊，我寫完了！”
他腆著臉跟在韓絳屁股后面往里走，口里不忘說自己昨晚挑燈夜戰好不辛苦，早上醒來時眼圈都是黑的，可認真可努力了。
韓絳瞅他一眼，卻見這小子神清氣爽，一點都不像沒睡好的模樣。他接過蘇輅遞來的三篇作文，對蘇輅說道：“行了，你回去吧。”
蘇輅說道：“我昨天還邀朋友與我一起破題，最后一篇就是她寫的。她可厲害了，不僅寫得比我快，字還特別好看，您也順道給點意見怎么樣？”
韓絳說道：“你沒讓人家寫好給你抄吧？”
蘇輅叫屈：“您看我像是這樣的人嗎？男子漢大丈夫，做人坦坦蕩蕩，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我就算是交白卷，也絕對不會去抄別人的！”
韓絳點頭應和：“對，你懶得抄。”
蘇輅：“…”
您可真是慧眼如炬啊！
交完作業，蘇輅渾身輕松，忍不住小心試探，看看能不能拿回自己那幾本閑書。
買書錢事小，他那些點評外泄事大！
要知道他最喜歡對著那些個垃圾書指點江山，閱讀體驗不好時難免留下些優美的中國話。那些玩意要是被韓絳看了去，他這張英俊的小臉該往哪擱？
面對蘇輅小心翼翼的懇求，韓絳的回答很冷酷：“你該回去上課了。”
蘇輅一邊小聲嘟噥著“罰都罰了還不還書，果然‘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一邊往外走，迎面卻撞上了正要進屋的歐陽修。
蘇輅立刻斂起一臉郁悶伶俐地向大佬問好。
歐陽修和氣地朝蘇輅點點頭，目送蘇輅走遠了，才入內笑問韓絳：“你做了什么讓蘇家這小子念念有詞說什么‘負心多是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