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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1 松柏·紅妝②

  當榮陶陶拿著一盒三秀,返回醫院四樓病房的時候,病房中還來了一名醫生。

  這醫生正在例行給蕭自如檢查身體,同時,嘴里還在低聲吟唱著歌謠。

  那優美的旋律的確能安人心魂,聽得榮陶陶無比愜意,只是可憐了醫生,站在這寒風刺骨的屋中,還要給蕭自如唱歌......

  不過對方是一名軍醫,實力是有保證的,應該也不怕這樣的寒冷。

  話說回來,聲音類的魂技大都出自海洋魂技,要么刺激人的大腦,要么安撫人的心神,這似乎是海洋魂技特有的。

  雪境魂技倒是也有安撫人心神的,比如說霜死士的霜寂,但是聲音類的雪境魂技嘛,起碼榮陶陶尚未見到過。

  看著醫生站在蕭自如面前低聲吟唱,一邊還擺動著手中的筆,而蕭自如卻是完全不配合,眼神空洞的看著前方,注意力根本不在鋼筆身上,榮陶陶也不由得嘆了口氣。

  哎......

  嘆息歸嘆息,先把煙藏藏好......此時的榮陶陶,像極了一個做壞事的學生。

  醫生終于例行檢查完畢,表面不動聲色,向外走來,本就站在門口的榮陶陶也跟著醫生走出了病房。

  榮陶陶看著身材修長、氣質溫潤的男醫生,開口搭著話:“辛苦了,醫生,貴姓?。”

  “應該的。免貴,程卿。”程卿醫生開口回應著,也多看了榮陶陶兩眼。他認識榮陶陶,知道這位大名鼎鼎的魂將之后。

  榮陶陶詢問道:“程醫生,跟我說說他的具體情況吧?”

  聞言,程卿遲疑片刻,道:“事實上,病人的情緒很穩定,目前看來,他的更多的應該是心理問題。

  昨天他還開口說過話,甚至還道歉來著,只是言語并不清晰。

  他表現出了不同層面的交流障礙,首先是語言交流障礙,其次,在非語言交流層面,他的表情比較漠然,幾乎不會用任何肢體動作表達自身的意愿,不愿意給出任何反饋。

  我們都清楚他這些年來的苦痛經歷。所以長期陪伴,堅持交流是治愈他的良藥,事實上,我正準備給他提供一種任務治療法。”

  榮陶陶愣了一下:“任務?”

  程卿醫生笑了笑:“不是咱們士兵那樣的任務,更像是少兒游戲,比如說給他一堆漢字卡片,讓他找到其中一個文字,成功后,給予他稱贊和獎勵。

  在這樣的過程中,不斷促進交流,讓他慢慢敞開心扉,重新接受這個世界,接受自己。

  不過以他目前的表現出來的狀態來看,真的很難配合我。你也看到了,他剛才面對我的時候,幾乎是沒有反應的,的確需要他的家人配合,但是他的家人......”

  說到這里,程卿的眉頭微微皺起,蕭自如還是比較出名的,父親可是大名鼎鼎的松柏魂武高中校長,卻早已病故,母親也已經不在了。

  蕭自如又是無兒無女,他的確有一位紅顏知己,這也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那名紅顏知己...精神狀態同樣不穩定!

  讓一個病人去陪一個病人,這種操作是比較魯莽的。

  更何況,兩人還都是魂武者,蕭自如的實力更是頂碎了天花板的那種,很容易出大亂子。

  程卿輕輕地嘆了口氣,道:“雪燃軍已經向松柏鎮魂武高中尋求幫助了,尋找熟悉他愛人的同事、朋友,看看是否能以幻術的方式,用她愛人的形象,在精神世界里陪伴蕭自如,與他開展一些治療。”

  榮陶陶心中一動,道:“我就有風花雪月魂技,也知道病人的過往,知道他的愛人。”

  “哦?”程卿微微挑眉,道:“包括他愛人的性格、說話方式,兩人之間的交流方式?”

  榮陶陶卻是聽傻了,無奈的搖了搖頭:“我只是和他的愛人有過簡短的交流,其余的并不知曉。”

  “嗯......”程卿稍顯遺憾的點了點頭,卻是開口道:“嘗試一下也好,我本就想明天給他展開治療的。

  其實...松柏鎮那邊傳來的消息并不樂觀,蕭自如的愛人獨來獨往,雖然名義上是松柏鎮教師,但鮮少出現在學校、也很少出現在大眾視野。

  你稍等一下,我去拿卡片。”

  “好,麻煩了。”榮陶陶開口說著,打開了房門。

  病房中依舊是一片寒冷,像是冰窖一般,倒是那個蕭自如,此時已經不站在窗口了,而是坐在沙發上。

  他一動不動,目光空洞,表情呆滯,就像是一個失去了魂魄的人偶,默默的看著地面。

  那樣的狀態,與之前跟霜美人在一起的時候有什么區別?

  唯一的區別,便是他的形象了。

  頭發理成了短發,胡子也刮了,破爛的衣物也已經換成了藍白條的病號服。

  干凈清爽的蕭自如,本該表現出來更好的精神狀態,但是理頭、剃須之后,那展現出來的滄桑容顏,甚至讓人看著心中發酸。

  魂武者這一職業,由于其特殊性的存在,所以一般的魂武者,“精氣神”都是在線的。

  你看那高凌薇,隨隨便便一個眼神,便讓人感覺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

  再看那夏方然,即便是再怎么吊兒郎當,那也是精神飽滿、神采奕奕的主兒。

  然而這個蕭自如,他才40出頭...但是榮陶陶卻仿佛看到了梅鴻玉的影子。

  垂垂老矣,行將就木?

  但是人家梅鴻玉自成一派,他本就是死氣沉沉的,藏在梅鴻玉年邁外表下的,是一顆頂級魂武者的大心臟。

  然而蕭自如卻是真正的“風燭殘年”。

  看到榮陶陶進來,夏方然開口問道:“拿來了?”

  “拿來了,但是程醫生說馬上過來。”榮陶陶開口道。

  夏方然詫異道:“不是剛檢查完嗎,還過來干什么?”

  當著蕭自如的面,榮陶陶不好說什么,只是開口道:“我有風花雪月,程醫生答應我,在他的陪伴下,跟蕭教聊一聊。”

  夏方然面色錯愕,而一旁靠墻站立的高凌薇,卻是眉頭微皺。

  任何治療都是有風險的,而當你的病人是蕭自如的時候,有風險不僅僅是病人自身,更會涉及到旁人。

  好在這里是萬安關、是士兵醫療中心,好在榮陶陶擁有一瓣輝蓮,這倒是讓高凌薇安心了不少。

  不一會兒,程卿醫生就回來了,手里還拿著一堆撲克牌似的卡片,上面寫滿了中文漢字。

  程卿來到蕭自如所坐的沙發前,將帶有漢字的卡片在地上依次排開,隨口說著:“先嘗試一下松柏鎮吧。”

  榮陶陶想了想,道:“煙火慶典怎么樣?氣氛比較好。”

  “當然可以。”程卿一邊擺著,一邊開口回應著。

  榮陶陶坐在蕭自如身側的沙發上,探前了身子,歪著腦袋,看向了無比沉默、宛若人偶的蕭自如。

  榮陶陶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澤......

  下一刻,榮陶陶和蕭自如站在松柏鎮中央廣場,周圍滿是擁擠的人群和精美的冰雕。

  而在他們的正前方,正有一個男孩,手里拿著一串僅剩一顆山楂的糖葫蘆,遞向面前女孩的嘴邊。

  他臉上的笑容,似乎還在昭示的他的內心,正在研究著什么陰謀詭計......

  “嘩啦啦...嘩啦啦......”

  正前方的巨大建筑墻壁上,流淌下了金色的瀑布,絢麗的煙火從樓頂傾瀉而下,唯美至極。

  夜空中,無數煙花綻放開來,美不勝收。

  終于,在這一刻,榮陶陶看到了蕭自如的變化。

  他微微仰起頭,看向了夜空中絢麗綻放的煙花。

  榮陶陶心中一喜,小心翼翼的開口道:“蕭教...蕭自如?”

  而蕭自如穿著一身藍白條病號服,站在這人群擁擠的廣場上,仰頭看著夜空,依舊不言不語。

  盡管他的穿著格格不入,但是他的動作姿態,他那欣賞煙花的模樣,卻是與其他人一模一樣,還算是融洽吧......

  榮陶陶遲疑了一下,繼續輕聲呼喚道:“蕭自如?熟悉這里么?”

  然而,蕭自如卻并未給出任何回應。

  “哎......”榮陶陶心中嘆了口氣,默默的陪著蕭自如,仰頭看向了漆黑的夜空。

  無論榮陶陶和蕭自如看了多久的煙花,在現實世界里,只是短短一瞬。

  出了風花雪月的世界后,在病房的沙發上,榮陶陶一手扶住了額頭,閉上了眼睛,拇指和無名指輕輕揉著太陽穴。

  看到榮陶陶有所動作,程卿一聲蹲在蕭自如的身前,聲音輕柔,詢問道:“你剛才去了哪里?愿意跟我說說么?”

  蕭自如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程卿向后讓開了身體,指著地上的一堆卡片,輕聲道:“不愿意說話,指出來也可以。你看起來很喜歡那里,指出來的話,我們會再帶你去那里的。”

  病房中一片寂靜,只剩下那敞開的窗戶依舊向屋內灌著寒風與霜雪。

  半晌,蕭自如依舊沒有任何舉動,房間中,眾人的心也沉了下來。

  榮陶陶繼續道:“我帶他去北山公園,看看紀念碑吧。”

  “嗯。”程卿點了點頭,開口安慰道,“恢復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要泄氣,你也要注意一下魂技的使用程度,消耗別太大了。”

  “好。”榮陶陶再次扭過頭,看向了蕭自如。

  下一刻,兩人出現在了松柏魂武高中北側,那修建在山上的公園中。

  在公園中,便能看到那坐落于山頂的紀念碑,然而榮陶陶卻并未帶著蕭自如直接來到紀念碑旁,而是跟他出現在臺階之下。

  榮陶陶仰起頭,看著那稍顯陡峭的石階,開口道:“據說這里一共303階,走啊?”

  榮陶陶在說話間,兩道人影,竟然穿過了他和蕭自如的身體,向臺階上面爬去......

  正是剛才在除夕夜煙花慶典中,站在兩人身前吃糖葫蘆的青年男女。

  此時,兩人正閑聊著,一步一步的向上爬著臺階,那個女孩似乎還在向男孩介紹當初自己在這里訓練的時光。

  夕陽西下,將松柏鎮染的一片深紅。

  那陽光也照耀在兩人的身上,隨著他們一路向上走去。

  蕭自如微微仰起頭,一如既往的沉默著,眼睜睜的看著那對兒青年男女消失在臺階的盡頭,卻是無動于衷。

  就當榮陶陶以為又要失敗的時候,蕭自如突然動了。

  榮陶陶:!!!

  榮陶陶發誓,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對一個人邁開腳步而感到如此激動!

  蕭自如真的向臺階上面走去了!

  303階,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當兩人爬上來的時候,之前上來的男孩和女孩似乎已經分開了。

  女孩正站在紀念碑南側的石質圍欄旁,低頭俯視著下方那松柏鎮高中的全貌,眼眸稍顯迷離,靜靜的回憶著什么。

  而那個男孩,卻是呆呆的站在紀念碑的東側,似乎是在望著遠處的松柏樹立。

  對于兩人的身影,蕭自如仿佛沒有任何感知,他只是一直仰著頭,看著那高聳紀念碑上的兩個大字:英雄。

  是的,這座紀念碑沒有注解,沒有人名,更沒有雕塑。

  唯有兩個燙金大字:英雄。

  榮陶陶知道,這紀念碑是為了紀念蕭自如的父親:蕭立。

  同樣,蕭自如似乎也知道這座紀念碑的意義。

  他微微張開了嘴,似乎想要說什么,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旁,榮陶陶看到這一幕,心情復雜極了。

  榮陶陶很確定,蕭自如不是欲言又止,而是真的說不出話來。

  蕭自如幾次張嘴,卻又一次次的無功而返。

  更讓榮陶陶的心情墜入谷底的是,即便蕭自如在這種懊惱、沮喪的情緒之下,他依舊是面無表情的,仿佛忘記了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情緒。

  就在蕭自如仰頭看著紀念碑時,面前,一個女孩的身影走了過去,來到了那紀念碑側方佇立的男孩身旁。

  非常突兀的,一道手機鈴聲響起了起來,在這靜謐的環境中,甚至有些刺耳。

  “大雪封門再送財神,烈火燒不盡心上的人......”

  男孩急忙從兜里掏出了手機,遠處,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卻是傳來了一道清冷的聲線:“別接。”

  而這道聲音,也讓蕭自如緩緩的轉過頭,看向了紀念碑側方佇立的青年男女。

  不出意外的是,鈴聲依舊固執的響著。

  “塞北殘陽是她的紅妝,一山松柏做伴娘......”

  女人清冷的聲線似有似無,也帶著一絲顫抖:“他說,他會回來的,讓我在這里等他。”

  蕭自如那面無表情的臉上,一雙眼眸微微瞪大。

  錯愕之間,那佇立在紀念碑一側的青年男女,卻是匆匆忙忙的與對方道別,急忙轉身向臺階走來。

  路過榮陶陶和蕭自如身側的時候,兩人的話語無比清晰:

  “整整三年,這是我第一次聽她開口說話。”

  “她在等家人么?”

  “你見過的。”

  “嗯?”

  “蕭自如。”

  終于,蕭自如邁開了腿,向紀念碑一側走去,企圖看到那被紀念碑遮擋著的人。

  卻是在這一刻,風花雪月的世界破碎了。

  現實世界中,榮陶陶再次低下了頭,一手揉著太陽穴,最后懸崖勒馬,是榮陶陶有點害怕了,還是循序漸進吧。

  看著榮陶陶的動作,程卿醫生繼續開口道:“剛才你看到...啊!”

  話音未落,從未有所動作的蕭自如,突然一把抓住了榮陶陶的衣領,猛地站起身來,直接將榮陶陶拎在了空中。

  “老蕭!?”夏方然心中一驚,急忙一聲大喝。

  身側,高凌薇竟然直接抽出了一柄大夏龍雀......

  而那被拎在空中的榮陶陶,卻是右手扒著蕭自如抓著衣領的手掌,左手一橫,對身后的人做出了一個“制止”的動作。

  房間中一片寂靜,整個世界都仿佛靜止了下來。

  蕭自如的嘴唇微微顫抖著,眼眶中竟然升起了一層霧氣,充滿了無盡的渴望,緊緊盯著榮陶陶的眼睛。

  他好像要再次進入風花雪月的世界,但卻很難開口,說不出請求的話語。

  榮陶陶輕聲道:“你心里也清楚,這一切都是假的,沒有意義。好好配合程醫生接受治療,待你病情好轉了之后,你會見到真的。”

  說著,榮陶陶那攔在身側的手掌,探向兜中,拿出了一盒三秀。

  他用食指撥開煙盒蓋,拇指輕輕前推,推出了一支煙。

  “反應不錯,按照醫生的說法,該給你一些獎勵。”榮陶陶右手扒著那抓住自己衣領的手掌,左手前探,遞向了蕭自如,“喏這是給你的獎勵。”

  蕭自如的情緒逐漸安穩了下來,一雙眼眸靜靜的看著榮陶陶,雙方對視了足足近20秒,屋內安靜的可怕......

  緩緩的,蕭自如的眼簾低垂了下來,看向了遞在臉前的煙。

  又是一段死寂般的沉默,蕭自如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改變。

  他的表情很古怪,很像是在笑,但卻非常不自然,面部肌肉非常的僵硬。

  口中吐出了一個字,含糊不清:“火。”

  榮陶陶點了點頭:“先把我放下來怎么樣?”

  在夏方然傻傻的注視下,蕭自如放下了榮陶陶,也緩緩坐在了沙發上。

  而在程卿醫生的注視之下,榮陶陶還真就把打火機遞了過去......

  “擦......”金屬齒輪摩擦劃過,帶著點點火星,燃起了一撮小火苗。

  蕭自如點燃香煙的姿勢非常自然,那動作仿佛印刻在了血液里,哪里有半點僵硬?

  只不過,這一口煙吸進去,換來的卻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看著這一幕,榮陶陶卻是咧嘴笑了。

  生活的確很苦,且這樣的苦痛并沒有解藥。

  萬幸,止痛藥有很多。

  比如說......

  嗆人的煙,久別的故鄉,心愛的人。

五千兩百字,月末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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