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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關小七不經意間又把臉上的粗布往上扯了扯,把口鼻捂的更嚴實了,然后對著林逸點點頭道,“離我遠一些吧,把驢子給我就行了,你在旁邊候著。”
這么一個很是細節的動作,一下子就入了林逸的眼,他很是欣慰的道,“你要驢子做什么?”
這女子絕對沒有什么壞心腸。
如果一個人作假,也絕對不會做這么仔細。
關小七道,“驢子拉著蓮藕和菱角去城里賣啊。”
林逸笑著道,“明日一早進城最好,這會天都快黑了,你去了賣給誰?”
關小七昂著頭得意的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和爹爹采的菱角和蓮藕一直是有飯館子要的,即使是晚上,也是要新鮮的,這天熱,顏色不好看的,他們也是不要。”
“什么樣的館子,這么多的毛病,”
林逸笑著道,“這蓮藕和菱角放個一天也是壞不了的。”
這排場都要勝過他了!
他都不會這么挑剔!
關小七突然臉上一紅,支支吾吾的道,“城里的聞香樓你可是知道?”
“當然知道,安康城的青樓,據說最新的花魁,天下第一美女柳別娘便是出自聞香閣,傾國傾城,即使花再多的金子,也難見一面,”
對于安康城的煙花之地,林逸一直是如數家珍,就沒有不知道的,他笑著道,“它們家去的都是達官貴人,對菜式自然挑剔了一些。”
最關鍵的是,比他還要奢侈。
他一回安康城,和王府的伙房一度也是這么講究。
作為大梁國的老大,他又權利享受超出他認知范圍的富貴。
但是,享受歸享受,花的銀子卻如流水他就不能接受了。
為了一些海里的時鮮,居然要累死三匹快馬!
為了他喜歡吃的荔枝,每日需要花費百十兩銀子。
人工、馬匹、存儲、調度,到處都需要花錢。
安康城的書生早就作詩罵他了:一騎紅塵和王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偶爾一個不注意,還得牽涉到人命。
所有人在暗地里為了他的一點點口腹之欲在拼命!
他是個貪圖享受的人,但是為了他的不知所謂的樂趣犧牲別人的生活和家庭,他不忍心。
現在,不管是和王府,還是宮中,都是能湊合就湊合。
好在德隆皇帝眼前疾病纏身,又失了權勢,對口腹之欲沒有太高的要求,一般情況下,御膳房準備什么,他就吃什么,從來不會主動要求什么。
甚至是袁貴妃,林逸都不敢盡力滿足,南方的水果進安康城,那得費多少人力、物力!
盡管袁貴妃很是不高興,林逸也沒有辦法。
他老娘是人,別人就不是人了?
喝人血喝習慣了,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特別是封建社會!
林逸一直謹記這歷史周期律。
更何況,這大梁國本來就已經貧苦不堪了,這艘爛船上的三斤爛鐵再折騰完了,大梁國的氣數就真的盡了。
且行且珍惜。
做人啊,不能太任性。
有的吃就算不錯得了,何必要求那么多?
他在三和待的時間長了,就學三和人:節儉。
能咬得動的就吃,咬不動的就拿去煲湯。
咬不動又苦的就去泡酒。
泡不了的,一定要盤成個珠子!
否則死不瞑目!
“你真的知道?”
關小七先是不相信,之后不等林逸回話,便坦然的道,“我明白了,你們這種懶漢,天天閑溜達,就沒有你們不知道地方,打聽不到的事情。”
林逸苦笑道,“關小七,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按照梁律,惡意誹謗,我也是可以告官的。”
“那你告啊,”
關小七滿不在乎的說完后,繼而正色道,“你幫我把這些菱角和蓮藕送到聞香樓后,回頭我再給你加一個銅板。”
“我給你送?”
林逸本以為關小七同他一起呢,“那你干嘛啊?”
關小七大聲的咳嗽了兩下道,“我有病,跟著我太近,會傳給你呢。”
林逸搖頭道,“什么病,說出來嚇我試試?”
“肺癆!”
關小七大聲道,“你怕不怕吧?”
“肺癆?”
林逸搖頭道,“你這是欺負我沒見識,你這臉色紅潤,說話中氣十足,哪里看著像得肺癆的樣子,你這是故意騙人了。”
關小七道,“我沒有騙你,我爹爹有肺癆,我大概也是會有的,回頭過給了你,你就麻煩了。”
林逸笑著道,“我不怕。”
關小七搖頭道,“我爹爹說,害人害己,下輩子都不會有好報的,你在一旁站著吧,我把蓮藕和馱上去后,就送到聞香樓,就說是關勝家的。”
林逸道,“你就不怕我拿了你的蓮藕和菱角就不回來了嗎?”
“大不了就是白忙活一天,值當什么錢,”
關小七接著嘆氣道,“我爹爹說,得了肺癆都指不定活多長時間呢,哪里有那么多功夫去計較。”
林逸很是好奇的道,“你以前是怎么送的,為何如今不能送了?”
關小七很是實誠的道,“這種病不能過給別人,自然也不能過給你。”
最重要的是,村里的人對她們父女二人避而遠之,她們實在找不到幫忙的人了。
林逸笑著道,“那也行,我啊,就勉為其難去代你跑這一趟。”
說完拍了下驢屁股,然后就退開了一步。
“驢.......”
關小七等林逸離他足夠遠后,跳下船,在驢子不滿的神色中,把驢子栓到了一顆柳樹上,然后再次跳進船艙,費力的裝滿菱角的籮筐往船梆子邊上移。
快到岸邊了,無論如何,她必須嘗試把籮筐給搬起來好避開船梆子。
但是,她臉色漲紅,幾乎用盡了吃奶的力氣,籮筐依然一動未動。
林逸正要上前幫忙,突然聽見船艙里傳出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來吧.....咳咳......”
接著是不斷的咳嗽聲。
“爹,”
關小七顧不得手里的籮筐,趕忙攙扶起從船艙中露出的人影,“你身體不舒服,就多歇息,不要操心了。”
“沒事,”
船艙里出來的是個瘦高的男人,浸在黑黝黝的臉上的那層汗,始終都沒有落在地上,對著關小七有氣無力的道,“這可是百十斤的東西,你一個姑娘家哪里行。”
說著兩只手就扒在了籮筐上,可是剛一用力,整個人一下子蜷縮起來,咳嗽的更加的厲害了。
“爹,爹,”
關小七一手扶著他的胳膊,一手拍著他的后背,很是緊張的道,“你沒事吧。”
“死不了,”
關勝幾近面無血色,“只是讓你為難了。”
“女兒沒事,”
關小七的眼淚水不自覺的就從眼眶里涌了出來,哭泣著道,“你不要多想,等送完最后一批貨,咱爺倆就去河心洲里面去住,省的討人嫌。”
關勝的眼淚水跟斷線風箏似得道,“女兒,是爹爹害了你啊!”
“爹爹,”
關小七用衣袖擦拭了一下眼睛,“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行了,我來吧,”
林逸大踏步上前,還沒踏到床上,就聽見關勝大喝道,“切不可!
我這是肺癆!
不能害了你!”
“狗屁肺癆,”
林逸笑著道,“你這是哮喘!”
對于這種病,林逸簡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孤兒院多的是這種病癥的孩子。
哮喘的原因很多,有先天,有過敏,反正他不是學醫的,他有理由不懂。
但是,在他看來,這些人的癥狀只有一個,年紀輕輕的,整天咳嗽不停,跟小老頭子似得。
“哮喘?”
關小七同他爹爹一樣,滿臉的不解,他們完全沒有聽過這個詞,更是不懂這個詞的意思。
林逸點點頭道,“就是哮喘,跟肺癆完全不是一回事。”
關小七道,“你胡說八道,村里人都說我爹爹是肺癆。”
林逸笑著道,“如果真是肺癆,你爹爹此刻應該是痰中帶血,可是這么咳嗽,也只是上氣不接下氣。
關勝,我問你一句,你從小是不是這么咳過?”
“啊.....”
關勝猛地抬起頭道,“補滿公子說,我小時候咳嗽過幾次,后來皆是轉危為安。”
“有可能是過敏性哮喘,”
林逸完全是瞎猜測,畢竟見識過的多,“你仔細想一想,有沒有看到什么花,什么鳥、貓、狗,或者吃了什么東西,讓你不舒服了?
還是因為秋天快到了,陡然受不住寒?”
像他這種在夏末秋初光膀子的,幾乎是很少。
“不舒服?”
關勝想了又想,半晌后道,“每次......
貓,我看見貓我就渾身不舒服,生不如死。”
林逸啪嗒一下打了一個響指,笑著道,“那就很肯定了,你這是過敏性哮喘。”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過敏。
真正的絕癥。
無藥可醫。
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遠離過敏源。
“你真的都懂?”
關小七一臉不可思議的道。
“我不懂,”
林逸笑著道,“但是我大概是不會猜錯的,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請郎中過來看看,這絕對不是什么肺癆,甚至跟肺癆沒有一丁點的關系。”
他非常肯定,這不是肺癆!
甚至與肺癆一丁點的關系都沒有!
關小七依然固執的道,“村里的人都說爹爹是肺癆。”
“村里人說的一定是對的?”
林逸胸有成竹的道,“你要是不信,就請個郎中吧,據我所知,這城中最有名的神醫便是胡士錄了,建議你把他請過來。”
“你這懶漢愈發胡說了,”
關小七很是生氣的道,“胡神醫是大官,我們這種賤民怎么可能輕易見得著!”
林逸皺了下眉頭,然后訕笑道,“這話說的在理,不過,你要是真的在乎你爹爹,我建議你帶你爹爹往南邊走。”
遠離過敏原!
不要自己沒事找事。
“你說的容易,可是我們又能去哪里,”
關小七很是憤恨的道,“爹爹說,生于斯,死于廝,才是正理。”
林逸搖頭道,“你這話愈發不對了,既然有機會,就要努力嘗試,何必白白送了性命。
我答應你把這匹貨送到安康城,可你必須得保證,不再任性,動不動就尋思。”
他見不得這種人間慘劇。
“但凡有一點指望,傻子才想死呢,”
始終默不作聲的關勝突然出聲道,“老子還沒活夠呢。”
“這就對了,”
林逸大笑,朝著關勝越走越近,拍這他的肩膀道,“你不要想不開,想活命的話,就聽我的話,離開安康城,走的遠遠的,這樣病魔才會離你而去。”
“爹爹,”
關小七看著陷入魔怔的關勝,小心翼翼道,“女兒都聽你的。”
關勝大聲道,“你下船吧。”
“爹爹.......”
這話很突然,關小七不明白意思。
“滾!”
關勝突然大吼一聲,一腳踢向了裝滿蓮藕和菱角的籮筐。
籮筐身后是柔弱的關小七。
關小七嚇得一個趔趄,直接從船梆子上跌倒在河岸上。
等到她抬起頭,小船已經遠去。
關勝憑著一股狠勁,把小船蕩出了老遠,只是力衰之后,連拿竹竿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躺在床中央,任由船隨風飄蕩!
“爹爹!”
見到這樣的場景,關小七就要直接跳入河中。
“關小七。”
林逸一把扯住那柔軟的小手,淡淡道,“真的為了你爹爹著想,那就跟上吧。
這菱角和蓮藕我幫你賣了,回頭我一定如數把錢交給你。”
“多謝。”
關小七說完就一頭扎進了水里。
“保重。”
林逸很是相信這些漁家兒女的水性。
果不其然。
不一會兒,林逸就看到了扒在船梆上的關小七,濕漉漉的頭發,在夕陽底下閃閃發光。
“王爺,”
焦忠看著一個絲毫不會功夫的女子在水里奮力的游著,也不禁有點動容,“這女子倒是有點狠心。”
林逸嘆氣道,“這年頭,誰他娘的容易了。”
等小船消失在河面上,便對焦忠道,“送到聞香閣吧,要是敢少一文錢,抄了吧。”
“是。”
焦忠不敢有一絲違背。
他在和王爺身前多年,很是了解王爺,但凡王爺不高興的時候,最好是少說多做。
否則連反悔的機會都不會有。
他一直記得何鴻教導過他的一句話,在大梁國可以任性的,只有和王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