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明昌風便差人將內宅賬目送到明思令房里。他篤定認為,一個內宅賬本的察看就能難為死這個小丫頭。
他知道,這明思令打小資質不佳,除了看病制藥,其他無論武功女紅一竅不通。
老奸巨猾如明昌風,在自己院里喝著龍井茶,只等那目中無人的丫頭,哭著鼻子來求自己出山平事。到那時候,明堂之事還不是三長老說了算?就算有個夜之醒又有何用。
“老爺,您還能呆得下去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袁儷娘哀怨道。
她依偎在明昌風身邊,正翹著白嫩的指尖,剝著晶瑩剔透的綠葡萄。剝好一顆,就輕輕塞進他口中。
看年輕的小美妾嬌俏嫵媚,鬢發灰白的明昌風心猿意馬,他捏了捏她嬌嫩的臉蛋,曖昧道:“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啊,有你膩著老爺,老爺天天都不想出門呢。”
“老爺…你真壞。”她嬌嗲地撲進他懷中,用小拳頭捶打著他肥厚而下垂的胸部。
“你看玉娘子和德安,他們可都是為我受過。屁股都被打爛了,趴在炕上爬不起來。而且,那個明思令還不依不饒,足足跟咱們要了五千兩銀子,說賠償她的什么破人參。那分明就是白蘿卜嗎。這不是趁機落井下石嗎?什么時候我受過這般鳥氣,太讓人窩火了。人家不管,老爺必須要為人家出氣。”袁儷娘說得氣起來,銀牙咬得嘎吱嘎吱的。
“小心肝兒,小寶貝兒,別生氣。你不懂,老爺我這叫以退為進。看著吧,一會這死丫頭就得跪著來認錯。她一個小兔崽子,怎么懂賬目?還想接任明堂,開玩笑吧。光內宅一年的賬本,就比她的人還高。別說三天,三個月她能看出門道就不錯。死丫頭,跟老子玩,她還太嫩。”明昌風摟緊了袁儷娘,得意的哈哈大笑。
攬月樓的正廳里。明思令和夜之醒,還有六神那頭靈貓,正圍坐在桌幾前議事。
不過半日,這里便舊貌換新顏了。香樟木的家具一應俱全,帷幔也掛起嶄新的素色織錦,都是明思令親自挑選的樣式。白玉雕琢的茶臺溫潤喜人。三枚建州黑瓷兔毫盞中,是乳白的龍團勝雪茶,暗香襲人。
“阿嚏,阿嚏,阿嚏。”明思令突然連打了三個噴嚏,聳著鼻尖警覺道:“我怎么覺得,有人正在背后算計我呢?”
她蹙眉,緊緊盯住捧著茶盞的夜之醒和六神。那兩個家伙立刻狠狠搖搖頭,異口同聲道:“不是我,我不敢!”
“那…是你們?”明思令扭頭又問,看了看不遠處,正埋頭苦打算盤,滿頭是汗的白發老先生。
“不敢不敢,咱們對十姑娘只有敬佩,不敢詆毀。”為首的老先生哂笑著,用袖子擦著汗。
“就是就是,十姑娘巾幗不讓須眉,才華出眾,頭腦精明,咱們自愧弗如。”另一個苦笑著,不吝奉承。
“十姑娘冰雪聰明,前途無量。若您接掌明堂醫館藥鋪還需要人手,咱們都愿意為您效犬馬之勞。跟著您那指定得發財啊。”剩下那個,也生怕落后一步。
原來,他們是明昌風特意雇來的三個賬房先生,本并不將這小丫頭放在眼里。
但三個人噼里啪啦的一通珠算,完全跟不上明思令的心算。不消一個時辰,三個老頭兒已經汗流浹背,甘拜下風了。
足足一人多高的賬本,兩個時辰明思令已經核驗完畢,并核查出若干錯誤的賬目與收支問題。
三個朱雀鎮頂尖的賬房先生目瞪口呆之余,不得不齊心協力共渡難關想扳回面子。結果自然是明思令大獲全勝。三人頹廢,可不敢再暗中做什么手腳了,只得老老實實聽她號令。
“阿令,你是不是給這幾個老頭兒,灌了什么迷魂湯?”夜之醒詫異,小聲問著:“還是暗中賄賂?”
“滾,老娘可正大光明,是用才華對其降維打擊。哼哼,我也是正經京華大學的EMBA,我學做生意時,你還吃奶呢。”明思令鄙視地譏諷:“真沒想到,這個明昌風居然給我一道送分題。”
“你的意思是,你能過關了?”夜之醒與六神對視,長長舒了口氣,笑瞇瞇道。
“豈止過關,我能讓明昌風把袁儷娘趕出朱雀鎮。”明思令嗤之以鼻:“如果,他還想繼續在明堂做三長老。”
“老大,以后六神就跟您混了。”六神夸張地抱住明思令的腿,貓臉諂媚而滿足。
“哎,六神,作為靈貓你的氣節呢?”夜之醒嘆了口氣,用手指按揉著太陽穴。
“嗯,今天中午,我親自下廚。那個小廚房已經搭好了,做些什么好呢?菘菜玉露湯,蒸了玫瑰八寶糕,還有金桂脆皮鴨…”明思令拿起一把小巧的銀甲刀,修剪著指甲邊緣,她眸光一閃。
“老大,以后亦仙任您差遣。”夜之醒立刻眉開眼笑:“中午能否再加個紅棗奶酪羹,昨天沒吃夠啊。”
“看我心情吧,蓮房讓各房的管事娘子進來吧。”明思令淺淺一笑:“告訴她們,每個人只有一盞茶時間,別說些無關緊要的,我問她答。”
各院的管事娘子早就聽說了賬房先生的遭遇,并不敢怠慢。但真與這位平日里極少露面的十姑娘相見,也十分訝異這貌似柔弱不經風的小姑娘,殺伐決斷起來比之正房大娘子還要厲害。
每項銀兩與人員的支出安排,明思令都問得仔細。她超強的記憶力與敏銳的觀察力,讓本就心虛的管事娘子們虛汗淋淋,錯誤百出。其中,查出最多紕漏的,自然還是袁儷娘這一院。不得已,養傷的玉娘子被幾個婆子用門板抬了來。
面對鐵證如山,百口莫辯。玉娘子從最初的大哭大鬧到發愣出神,再到前言不搭后語的牽強解釋,最終崩掉了最后一道心理防線。竹筒倒豆子般地把自己受儷小娘主使,串通德安做假賬中飽私囊。她們母子聯手,三年間竟然賺了十幾萬兩銀子。
攬月樓里自然也有明昌風的眼線,忙不迭就把消息傳了回去。
袁儷娘的葡萄滾了一地,明昌風長吁短嘆,在院子里焦躁地踱來走去,卻想不出相應的對策。
內宅的賬目不到一日便核對完畢,就鬧出了這么大的笑話。他當然不敢把這幾年間外院的賬本拿來,因為心知肚明這些賬本里的貓膩,和袁儷娘內宅那些賬目之比,簡直小巫見大巫。
一時間,明昌風的氣焰頹廢了。他當眾責罵了最心愛的小妾袁儷娘,并將其禁足罰了一年的月例。又鄭重其事將明堂內宅事宜,連同大小鑰匙都交給了明思令的大丫鬟蓮房。最后,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玉娘子和德安趕出了聽月小筑。
明思令自然懂,這老奸巨猾的三長老用了棄車保帥的伎倆。不過,她并不點破。時機尚未成熟,何必過早亮出自己底牌?
未出三日,攬月樓成了聽月小筑最熱鬧的院落。且不說,明昌風的各房娘子,都忙不迭地討好著這一鳴驚人的明堂圣女,送來的使喚丫鬟和各種禮物絡繹不絕。連和明堂有生意往來的老板們,也紛紛吩咐女眷帶著厚禮來拜見十姑娘。
朱雀鎮本就不大,即將繼任明堂堂主的明思令成為一時風云人物,被吹噓得神乎其神。夜之醒和六神,看得目瞪口呆,佩服得五體投地。
攬月樓里歡天喜地,袁儷娘的樂音苑再見不到一絲喜氣,連往日里的諸宮調都聽不到了。
“儷小娘,可了不得呢。咱們家老爺和十姑娘詳談了一個多時辰,居然就認輸了。他,他承認十姑娘通過考驗。還飛鴿傳書給二長老請回,聽說大長老也出關了,明日就到朱雀鎮。看來,這十姑娘八成真要做堂主了…咱們可怎么辦啊?”一個長著金魚眼的瘦女人,著急忙慌扯著袁儷娘的裙角。
“琴娘,你急什么急?人家還沒來對付你,你先把自己嚇死了。沒用的東西,滾開點兒,別給我添堵了。”袁儷娘糾結地扯著手帕,眉頭也皺成一團。
“主子啊,奴婢的姐姐玉娘和外甥都被打得吐了血,現在還扔在外面等死。奴婢能不急嗎?咱們可是主子的家生奴才,是您的左膀右臂,萬事都指著您呢。您可不能不管奴婢們的死活啊。”琴娘子揉著眼睛,開始哭哭啼啼起來。
“我還沒死呢,你嚎什么喪?不是給你銀錢了嗎,你偷偷給他們找個醫官療傷就好了。對了,那件重要的事情,你辦得怎么樣?找到的人牢靠不牢靠?”袁儷娘突然壓低聲音,謹慎問。
“主子放心,那道長可是奴婢的兒子從啟靈山重金請來的,從未失手過。您就放心吧,今天晚上,人就到…”琴娘子興奮回答著,卻被對方捂住了嘴。
“蠢貨,小點兒聲。這種事情怎么能說出來?”袁儷娘狠狠戳了下瘦女人的額頭,惡狠狠耳語道:“告訴那道士,人不死咱們絕不支付剩下的銀子,兩個人還有那只討厭的貓,他們都得死,一個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