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江河認出秦熙明的時候,秦熙明也認出了他。
先前李江河見義勇為,學校宣傳力度可不算低,校會宣傳部長當然知道李江河這個主角長什么樣。
秦熙明一方面很驚訝,另一方面也有點好奇。
他知道自己爺爺領著自己來拜訪的是曾經的老戰友,退休的副處級干部,可他記得很清楚,李江河是一個典型的貧困生。
雖然沒有申請貧困助學金,但是在校餐廳打工的,基本都是貧困生。
家境不錯的不會去打工,學校也不會允許他們去校餐廳打工。
秦熙明雖然看著頹廢,但他家教在那兒,眼力不差,通過之前的幾次接觸,他能看出李江河確實是家境偏下。
這就有點奇怪了。
難道假裝貧困生有什么好處?
不過仔細一想,李江河要不是貧困生,或許學校的宣傳力度不會這么大。
而有了名聲,至少在官路上會更好走一些。
想到這,秦熙明有點拿不準了。
兩個老戰友在那里邊喝茶邊聊天,李軍和龐淑蘭自然陪在老人身邊,剩下李江河和秦熙明大眼瞪小眼。
好在他們兩個之前也不是沒打過交道,加之兩人情商都不低,就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隨著話題的深入,李江河和秦熙明倒真有了談性。
文學青年們從純文學的衰落談起,一路談到詩歌與那些創造不朽的詩人。
事實上,兩個人的文學品味還是挺相近。
比如談到海子,兩個人最喜歡的都是那一首阿爾的太陽:
到南方去到南方去你的血液里沒有情人和春天沒有月亮面包甚至都不夠朋友更少 ......
談到小說,兩個人的品味也有些相似,他們都喜歡魔幻現實主義,只不過一個推崇馬克克斯,一個崇尚魯西迪。
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自然無需贅述,薩曼·魯西迪的午夜之子也同樣是魔幻現實主義的一個高峰,這個英籍印度裔的作家用印度史詩式的描寫手法寫了一千零一個有特別“魔力”的孩子即午夜之子的故事。
李江河很推崇午夜之子。
“不想成為其他別的東西。那么我是誰是干什么的呢?我的回答是:我是在我之前發生的所有一切事件的總和,是我所見所為的一切的總和,是別人對我所做的一切的總和......我最后再說一遍,要理解我,你必須吞下整個世界。”
這一段,李江河已經熟讀成誦。
聊著聊著,李江河發現秦熙明的主要興趣其實在紀錄片,但兩個人正談到興起,卻見秦熙明的爺爺秦效勇已經起身要告別了。
在回家的路上,秦效勇好奇自己這個眼光一直比較高的孫子都跟李江河聊了什么,秦熙明就跟爺爺說起了李江河見義勇為的事。
秦效勇點點頭,感慨了一句:“這倒還真像是李善的孫子。”
......
春節。
從這一天早上起,鞭炮聲就在外邊斷斷續續地響起了。
窗戶一打開,都是左鄰右舍家的油煙味,其中也混雜著飯菜的香氣。
這一天里電視基本是從早亮到晚,但是在春節聯歡晚會之前,其實沒什么看的,基本就是看往年的小品相聲合集。
李軍和龐淑蘭在廚房里一直忙活,李江河則被爺爺李善拉著下象棋。
似乎上了年紀的老頭便會自動與象棋結緣,李善在退休之后也喜歡上了下象棋,尤其是之前與李軍鬧僵的那幾年,他除了去樓下或者老干部活動中心找人下下象棋,也沒什么別的去處了。
年輕時候他還打籃球,現在坐機關坐了這么多年,也沒什么球技可言了。
尤其是之前打仗的時候,他傷了腿,雖然老了以后走路沒問題,但基本也告別需要一定活動量的球類運動了。
在李江河第九次將軍之后,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的李善終于放棄了和孫子交流棋藝。
李善轉身從茶幾下拿出一罐新茶,沏上幾杯,讓李江河嘗嘗。
茶湯清澈明亮。
李善自己也拿了一杯,喝過一杯后,他舒服地吐出一口氣,“江河啊,我們做人就別太講那些虛的,但是也不能太直嘍”
他放下茶杯,有感而發:“柔中帶剛,剛中帶柔才能在社會里吃得開,你學歷高,別的爺爺不擔心,爺爺就擔心你太像你父親和我的倔犟脾氣。”
......
下午的時候李江河和父親李軍一起貼春聯。
上聯:萬事亨通時運好下聯:九洲昌盛氣象新橫批是萬象更新 晚上的時候鞭炮和煙花隨著春節聯歡晚會的開場白一起噼啪作響。
這時候的春晚上都是以后的老面孔。
最經典的還是黑土和白云的小品鐘點工:
“大妹子:我把老年人大致分為三個類型。
大哥:你說說!
大妹子:感情失落型,內分泌失調型,老年癡呆型。
大哥:那我屬于哪種型的呢?
大妹子:這三種你都不屬于,你是屬于屋里憋屈型的”
這一段現在讀起來,腦海里還是不自覺地響起北方方言。
年夜飯是自從九二下海潮,李軍和龐淑蘭辭職下海并最終創業失敗以來,最為豐盛的一頓。
什錦菜作為應天的風俗,肯定是必不可少。
這是一道素菜,主料是冬季腌的咸菜,再配以冬筍、胡蘿卜、藕、豆腐干等等這些各具風味的小菜,用重油炒制出來的。
油亮鮮艷,味道一絕。
再就是紅燒鰱魚,這個寓意各地都差不多,取其年年有余之意。
有趣的是,老一輩應天過年的時候,這道菜只是擺在飯桌上,一般不吃。
除此之外,還有炸春卷、紅燒肉、鹽水鴨和蘆蒿炒干子。
吃年夜飯,不僅是吃味道,也是吃寓意。
比如炸春卷因為形似金條,就有“黃金萬兩”的說法。
已經看過一遍春節聯歡晚會的李軍和龐淑蘭還是看的津津有味,李江河和李善爺倆笑得就更開心了。
因為好幾年沒給過李江河壓歲錢,李善在紅包里放了一千塊整。
一千塊在2000年,對家境一般的學生來說,算是一筆“巨款”。
但不知為何,李江河竟沒感覺到這筆錢的吸引力。
他高興只是因為這是好幾年沒一起過年的爺爺給的,而不是因為錢的數量。
在突然擁有了加起來有兩萬多的筆記本電腦和手機之后,小鎮做題家李江河的思想似乎發生了他自己也沒意識到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