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爭吵,并沒有最終的結果。
兩個明姑娘都不開心,都黯然離去,都夜不能寐,只不過心事并不相同。
夜之醒也沒睡,他站在戀紅塵頂層的藤蘿花樹下吹著笛子,笛聲悠長,婉轉幽怨。
彎月如勾,夜色深沉,秋風吹動著少年長發糾纏著臉頰,猶如他復雜糾結的內心,斬不斷理還亂。
“你吹笛子倒是蠻好聽的。”夕無悔略帶譏諷的聲音,從他身后揚起。
夜之醒并未轉身,也未回頭,堅持著把一整首曲子吹完。夕無悔拿著一壇子酒,慢慢喝著,細細聽著,并未再打斷。
笛聲終于隱退,他把玉笛收進懷中,走到夕無悔身邊,不客氣地拿起另一壇酒,大口灌著。酒是桂花陳,入口甘甜潤滑,可后勁卻涌上來清苦的余味,他把嘆息都藏在大口入喉的酒中。
“當心別喝醉了。明天,你們還要去找金腳威靈仙根。”夕無悔朗聲一笑,歪著頭問:“夜不行,你到底更愛哪一個?如果兩個都愛,大不了娶兩個唄。你們這里又不是不行?”
噗的一聲,夜之醒差點兒被酒嗆暈。他一邊大聲咳嗽著,一邊抹著衣襟上琥珀色的酒液。
“夕無悔,你…想害死我,就直說!”他郁悶得把酒壇推回她身邊:“真是一個瘋子,懶得跟你講話。”
“瘋子總比傻子強。喜歡她不告訴她,她死了你一定會后悔為何不早點說。不喜歡她不告訴她,她也會變成我這樣的瘋子。瘋瘋癲癲,滿心仇恨,心無所依,渾渾噩噩。”夕無悔自嘲一笑,仰頭灌著美酒。
聽了她的話,他猝然止步,偏著頭望著月色中的少女,她正高舉著酒壇,讓一線琥珀色的酒液,穩穩落入張開的紅唇之中。她喝得暢快淋漓,肆意妄為,緊閉的眼角卻隱隱有淚光閃亮。
這個女人身上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故事,他其實一點不討厭她的直率與犀利,甚至有些同病相憐的認同感。
“不知道…我的封印尚未開啟,我甚至沒有能力,去保護我在乎的人。又怎么有資格去想兒女情長的事。”夜之醒低頭看著自己的靴尖,自嘲地笑。
“虛偽!”夕無悔扔下空蕩蕩的酒壇,翻了個白眼。
“男人啊,你的名字叫貪婪。一個貌美如花,愛你愛得死心塌地,你內心受用她的崇拜,卻覺得沒有絲毫挑戰。另一個與眾不同,讓你覺得新奇卻難以駕馭。而她與酆一量撲朔迷離的關系,又讓你心生嫉妒。你是不是覺得,如果這兩個女人能是一個人,該有多好?”夕無悔一針見血,毫不客氣。
“我沒想過這么多。小十就像我的妹妹,我們從小就認識了,保護她、關心她已經成為我的習慣。而阿令是危難之中,相扶相持的知己,我欣賞她也愿與她并肩作戰,生死與共。我也并非嫉妒酆一量,他不會真心待阿令的。他沒有心,沒有真情。阿令會被他害死!”他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少年,你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吧?”她夸張地捂住自己的額頭,大笑著:“有趣,實在有趣。”
“什么?”他蹙著眉,不悅問。
“算了,既然你兩個都喜歡,那就讓時間告訴你,你愛的是哪一個吧?”夕無悔撣撣衣袖,整了整發髻,意味深長道:“告訴你一個秘密。在危難關頭,你救的一定是最親的人。但你心甘情愿與之共赴黃泉的,才是心里喜歡的。雖然凡人的一輩子很短,但會喜歡很多人,最愛的卻只有一個。”
夜之醒冷笑一聲,調侃道:“那敢問夕姑娘,最愛之人又該如何衡量?可要為這人赴湯蹈火,死而復生不成?”
“可惜,我還沒有找到答案呢…凡人的愛,是很奇妙的東西啊。能毀天滅地,也可絕處逢生,是災難也是神跡。少年,愿你好運,遇到愛你的人,而你恰好也愛她。”夕無悔帶著幾分微醺,用力揮舞了衣袖,頭也不轉地向前走去。
夜之醒搖了搖頭,大咧咧撈起自己未曾喝完的酒壇,他索性躺在在屋頂上,喝著酒,吹著風,看著夜空中的繁星。
其實,夕無悔的話終歸打動了他懵懂的內心,他細細想著,一雙鴛鴦眼忽閃著,仿佛有星光墜落其中,撲朔迷離的熠熠閃亮。
一大清早,明思令換了一身雀藍的胡服,衣袖緊湊,行動敏捷。她把長發盤成簡單的圓髻,看起來簡約干練。她還用淺藍的絲巾遮住了口鼻,大概不想讓人看到真面目而做的偽裝。
她和夕無悔走到院門口,后者把一張羊皮紙遞給她,上面畫著一株羽狀葉子開著很像丁香花的植物。植株的根莖是耀眼的金黃色,下面盤踞著腦袋上長著雞冠花般翎羽的毒蛇。
“給你,這就是金腳威靈仙的樣子,記得整株連著土都帶回來啊。”夕無悔叮囑著:“山頂上有一棵老桑樹,樹根有個大洞,里面就是翠山蚺的巢穴。這毒蛇聚集之地,八成會有金腳威靈仙。別怕,被那蛇咬了一時半會不會死,但會產生強烈的幻覺,容易瘋還治不好。”
“你…以前不會也被咬過吧?”明思令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問。
“沒有!放心,萬一咬了你,及時把受傷的部位砍斷,就不會蛇毒攻心,你回來找我分分鐘給你安上新的機械臂或者機械腿。就算咬了腦袋,也可以換機械頭。”夕無悔特別認真地回答。
“算我沒說。”明思令哂笑著,搶過羊皮紙放入背囊中:“幫我照顧他們,我會盡快趕回來。”
“夕姑娘,有勞了!”夜之醒突然從合歡樹后閃身過來。
兩個少女看見他,明思令有些驚愣,而夕無悔卻會心一笑。
他也換了一身青色胡服,同樣圍了黑色面巾遮住了半張臉,手里舉著一大把碧綠的蒿草。
少年的鴛鴦眼下殘留著因失眠留下的淤青,但他目光篤定而決絕。
“我說一大早怎么看不見你,原來去采藥蒿了。”夕無悔撇撇嘴,眨眨眼睛。
“阿令,我們出發吧。”夜之醒朝著明思令笑了笑,眸光依舊清澈如水。
“誰說我要帶你去?夜不行,別礙手礙腳的。淺淺是我妹妹,跟你沒關系。”明思令哼了一聲,似乎并不買賬。
“沒關系,我帶你去就行了。我不怕蛇!”夜之醒特別自然地走到她身邊,晃了晃自己書中的蒿草,故意調侃:“我最擅長的就是捕蛇。淺淺是你妹妹不假,但也是我的朋友。我不像有的人,會見色忘義。”
“你!隨便你!麻煩。”明思令故意翻了個白眼,但唇角卻染起一抹微笑。
“等等我,我也去。”三人身后,又傳來一個少女怯生生的聲音。
他們轉頭,看見明昭自己艱難推著輪椅,已經行到眾人身后。
“小十,你腿腳不便,就不要添亂了。”夜之醒微微蹙眉,語氣嚴厲。
“我是梁姑娘的醫官,為她治療是我的本分。我應該去!”明昭猶豫了幾個呼吸,她凝視住若有所思的明思令,勇敢道:“而且…我有最好的蛇藥,萬一被咬傷我可及時救人療傷。你們不帶著我,我便自己去。”
“小十…”夜之醒剛要反駁。
“好啊,那就讓夜不行背著你吧。小十是醫官,應該更容易識別金腳威靈仙。”明思令打斷了夜之醒,認真地點點頭:“那就一起出發吧。”
夜之醒看看明思令,又瞄瞄明昭,終于無奈地聳聳肩,認命地背起了后者。
夕無悔望著三人漸漸遠去的身影,忍不住咂嘴:“這個夜不行,今天還能活著滾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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