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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大堂之上。
賀之洲坐在主位上,居高臨下看著站在堂下的明思令。他劍眉緊蹙,眸光嚴厲,連唇角都下滑著,臉部的曲線生硬得不行。
他掃量著堂下少女,有些意外。她與前幾日英氣十足的騎服裝束又不同,今天換了件翠色蜀錦斜襟衫,下配淺碧繡著銀線合歡花團的十二幅長裙。
長長的黑發盤成了墜馬髻,簪了一枚大小東珠攢成的珠花串,露出了光潔的額頭和白皙天鵝頸,頗有幾分驚艷的嫵媚。
小四已經看呆了,他圍繞著明思令轉了半圈,疑惑道:“你…真的是野婆子嗎?”
他話音未落,被衛遒一把勾住肩膀,生生拉著就往堂下拖去。
“三哥,我還沒問完話呢。”小四掙扎著扭頭瞪住少女,不甘心的模樣。
“有大哥問話就好了,你多什么事?”衛遒用胳膊肘狠狠戳了下小四肋下,陪笑著。
“黃大人,本司還有新案情與你商議,不如這里就交給賀大人,您看如何?”楊東來煞有其事,朝著正在疑惑的黃縣令做了個請的手勢。
黃縣令看看賀之洲目不轉睛凝視著那少女,立刻恍然大悟,立刻哂笑著后退鞠禮:“楊大人說得及是,下官明白。請…”
楊東來走到站在明思令身畔的虬須大漢面前,提高聲音:“這位是?”
“小爺是明姑娘的護衛,怎么,不行啊?”化身成人的六神故意裝腔作勢。
“正好,本司也有話問你。”楊東來不客氣地拽住六神,也往下拉。
“老大…”六神緊張地回望明思令,見后者輕輕點頭,它才放心順從了楊東來的拉拽。
賀之洲見眾人退去,堂上便只剩下他與明思令二人。他思忖了幾個呼吸,便從主位上走下來,緩緩走到她面前,停在三步之遙的安全距離。看來,他對她偷襲的功夫,依舊心有余悸。
“好大的膽子,竟然自投羅網?或者,你良心發現,前來投案自首不成?”他輕輕咳嗽一聲,壓抑著喉嚨間干澀之感。
“明堂圣女明思令,拜見大人。”少女微微福禮,唇角旋起一抹淺笑,倨傲神態倒與前并無兩樣。
“我和我的同伴并沒有殺人,心中無鬼,坦蕩磊落,自然敢來見大人助您破案。”她娓娓道來,落落大方。
“你說沒有殺人就沒殺人嗎?”他哼了一聲,拉長尾音:“斷案的可是本司。”
“大人,但凡行兇殺人,無非三個要素。動機、手段和獲利。我與受害者無冤無仇,沒有殺人動機啊。沒錯,我們是在芙蓉客棧爭執。”明思令狡黠一笑:“但是,難道大人和旁人吵架吵贏了,還要殺了對方不成?”
“黃祥瑜騙你三塊金餅,你想奪回來。這不能成為動機嗎?”賀之洲冷冷回答。
“明堂在大頌有幾十家醫館與藥鋪,雖然不如商賈多金,但幾塊金餅子還是拿的出手的。大人小看了我等。”
“哼哼,那姑娘敢否認,你用那幾塊金餅子,也有借刀殺人的念頭?”
“借刀殺人,又非雇兇殺人。再說,我不過想借金餅子,讓黃花魚受些懲戒而已,從未想要殺他。善因善果,惡念惡報。既然刀不在我手中,他因貪念惡行被殺,與我何干?”少女一甩衣袖,眸光清澈。
“哦,就算你沒動機,那手段呢?黃祥瑜與何老鬼,還有那兩名歌姬,都是被毒殺的。聞聽明堂圣女不但醫術高超,投毒之術也了得。如此說來,你嫌疑最大!”男人冷笑幾聲,咄咄逼人。
“江湖傳言,如何成信?我雖懂醫術,但明堂有訓,只可救人不可用毒術行惡。再說,我若想殺人,不會用卑鄙手段,直接宰了就好。我倒詫異,小小邊城的殺人案,如何驚動皇城的皇城司,莫非其中還有隱情?”明思令挑了挑眉反問,昂首凝視著對方。
“你想套本司的話,還真大膽不知死活啊。”賀之洲怒極反笑。
“也對,姑娘彪悍,若想殺人直接出手即可,或者偷襲也是在行的。”他忍不住奚落,本能地揉了揉尚未消腫的鼻梁。
“大人,咱們彼此彼此。”她淺淺一笑:“我若真的擅毒,大人早就和黃花魚去黃泉作伴了。我又何至于被大人險些扼殺?”
他別噎得無語,自嘲地點點頭:“看來,本司還要感謝姑娘不殺之恩。”
“客氣,大人若將詳情告知,你我恩怨也算兩清了。”她眨眨眼睛,噎得對方無可奈何。
“本司和三位兄弟,從皇城汴梁而來。一月之前,汴梁接連有九位重臣先后被毒殺。是一種無色無味的劇毒,死狀恐怖。官家親命我等追查真兇。本司發現,十年前,他們都來過沙綰鎮,便于七日前來到此地查驗。不曾想,前天夜里,黃祥瑜等人先后被毒殺,被同一種毒藥。而本司親眼目睹,你們在芙蓉客棧發生爭執,所以此次才去神仙居找你。”他一口氣說完。
“我承認,在芙蓉客棧我用三塊金餅設局,就是想要教訓黃花魚和何老鬼。但我沒有投毒殺人,還有那兩個舞姬,更與我無冤無仇。至于汴梁,我還從來都沒去過呢。不信,大人可以去查啊!”她聳聳肩,一副無奈模樣。
“再說,那夜我和同伴都在神仙居夜宴,對了…老板可以給我們作證。難道我還會分身術殺人不成?大人可不要冤枉好人。”
“本司當然訊問過神仙居一眾人等,知道你有不在場的證據。那日,本司也并非去拿你,不過請你來縣衙協助查案。誰想到姑娘誤會…”賀之洲蹙了蹙眉,忽然轉了話鋒。
“喂,既然是協助查案,你那個傻子弟弟為何先動手?”明思令一下子抓住了他話中破綻,眸光爍爍,用手指指住他鼻尖,嚷嚷著。
“本司已經訓誡過小四,但你們的反應也確實可疑。”他用衣袖一下拂開少女手指,目光有些閃躲。
“廢話,我們也在被壞人追殺好嗎?誰知道你和那個什么小四,是不是歹人喬裝為官差拿人呢?”她強詞奪理,步步緊逼。
“你們…被追殺?你們到底是何人,為何被追殺?莫非做了不該做的事情?”他一本正經。
“你腦袋里是不是裝著豬腦花啊?從來都是好人被壞人追殺吧!”她想了想,又指住他,強悍道:“既然你早知道我不是兇手,為何還要全城通緝我和我的同伴?”
“不這樣,如何逼你來找我,協助破案呢?”他哼了一聲,閃開她的手指。
“再說,如此一來,還可讓真兇放松警惕,或許能露出新的破綻,本司才好繼續追查。”他冷著臉,面無表情道。
“還真歹毒…原來大人心懷叵測,想用咱們當誘餌,混淆視聽。為此,你差點兒掐死本姑娘。賀之洲,我打你一點兒也不冤。”明思令冷笑著,斜著眼睛凝視著對方。
“我又不是故意的,都沒有用力,你就暈了。想來,那時你已經中了攝魂術,才會神志不清。與我無關,你別誣陷本司。”他被她盯得心虛,不由后退了一步。
“還有一種可能性,你的未婚夫為救你,才偷襲我。就算你被我掐昏,我也被他打暈,兩不相欠。”他說不過她,只得刻意捂住網冠,里面隱約可見包著傷口的布巾。
“什么亂七八糟的?打暈你的人不是夜之醒,他也不是我的未婚夫。依我之見,怕是大人惡名遠揚,被仇人暗算了吧。我只能算因禍得福,善有善報。”她呲了呲牙,不客氣反駁。
“打暈我的人不是夜之醒,還是夜之醒不是你的未婚夫?”他嘆了口氣,神情困惑。
“都不是!大人,你的傷不輕啊。”明思令倒吸冷氣,昂起頭來:“夜之醒是我兄長,明昭是我姐妹,我們三個人從何了城來到嶺南之地,只為尋找嶺南石窟。還有兩個同行的姑娘,是我在大街上救下來的孤女。她們差點兒被黃花魚賣到倚翠樓去。就這樣,你審完了嗎?”
“好,很好。”賀之洲情不自禁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他難得一笑,竟然也明朗燦爛。心中糾結萬千,終于被她一語道破,煙消云散了。
她不是兇手,不是歹人,還是愿意協助破案的明堂圣女,最關鍵的是那個俊朗少年是她兄長而非未婚夫,這是否意味著…這位明姑娘尚未婚娶?他的心不由一動,心花怒放卻不自知。
“既然如此,你兄長和姐妹呢?不妨請他們一起到縣衙暫住,也更安全些。”他語氣突然溫和了許多。
“我倒覺得,夜之醒和明昭在外面繼續尋找新線索,反而更安全。大人若再無懷疑,明日便撤了全城通緝就感恩不盡了。至于尹婕妤和小翠主仆二人,您能放人了吧?”她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
“你說你救的那兩個姑娘?她們并不在縣衙。”賀之洲悄悄地,靠近明思令幾步。兩人之間距離,肉眼可見近了太多。
“怎么,你朋友不見了,我可以幫你找…”他遲疑了幾個呼吸,刻意抱歉道:“就算我給你賠禮道歉,那日不該傷了姑娘。”
“算了,反正我也沒吃虧。”她看看他鼻梁上的淤青和網冠里的白布巾,哂笑著。
“老賀啊,那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了。你趕緊帶我去看看黃花魚吧,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到底中了什么毒?你們又在哪里發現他的尸體。閑話少敘,咱們馬上開始查案就好。”明思令打了響指,瀟灑至極。
少女一馬當前,走出房門去。她一回頭,明眸善睞,帶著幾分懷疑:“愣著做什么,還有,你傻笑什么?”
“本司,有嗎?”賀之洲望著靈秀明艷的少女,一時間竟然愣住,只覺得她嬌嗔動人。
她就像一條碧綠可愛的小蛇,吐著鮮紅的芯子,令人神魂顛倒。
他想起曾經看的戲,講的是成精的白蛇與青蛇與一個男人的情緣糾結。原以為,白素貞嫵媚癡情,是最難得的佳人佳話。
原來青蛇靈動驚艷,更為令人怦然心動,欲罷不能。那許仙是個傻子,白蛇有什么好?換了他賀之洲,特定喜歡小青姑娘啊。
賀之洲邃黒雙眸中流露出喜悅的傻笑,情不自禁地停不下來。
窗外,有三個男人正扒著窗框偷看。
“老賀?大人都變成了老賀!這速度也太快了吧!有戲,這是有戲啊。老三,老四。”楊東來欣喜不已,低聲嘀咕著。
“不會吧,大哥怎么會喜歡野婆子。說話毒,計謀毒,招數更毒,簡直就是蛇精轉世。哎呦…”小四倒吸冷氣,卻被衛遒一拳砸中了腦袋,呼痛不已。
“你懂個屁,一般的女人老大能放眼里?也只有妖精啊,才能讓大哥動心。”衛遒咂著嘴,意猶未盡。
下一刻,三個男人又蹲在石榴樹下,看著明思令從殮房狂奔而出,扶著魚缸吐個不停。
她一邊捂住嘴,臉色蒼白,把早上吃的餛飩吐了個一干二凈。
“三哥,妖精看見死人也會吐嗎…”小四看看吃驚的衛遒和楊東來。
“大哥…又在做什么?”衛遒盯著遙遙看見的一幕,囁喏著,脊背發涼。
他們盯著賀之洲,居然不顧齷齪,躬身為明思令輕輕拍著背。
“來人啊,還不快準備溫水和手巾,給明姑娘洗漱。”他蹙眉,厲聲呵斥。
“你還記得老大第一次帶你進殮房,你也吐了一地。大哥怎么待你?”衛遒轉身看了看楊東來。
“差點踹斷我的腿,還罵我像娘們一樣矯情。”楊東來也望了望衛遒,苦笑著。
兩人同時醒悟,爭先恐后沖了出去:“來人啊,溫水呢,手巾呢,茶…還有清茶。快點兒啊。”
“大嫂,先喝茶…”衛遒搶過衙役端過來的明前龍井,諂媚地遞了過去。
“什么?”吐得昏天黑地的明思令沒聽清,困惑抬頭。
但衛遒已經被陰沉著臉的賀之洲一腳踢倒在草地上。
“明姑娘,水來了,快凈手。”楊東來回頭,狠狠瞪了一眼情急之下說溜嘴的三弟。
后者怕拍自己的拙嘴笨舌,哂笑著。
“對對對,明姑娘喝茶。”衛遒顧不得撣落頭上的草葉子,趕忙從衙役手里又接過一盞新茶,遞了過去。
明思令莫名其妙擦了手,又喝了幾口清茶,她轉到石桌旁,細細思忖著。賀之洲緊跟其后,衛遒和楊東來跟在他后面。只剩下小四,無可奈何挪步過來,氣鼓鼓看著他們。
“怎么,還難受嗎?用不用叫醫官來給你看看。”賀之洲低聲道,但語氣中難掩關心。
“這毒好蹊蹺。”明思令卻戰栗一下,神情凝重:“不到三天,尸臭竟然如此厲害。不對,不僅僅是尸臭,還混著著一種奇怪的腐臭,就像…蛇后身上的味道。”
四人都愣住了。原來,這姑娘查看尸體可不是做做樣子那么簡單。
“這幾具尸體除了臉部,身體也比一般的死尸腐化嚴重。要知道,現在天氣還寒涼,遠不至如此。”明思令喃喃道。
“他們在死前,都曾用雙手狂抓自己的身體,甚至抓破血肉,深可見骨。可見當時痛苦掙扎。”賀之洲正色道。
“但很奇怪,他們的臉上卻都保持近乎一樣的笑容,凝滯的獰笑。”明思令忍不住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