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曾經看過一本小說,有個醫學博士從鳥兒的身體里提煉出一種毒素。被注射的人會在頃刻間死亡,而他們的面部肌肉僵持后的紋路就像在笑,看上去痛苦至極的笑。所以,這種毒藥被稱為死亡之微笑。”明思令努力回憶著,自己看過那本小說。
“小說?博士?”楊東來舔了舔唇瓣,困惑不已重復著“是什么?”
“死亡之微笑,這毒藥的名字倒也獨特。不愧是明堂圣女,見多識廣。”衛遒用手指摩挲著下巴,點頭夸贊著。
“野…”小四被二哥三哥的眼神嚇住,趕緊咽下自己差點兒脫口而出的話。
“明姑娘,我聽不懂你的話。你真…是我們這里的人嗎?”他皮笑肉不笑地。
明思令揚了揚眉毛“你們就當我沒說過。不知是何人發現被害人的尸身呢?”
“鎮南遠郊有座荒了的林子。有早起的農戶去打柴,在林子外面放發現空無一人的馬車。他心生懷疑,就往林子深處走。最先看見車夫何老鬼的尸體靠在樹干上,離他十五步左右,又看到了黃祥瑜的,趴在石堆上。那農人心慌,扔下柴火就喊人,跑了幾步結果被亂草叢里兩個舞姬的尸體,絆得摔倒了。”衛遒認真回答道。
“我讓仵作查驗過尸體。他們四人身上沒有明顯傷痕或者勒痕,說明并非強迫至此。他們應該同乘一輛馬車,子時離開芙蓉客棧,前往荒樹林。大約在丑時遇害,中毒身亡的癥狀都一樣,最后在寅時被農人發現。”楊東來仔細回憶了下,緩緩道。
“聽附近的人講,這林子荒了很多年,里面還有亂墳崗。打更的老王曾經聽到有女人哭,還看見過無頭女鬼在林子里飛來飛去,都被嚇癱了。從此,一般人沒事都不往那里去。”衛遒接言。
“難道,真的有鬼?”小四忍不住促狹地笑著“明姑娘,你怕鬼嗎?”
“不怕!”明思令故意靠近少年,陰森森地笑著,在他耳畔低聲戲謔“小崽子,我覺得你和鬼都應該怕我才對。不聽本姑娘的話,當心挨揍。”
“大哥,這女人還要打我。”小四不甘心地指著明思令,向賀之洲抱怨。
“小四,若你再不做正事,本司先賞你一百軍棍。”賀之洲劍眉一挑,黑黝黝的狹長眼眸,冷冷盯住少年。
后者郁悶地低下頭去,暗自惱火,卻不得不接著各位兄長的話。
“我查驗了整個樹林,除了被殺之人雜亂無章的腳印,沒有發現兇手的。還有,我發現這林子里很安靜,沒有鳥也沒有食腐肉的狼或者狐貍。聽聞嶺南之地毒蟲毒獸甚多,為何這么大一片樹林子,就連蟲子都不沒見到一條?”
“你觀察倒很仔細。”明思令眨眨眼睛,似乎意料之外。
“哼,誰讓你小看人家?小四不知道跟著哥哥們辦了多少離奇大案。”小四得意地昂起頭,又繼續道“不知道明姑娘看出蹊蹺沒有?這幾具尸體的腐爛速度極快。盡管我們用冰塊和藥熏,也并不能改變。”
“當初在汴梁遇害的九人,他們的尸體都沒能保存下來。三日之后,所有的尸體都化成了膿水,無法再提取任何有用的罪證。盡管這次我們做足準備,但嶺南潮濕悶熱,恐怕也只能存尸七日。尸體化了,尋找兇手就更加艱難。”賀之洲眸光凜然,淡淡道。
“這毒真厲害,居然做到了死無對證的地步。”明思令倒吸冷氣,又狐疑道“我還有個疑問,既然皇城接連死了九個人?豈非震驚一時,為何我們在朱雀鎮沒有聽到消息呢。”
“說是接連死亡,其實并不準確。這九個人都在參加宮里為尤太后慶祝生日的宴會后,出現中毒癥狀的。”賀之洲徐徐道來。
“前太子的太傅昶驪和他的兒子門下侍郎昶簡當夜猝死,剩下六人也前后暴斃,他們時任中書、樞密、三司之臣…或為前太子摯友,或曾支持他繼承大統。你應該知道,若非十年前太子突然薨逝,身為益王的官家也不會倉促繼位。這件事…著實蹊蹺,很容易被人遐想連篇,導致天下大亂。所以太后和官家將投毒案壓下來,令我等暗中追查。”他刻意壓低聲音,謹慎道。
“原來,他們都是前太子的老師、摯友及得力麾下。那前太子又是怎么死的,也是被毒死的?”明思令沖口而出,但她身邊四人都驚了臉色。
“大膽,不可胡言。”賀之洲厲聲打斷“前太子乃病逝,有太醫院記錄為證。”
“明白了…其中自有隱情,不可告人。”明思令恍然,她唇角旋起一抹譏哨笑容“難怪你們要暗中查訪。若非這沙綰鎮沒有出現相似兇案,你們肯定也不會透露身份。不然,一個小小的縣令之子死于非命,何驚動皇城司大駕?”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同理…天下蒼生,誰的命都不該被冤殺!所以,就算并無官家手諭,命我等十五日內破沙綰鎮疑案。皇城司也會將此案查清,給死去的人一個交代,職責所在。”賀之洲言簡意賅,擲地有聲。
“老賀,看來你并非貪贓枉法的衣冠禽獸呢,那失敬了!”明思令敷衍地抱了抱拳“怎么,皇城司的大人們,就只有這些線索了?”
“明姑娘,你說話怎么這么難聽呢?”小四忍不住搶白“你以為我大哥的提舉皇城司是溜須拍馬花錢買來的?老大戰功赫赫,憑實力擔此重任。這三年來,我們兄弟四人破案無數,除了皇宮內院,地方難解的大案要案還不是暗中求助咱們皇城司。”
“小四,不可放肆。”賀之洲斷喝一聲,態度謙虛了許多“明姑娘,對此案你有何高見?”
明思令提著裙角走到一塊土地旁,她抓起一根樹枝,在地上描畫著。
“何老鬼是黃花魚的車夫兼守衛,小紅花和金玫瑰是倚翠樓的歌姬。他們當晚同乘一輛馬車。那黃花魚和倚翠樓的關系匪淺吧?是否有錢財利益糾葛?”
“還有,這縣令的公子平時行事霸道,必然解下眾多私仇。那他的仇家里可有經營藥鋪的?最近七日內,沙綰鎮來了什么陌生人,這些人又都住在什么地方,做過些什么事情。”她一邊問,一邊在泥地上化出了人物關系圖。
“最后,皇城投毒案中被殺的九人,他們除了與前太子關系匪淺,可還有其他共性?我記得你說過,十年前他們都來過沙綰鎮?發生了什么?”明思令淡淡問道。
“十年前,沙綰鎮發生了一場大瘟疫,當年的宰執梅東望被貶官至此。他曾經的學生,因為擔心老師境況,有十幾人結伴來到沙綰鎮探望。結果,梅東望與其中兩人都不幸罹患時疫,死在了這里。當年帶隊之人,正是太傅昶驪,也是他為老師一路扶棺回鄉安葬。”賀之洲緩緩道。
“瘟疫中幸免于難的學生,在十年后死于同樣的莫名奇毒?”明思令喃喃自語“這就是其中的關聯?不對,絕不僅僅于此。我需要二十年前到近期的沙綰鎮縣志。”
賀之洲躬身,認真看著少女畫的圖,眸光里又多幾分欣賞。楊東來和衛遒走過來,細瞥之下都暗自心驚,看來這明堂圣女并非一般人。別看她年輕,但思維縝密,觀察細微。
“明姑娘方才說的這些,我們已經再查了。”衛遒點點頭,低聲道。
“幾位大人,有沒有想過?會不會有人故意將你們引到沙綰鎮?”明思令凝視著自己描畫的人物關系圖,驀然發問“瘟疫,也許是大范圍的投毒事件,偽裝而成呢?”
四個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覷。
“也許,這就是一個局。有人想引你們來這里解開一個當年的謎團。反正尸體無法長期保存,也就無法與當年投毒案進行仔細對比。模仿起來,就容易得多。這沙綰鎮里,恐怕藏著什么驚天大秘密吧?但看起來,引你們查案的人,和做局陷害我和同伴的人,又似乎不是同一伙。”明思令站起身來,扔掉手中樹枝,舒了口氣。
恰在此時,黃縣令慌慌張張就跑了過來,他惶恐地擦著額頭上的熱汗。
“賀大人,不好了。鎮南的破廟里出了命案,又有兩個人被害。”他大聲嚷著,顧不上禮儀。
“破廟,你們這里有幾個破廟?”明思令心下一凜,臉色驚白,緊張問。
“只有那一個破廟,就是城隍廟啊。”黃縣令用官服衣袖抹著汗“真是流年不利啊,這才不到一天,又死了兩個。滿地的鮮血啊,太嚇人了。”
明思令備受打擊,后退一步,囁喏著“兩個人?莫非,是一老一小。”
“那倒不是,兩個年輕的姑娘被挖了心,剛剛被發現的。好像是倚翠樓新買的姑娘。”黃縣令好不容易喘勻了氣。
“兩個姑娘?”明思令本來已經放下的心,又一次懸了起來“長什么樣子?”
情急之中,她扭住黃縣令的手腕,對方痛呼不已“下官也剛剛收到衙役稟報。馬上就來向各位大人回稟,還不曾去現場查驗。哎呦…明姑娘松手。下官的手都要斷了。”
明思令失神松開黃縣令的手腕,眼神閃爍,心神不寧“尹婕妤和小翠已經失蹤了一天一夜,千萬不要是她們才好啊。不然,我到底是救了她們,還是害了她們呢?”
“別擔心,肯定不會是你的朋友。咱們…馬上就去城隍廟。”賀之洲猶豫著,輕輕撫住少女戰栗的肩頭。
破舊的城隍廟里,一片狼藉。
篝火已經燃盡,只剩下冰冷的灰燼。土鍋和粗瓷碗被踩破了,撒了一地碎片。碎片中還遺留一個骯臟踩滿鞋印的布娃娃,孤苦伶仃躺在那里。
遠遠的,可以看見里面的稻草堆上,扔著兩個也像破碎娃娃般的妙齡少女。她們穿著艷麗的衣衫,卻滿身沾染了鮮血。
毫無聲息的兩個姑娘,長發胡亂披散著,掩蓋住大半臉頰。她們的手指蜷曲著,依舊狠狠抓滿了一大捧稻草,可見死前經受了極大的痛苦。
她們的胸前都有一個赫然的血洞,心臟已經不知去向。滿屋子的血腥氣,蒼蠅飛來飛去。
明思令站在門口,一時不敢靠近。她的心狂跳著,無法安寧,冷汗涔涔。
賀之洲凝視了一眼戰栗不安的少女,終歸于心不忍,他示意衛遒與楊東來上前查看。
他們二人戴上羊腸手套,走到尸體面前,小心查驗著。
衛遒輕輕撥開其中一個少女臉上的亂發,扭頭驚喜道“明姑娘,不是你的朋友。”
“看這衣服,倒像是倚翠樓的舞姬。心被挖走了,血都流干了。”楊東來摸索著另一個少女的衣衫,忽然之間他有所發現,他從她手掌心里拽起一搓粗硬的黑毛。
明思令驚喜之余,稍微舒了一口,但緊接著一股子悲憤涌上心頭。雖然死者并非尹婕妤與小翠主仆二人,但兩個妙齡少女卻慘遭毒手,丟了性命,如何能不讓人氣憤與唏噓。
“少女,挖心,鮮血?”她忽然醍醐灌頂般驚醒,她推開試圖攙扶他的賀之洲,幾步走到楊東來面前,仔細看著他掌心里的黑毛,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三個怪人的形象。
“大人,你還記得那日在芙蓉客棧,有三個喝酒的怪人嗎?其中一個身材魁梧,臉上、胳膊上都是黑毛,就活像一頭黑熊。”她驚呼出聲。
“對,還有一個侏儒,一個瘦得像竹竿子。他們不吃菜,只喝酒,還吃肉。那牛肉只要半生不熟的,帶著血絲。看起來就像強盜,或許就是真兇!”小四恍然大悟“這黑毛,多像那壯漢身上的。”
“二弟,三弟,立刻追查三個怪人的下落,全城通緝。”賀之洲斬釘截鐵命令道。
“它們不是強盜,甚至不是人,是妖獸…你們不是對手。”明思令緊蹙眉頭,郁悶低語“還會繼續殺人的,它們需要大量的少女鮮血與心臟煉制邪藥。”
“你怎么知道這些?”賀之洲不解地挑了挑劍眉,認真道“明姑娘,不管它們是妖是獸,但只要它們殺了人,皇城司絕不會放任不管。”
“別擔心,我也會盡快找到你朋友,把他們都接到縣衙來,大家都會安全的。”他柔和了語氣,凝視著惴惴不安的少女,安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