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將蘇海棠摟入懷中,去擦她唇角的血。
聽到窩在她懷中的蘇海棠說出三姐二字,神色一僵,緩緩抬頭,正對上蘇木槿看過來的一雙冷眸,心下莫名一顫。
“槿姐兒…”
“娘,我疼,我好疼,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噗…”蘇海棠攥著沈氏的衣角,氣若游絲般委屈的哭了出來,“我、我跟三姐認錯,求她原諒我,我以前不懂事兒,我現在學好了,可是她…她不分青紅皂白就踹我,棉姐兒為了護我,也被她踹了一腳…”
沈氏的臉色驀然一變,不敢置信的抬頭看著蘇木槿,“槿姐兒…”
蘇連華也震驚的抬起了頭。
蘇木槿閉了閉眼,心底的失望如海浪一般席卷著她內心最后一點柔軟,終于在沈氏說出那句“棠姐兒已經知道錯了,你怎么能下這么重的手?她是你妹妹啊…”的話時,吞噬殆盡。
蘇連華似乎察覺到了蘇木槿的絕望,忙出聲去攔沈氏,卻為時已晚。
蘇海棠在沈氏懷中,得意的看著她,眸底更是一片嘲諷,仿佛在說‘你看,不是親生的就不是親生的,這是我親娘,疼的當然是我’。
蘇木槿看著她,輕笑出聲。
“蘇海棠,你得意什么?就算你有你爹娘寵著護著又如何?我若想打你,他們一樣攔不住。”
話一出,沈氏與蘇連華面上一片駭然。
“槿姐兒,你不能…”沈氏想也不想,就護住了蘇海棠。
蘇木槿睨著她,想起從前她也是這般將自己摟入懷中,親昵的抱著她,說著,“槿姐兒乖,喝了藥就不生病了,喝了藥就能好起來了…”
“槿姐兒,來試試這件衣裳,哎呀,我們槿姐兒穿著新衣裳真好看…”
蘇木槿搖搖頭,將那些過往全部搖散,冷冷的看著蘇海棠,“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再動我想護著的人,下一次就絕不是踹你兩腳打個巴掌能解決的!還有,你最好拜拜菩薩祈禱棉姐兒沒事,不然,棉姐兒有什么毛病,你同樣也跑不掉!桐姐兒,我們走。”
桐姐兒哭的花了臉,牽著蘇木槿斗篷一角,“嗚嗚…三姐,棉姐兒是不是被她打死了?”
“沒有,棉姐兒只是受不住昏過去了,我們趕緊回老宅,我幫她看看傷。”蘇木槿解釋道。
桐姐兒連連點頭,拽著蘇木槿就往外走,邊走邊抹掉臉上的雪泥和淚水,對蘇連華和沈氏道,“二伯、二伯娘,你們冤枉三姐!我們來的時候,棉姐兒正被蘇海棠欺負,哭的厲害,我跟三姐去救棉姐兒,蘇海棠把棉姐兒踢出來的,棉姐兒一句話都沒說就昏過去了,你們冤枉三姐!我討厭你們!我以后再也不要叫你們二伯、二伯娘了!”
蘇連華的臉色驀然煞白。
沈氏的瞳孔猛縮,卻搖了搖頭,“棉姐兒是她親妹妹,她怎么舍得下那么重的手?”
“棉姐兒也是三姐的親妹妹,三姐更舍不得!”桐姐兒幾乎是怒吼出這么一句,眼淚瞬間氣落下來,“她是個壞女人!心眼狠毒!她害了三姐一次又一次,現在又來害棉姐兒,你們眼睛瞎了嗎!”
雖然知道沈氏對自己的疼愛只是一種責任,雖然早想明白了這些,可聽到她說棉姐兒是蘇海棠的親妹妹,蘇海棠不會舍得下手時的堅定,再對比蘇海棠一說她踹了她,沈氏就相信的質問起她的模樣,蘇木槿的心還是忍不住抽疼起來,疼的像是一把鈍刀慢慢磨著插進去,再慢慢磨著抽出來的那種感覺。
她再一次閉上了眼,控制著呼吸,顫抖著吐出一口氣,轉過頭看向沈氏與蘇連華,“爹、娘,我最后一次這么叫你們,我不是你們的親生女兒,你們懷疑我的所作所為我無話可說,但…”
她將棉姐兒遞過去,露出那張慘白的小臉,和臉上清晰的五個手指印,“…棉姐兒總是你們親生的吧?她這臉上的傷,還有身上的,你們難道看不出來這些不是一日造成的?再一個,你們想知道到底是誰動的手,等棉姐兒醒了難道不能問?棉姐兒雖然小,但她已經能說話了!你們有問過她嗎?你們眼里就只能看得見蘇海棠嗎?哪怕被她連累的丟了一家人的性命,也要不顧一切的護著她?!”
蘇連華的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沈氏腿一軟,跪到了地上,卻還是在搖頭,“不、不能…棠姐兒最近表現很好,還給棉姐兒做了身衣裳,怎么會…”
“所以,你們辛苦努力的打獵賺錢,要教她學武?”
她抹過棉姐兒的脈,出腳的力度分明是一個初學練武的人才有的。
沈氏沒說話。
蘇連華卻道,“她求了我跟你娘…她娘,說只是強身健體…”
“我不管她為何,請你們記清楚,凡我蕭家的功夫絲毫都不許傳給她,否則,我會代替我父親為蕭家清理門戶!”蘇木槿神色冷冽,上位者的睥睨之態顯露無意。
蘇連華與沈氏的神情同時一震,看著蘇木槿說不出話來。
桐姐兒眼中閃過困惑,卻更顧著棉姐兒身上的傷,拉著蘇木槿往外走,“三姐姐,快、快走…”
蘇木槿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笑容,“你們好自為之。”
那一眼,似經歷了滄桑再不復童真,似看透了倫理丑態再沒有僥幸溫情,似乎,放下了什么。
那目光讓蘇連華與沈氏都有些害怕,開口想留人,卻不知道說什么。
話落,蘇木槿轉過頭,神情稍緩和下來,看著桐姐兒道,“走吧。”
三人剛走出柵欄院子沒多遠,就看到不遠處,戰六叔與戰六嬸神色不虞的看著,見蘇木槿出來,戰六嬸嘆了一口氣,“走吧,先回家。”
夫妻兩人一句話都沒有為蘇連華與沈氏說。
他們盼了那么久,念了那么久,原來只是盼著念著,并不是真的想讓槿姐兒回來,不然,怎么會在孩子一回來就鬧成這樣?
戰六叔與戰六嬸誰也沒有多一句廢話,帶著蘇木槿與桐姐兒轉身就走出了柵欄院的范圍,踩著嘎吱響的雪回了村。
走到村頭時,有幾個熟絡的村民見到蘇木槿,都哎呦一聲,笑著打招呼,“三丫頭回來啦?聽你們家五丫頭說你去京城了,怎么樣,京城好玩兒嗎?”
“瞧這一身的好衣裳,哎呦,三丫頭這是遇見貴人了?”
“聽說還有輛馬車進了戰老六家,說不準真是遇見貴人了…”
“我見著駕車的是個長的清俊威武的青年,那一身的衣裳布料老值錢了,該不會是…”
“三丫頭,你嫁人了?是不是嫁給那個有錢人了…”
眾人哈哈大笑,看向蘇木槿的眼神,有玩笑也有曖昧,還有幾個擠眉弄眼的,蘇木槿一概沒理,臉色陰沉著一路往戰家走的飛快。
幾人面面相覷。
戰六嬸子啐了一口,“沒臉沒皮的東西,什么遇見貴人嫁給有錢人了?收齊你們的齷蹉心思,再讓老娘聽到你們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爛你們的嘴!滾!都給老娘滾的遠遠的!”
有人小聲嘟囔了一句,“又不是我們先說的,是三丫頭的妹妹二房那個五丫頭自己說的啊,怎么還怪起我們來了…”
蘇木槿的腳步頓了一下,卻一瞬都沒耽擱繼續往前走。
戰六嬸瞪了那婦人一眼,“我還聽人說你在地頭跟人卿卿我我的,是不是也能跟咱們村里人嘮嘮?”
那人眼睛一瞪,“誒,柏哥兒他娘,我這也沒惹你,你干啥說我壞話,我那是跟人商量事兒,咋就叫卿卿我我了,這話也忒難聽了…”
戰六嬸呸了一聲,“滾!再不滾,我回頭就把這話傳出去。”
那人憤憤的瞪了戰六嬸子一眼,嘴里不清不楚的咕噥了句什么,轉身走了。
剩余幾人見戰六嬸子眼神不善,也訕訕一笑,趕緊溜了。
戰家門口,藍遺聽到動靜,打開門,見蘇木槿臉色冷凝的抱著一個小女孩,忙走出來,“少…姑娘,這孩子怎么了?”
“藍遺,去把車上我的銀針拿過來,泠月姐姐,你跟桐姐兒去灶屋燒點熱水端進屋,要快。”
兩人對視一眼,看到蘇木槿眼中的謹慎,忙應了,分頭行動。
戰六叔帶著蘇木槿進了屋,想說什么,看到臉色蒼白的棉姐兒,眉頭擰的緊緊的,“槿姐兒,六叔就在外面,有什么事記得叫六叔跟六嬸。”
蘇木槿沒有客氣,點了點頭,將棉姐兒抱上了床,藍遺送上銀針出去,蘇木槿開始動手解她的衣裳。
不一會兒,安泠月端著熱水進屋,“姑娘,還需要我幫什么忙?”
“去找藍遺,讓他請張爺爺過來。”
安泠月應了聲,轉身出了房間,與藍遺低聲說了幾句,藍遺看了眼房屋,囑咐了安泠月兩句,快步出了戰家。
戰六嬸從西屋端了個炭盆進來。
蘇木槿朝她扯起嘴角笑了笑,“六嬸兒。”
戰六嬸噯了一聲,“六嬸兒就在外面,別怕。”
蘇木槿點點頭,將棉姐兒身上的衣裳脫下來,只見她胸口一個大大的腳印正中心口,已是一片淤青泛紫,腰腹以及纖細的腿上亦是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痕,好多明顯是許久以前留下的!
蘇木槿的心一抖,手險些捏不住銀針。
蘇海棠,這個畜生!
竟然對棉姐兒下這么重的手!
難怪棉姐兒看見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疼,這樣的傷落在一個才三四歲的孩子身上,怎么會不疼?
沈氏與蘇連華到底是怎么為人父母的?自己的女兒在遭受另外一個女兒的虐待他們難道就一點沒有發現?
簡直可惡!
蘇木槿拿帕子沾了熱水,小心給棉姐兒擦去臉上的臟污,露出她巴掌大的小臉蛋,又擦了擦她的胸口,才深吸一口氣,捏了銀針為棉姐兒施針。
小張叔趕到的時候,蘇木槿已經收了針,幫棉姐兒穿好了衣裳,坐在床邊看著她發怔。
“棉姐兒怎么了?槿丫頭。”
蘇木槿抬頭,看了他一眼,“張爺爺,你來了。棉姐兒渾身的傷,我本來想問你借一些草藥,可…她這模樣,我實在不放心把她繼續留在這兒,我準備一會兒帶她回鎮上去。”
小張叔越過蘇木槿,捏住棉姐兒細小的手腕,只片刻便皺了眉,“是誰下這么重的手?她胸口是不是受了撞擊,已經有嚴重的內傷了!要是不好好調理,這一輩子都回羸弱不堪!”
蘇木槿朝他涼涼一笑,“還能有誰?”
小張叔眉頭越發擰緊,“蘇海棠?”
蘇木槿沒有回應,小張叔袖子一甩,臉上已是一片怒容,“早先看著蘇老二是個好的,沒想到也是糊涂透頂的!”
蘇木槿站起身,走到門外,安泠月與藍遺忙湊過來,齊聲叫,“姑娘。”
小張叔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藍遺。
“泠月姐姐,咱們車上可有準備治理內傷的丸藥?”
安泠月一怔,隨即肯定的點頭,“有!都是臨走時,云笙偷偷塞給我的,說是以防萬一。姑娘稍等,我這就去拿。”
蘇木槿點頭,安泠月快步走到馬車邊,上了馬車,好一通翻找,才在一個匣子里發現了幾瓶白釉瓷瓶,看了其中一個上面的藥名,拿了出來。
桐姐兒扯扯蘇木槿的衣裳,帶著哭腔問,“三姐,棉姐兒不會死的是不是?”
蘇木槿摸摸她的頭,“嗯,棉姐兒不會死的,她只是受了傷,多休息幾天就好了。”
桐姐兒哭著唔了兩聲,“我去告訴我爹娘。”
說罷,轉身跑了,蘇木槿看著她跑遠,沒有攔阻,接過安泠月遞過來的藥,轉身進了屋。
戰六嬸端了碗溫水進來,看蘇木槿喂棉姐兒吃了藥,將水遞過去。
蘇木槿道了謝,喂著棉姐兒喝了幾口,將藥送了下去便停了手。
沒多會兒,蘇連貴與裴氏抱著兒子帶著兩個閨女一起來了戰家,一見到蘇木槿,裴氏的眼淚就落了下來,“槿姐兒…”
蘇木槿鼻尖一酸,沒來由的想哭,“四嬸兒。”
裴氏將孩子塞給蘇連貴,幾步走過去將蘇木槿攬入懷中,“好孩子,你受委屈了,棉姐兒不會有事的…”
裴氏胡亂的安慰著,蘇木槿將頭埋在她懷里,許久都沒有動,她這會兒真的需要一個懷抱,溫暖的能讓她一回到家就冷掉的心暖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