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人間武煉(下)
“轟”
火光渺渺中，一道人影從天而降。
墜落之勢猶若流星，再加上那一身雄壯霸烈，這一瞬落地，就如巨石砸落，正轟在龍馬身前十丈處。
大地若板結而起，周遭破碎，煙塵亂舞，鑄就出一記沖擊大坑，遍布殘尸斷臂，十丈之內，所有妖物，都被這一次沖擊湮滅當場。
火焰在燒。
那身穿黑衣的人，提著一把黑色重劍，猶若門板一樣，以鎖鏈纏繞手臂，就那么踩著火苗，活動著肩膀，從坑中站起。
像是一座山，站了起來。
在他身后，像是在等死一樣，躺在地上的龍馬，被這劇震弄得睜開雙目，直至此時，他才知道，自己方才所見，并非幻想。
在頭頂之上的云層之中，真有一艘黑色鐵船，緩緩落入天穹，還有金色火焰，如流星光雨般，自那船上向下方灑落。
援助到了！
飛鳥殿從中土帶回的援軍，來了！
“哈哈哈哈”
飛沙走石之中，龍馬笑的暢快，在他身后，那些重傷的武士們，眼見高手到來，威壓如此，一個個也是心中暢快，隨著首領一起哈哈大笑。
他們人數稀少，血骨已灑遍這片山野之上，他們凄慘，距離敗亡也只差一步之遙。
但沒關系。
贏了。
盡管并不體面。
“眾英雄力戰一場，此時且先休息。”
手持巨闕的圣火教主并未回頭，只是說：
“援軍已至，飛鳥也已回到福岡，諸般戰事，不必擔憂。”
這話音剛落，小鐵身前，便有頭丈許黑狼妖，也不只是太過興奮，還是殺紅了眼，見一看就不好惹的小鐵攔路，便吼叫著撲出來，朝著這人刺出利爪。
欲要把這個不知死活的人類撕裂脖頸，面對它們這些恐怖妖物，居然敢如此大大咧咧的背過身去，不作絲毫防御，簡直是找死！
下一瞬，那足以分金斷玉的利爪刺出，帶著幾股御風神力，正迎面磕在小鐵脖頸之上，這是它的殺招。
“咔擦”
一聲脆響。
狼妖所有的瘋狂幻想，兇狠攻勢，都在這一瞬停下。
它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比鋼鐵還要堅固的爪子，在那男人脖子上打出幾道火星，斷裂開來。
更離譜的是，這一擊用盡全力，卻沒能在那男人皮膚上留下哪怕一道劃痕。
狼妖有點懷疑人生。
它很懷疑，眼前這個根本不是什么粗心大意的人類，而是和它一樣的妖怪，而且是個修行有成，比大王還要厲害的大妖！
否則無法解釋，這一身銅皮鐵骨。
“嗯？”
小鐵疑惑的發出一聲鼻音。
他抬起頭來，看著眼前比自己高出近半個身子，卻又呆若木雞，丑陋異常的黑狼妖。
他本覺得，自己方才從云層之上一躍而下，毫發無傷落地的樣子，再加上自家詩音以圣火燒遍山谷的姿態，應該能震懾住群妖的。
結果沒成想，這些妖怪腦子還真是不好用，竟還有敢上前試探的。
“疼不疼？”
小鐵看了一眼掉落在自己腳下的，齊根而斷的六只爪刃，又看了一眼那黑狼妖血流如注的雙爪。
出于好心，他問了句。
結果這一開口，把那黑狼妖嚇了一跳。
人立而起的黑狼妖后退了幾步，雙眼中盡是惶恐，見小鐵有意上前，它便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卻并未看到自家大王。
大王就好似早就知道來者難纏，在方才混亂中已提前跑了，留下它們一群炮灰等死。
而那漫天降下的金色烈火，也從四周合圍，但凡接觸到的妖物，都在悄無聲息間被焚滅成灰燼。
它發出如敗犬一樣的哀嚎聲，竟轉頭就跑，姿勢古怪，夾著尾巴。
應該是被嚇壞了吧。
“軟骨頭！”
小鐵罵了句，提著劍，又看向另一邊，隨著他目光轉過來，另一側的妖物齊刷刷的退了一步，方才狼妖遭遇，它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黑狼妖也不是什么好相與的角色，也算是妖中好手。
而且大王都跑了。
不可力敵！
剛才殺得興起的一眾妖物，這會都好像智商上線，一哄而散。
但它們跑不出去的，四周都已是圣火合圍，而這千年圣火，對于妖物的殺傷，就如相生相克，簡直是成十倍增加。
它們今日除了死在這里外，已無第二條路，可以走了。
另一邊。
“啊”
紫袍大妖尖叫著，發了瘋的在山間奔逃。
它以妖物神通，化作煙霧，散到漫山遍野，試圖以此分薄身上燃燒的火焰，這怪異的火，金色的，從天而降的火，讓它感覺到了發自內心的恐懼。
明明之前從未見過的。
但在那火苗自云層落下的一瞬，大妖卻感覺到恍若天敵的氣息，讓它一瞬就從那山谷跳離，甚至來不及去奪取自己應得的戰利品。
它算跑得快的。
火苗落地只是一瞬，便將山谷引燃開來，其中大大小小的妖物，管你是有御水辟火之能，還是可以化作山石抵御刀劍，都在這火中被點燃。
大妖親眼看到，自己麾下從火山之心里誕生出的火靈妖鬼，這本該不懼天下烈焰的妖物，硬生生被那金色火苗燒成了灰燼。
如此可怕！
絕非尋常之物！
它心里只剩下這個念頭。
但饒是已爆發出所有的求生欲，但那火苗卻不放過它，它們就像是有生命一樣，在空中化作一道道火蛇，活靈活現。
像極了群蛇捕獵，從天地之間蜿蜒游行，閃滅不休。
只是十息不到，那大妖就被三四道火焰困在空中，火焰的操縱者似有意捉弄它，讓那火焰化作大網，一點一點的聚攏。
逼得大妖不斷縮小煙瘴，左突右轉，但只要接觸到火苗，那一身煙霧神異，都會被燒掉一絲，大妖心頭都在滴血。
這每一絲煙瘴，可都是實打實的道行。
接觸不到幾息，自己就被燒掉了十分之一的道行，太可怕了。
但它逃離不得。
只能重新聚攏起身體，躲在那火焰之網里，瑟瑟發抖，幾息之后，火光閃耀，聚攏成一幕光門，有白衣女子，手持桃木棍，從其中走出。
穿戴如西域女子，臉上帶著輕紗，額頭處有火焰紋路，雙臂之外，還有白紗舞動，一雙大眼睛邊，盡是嫵媚。
“喵”
在這女子出現的下一瞬，又有貓兒叫喚，被困在火中的大妖身體一顫，又感覺到了一絲高級生命對低級生命在本源層面的壓迫。
真正的天敵。
貓兒鳴叫聲中，白虎御風，自天而降，又在眨眼間縮為小貓兒，跳入主人懷中，手持黑扇的張嵐手指一擺，就將白靈兒托在肩膀上。
然后，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眼前大妖身上。
“張哥哥，可用否？”
詩音文縐縐的問了句。
張嵐皺著眉頭，將手中黑扇向前遞了遞，那高冷的黑扇并無反應，但被困在火中的大妖，分明感覺到了黑扇中有一縷似有似無的意識掃過它的妖軀。
“不行。”
張嵐遺憾的搖了搖頭，對身旁詩音說：
“本以為它能化身煙瘴，正合夜盡琉璃威能。
但如今看來品級低了些，樣貌也丑了些，用作‘殺生萬鬼毒’一味尚可，但要做用扇靈之形，卻差了許多。”
他看也不看著大妖，對詩音說：
“燒了吧，只取妖核予我。”
大妖聞言，雖聽不懂眼前兩位高手所說，但看那公子搖頭，一臉遺憾，靠猜測，也能感覺大禍臨頭。
它急忙試圖出聲挽救，享受自己的外形是可以變的。
但可惜，生在東瀛，學的也是東瀛語言，這一聲喊出，張嵐詩音都聽不懂。
一息之后，圣火合攏，那妖物慘叫一聲，便被引燃軀體。
它欲做反抗，想要爆發全身妖力，可惜，區區修行二十年的小妖物，就算天賦異稟，又豈是這千年圣火的對手？
可憐本能橫行九州的一地妖王，就這么死在了剛出道的圣女手中，一頭撞在中土，乃至這個世界最具威能的寶物之上，死的不明不白。
而它的死，只是個開始。
是東瀛國朝變局的開始。
甚至不是結束的開始，而是開始的結束。
福岡城上，城墻上主持法陣的大和尚，也看到了天穹中現身的墨家寶船。
起先，他以為那是妖物聚集的異類，但隨后，他便看到了寶船之上獵獵作響的黑色大旗，楚字大旗。
那桿旗幟的出現，讓大和尚心中一瞬充滿了火熱。
饒是千萬妖物，正在瘋狂進攻城墻結界，或許下一瞬，城池就要被破開，但這一瞬，大和尚心中再無恐懼。
援軍來了。
他們已不會失敗了。
“大家！”
不再稚嫩，但依然熟悉的喊聲，在這一瞬借著寶船法陣，傳揚于天際之下，那是純正的東瀛語，來自這片大地天定的主人。
大和尚和身后僧兵忍者們仰起頭來，他們看不到天際寶船上的景觀，但他們能感覺到，他們似乎能看到。
站于船舷之上的飛鳥，雙手聚攏在嘴邊，耐不住回鄉的激動，他朝著下方大喊到：
“大家！我回來了！依照約定，我帶著朋友們，回來了！
不必再害怕了，不必再流血了。
我回來了，帶著希望，帶著勝利，我回來了！”
下一瞬，飛鳥天皇的家族旗幟，在那黑色寶船下方掛出，在風中被吹動，高掛于天際，明亮的讓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福岡城墻上這一瞬寂靜一絲。
但下一刻，便暴起各種歡呼。
生活在這片大地上的人，沒有人不認識這面旗。
“師叔，幫幫他們，幫幫我的人民。”
飛鳥喊完了話，也看到了下方被群妖圍城的場面，他回過頭來，對身后握著酒葫蘆，提著劍，笑瞇瞇的劉卓然請求了句。
劉卓然點了點頭，這浪蕩的俠客飲下一杯酒，下一瞬從甲板上一躍而下，在半空中，長劍出鞘。
疑是群星播撒，自九天而落。
銀光灑下一瞬，便在城下劃出血壑，管你是妖是魔，一劍斬出，殺生護道，還有踩在貪狼刀上，披著長衣，大呼小叫的李大幫主，也自天際飛落。
在空中以龍雀刀氣轟入大地，便有血光暴起，若爆彈引爆。
墨家寶船來的快，但載不得太多兵卒，其上乘坐，都是高手，落入這數萬妖海，饒是殺傷驚人，卻也救不得大場面。
真正做救援主力的，還得看墨家人。
機關聲咔咔作響，寶船鯤鵬下方打開，就如下雨一樣，有密密麻麻的黑點，被投入大地，一個個如銅皮鐵骨，就那么直挺挺的轟入地面。
像極了一個個方格。
在落地之后，于那妖魔血海之中，方格裂開，又在身形扭轉中，化作鐵木所制的機關傀儡，其中亦有“先鋒大將”。
青青非常慷慨，這一次將自己御前護衛七魔，也借給了飛鳥光復國土，這忘川宗最強大的七名機關戰將依然如以前一樣蠻橫暴躁。
剛一落地，就在戰陣之中，掀起了腥風血雨。
妖物強大？
呵呵，再怎么強，也不過是血肉之軀，哪里比得上真正的鋼鐵無畏？
更有天雷于天際涌動。
在那寶船甲板之上，身穿護國天師袍的沖和老道，一手握著拂塵，一手捏著法決。
曾經感覺到新奇陌生的雷法法咒，如今在這東瀛布滿靈氣的天地間使來，便多了一絲隨意瀟灑。
就如劍法一樣，信手拈來。
在他身后，玉皇宮玄門道士們一個個丟出符紙，喚引天火水雷，隨著掌門一起施法，所到之處，皆是四象輪轉，把個戰場攪得天翻地覆。
“陛下，不必如此！”
眼見飛鳥也抓著一把刀，興沖沖的要下去作戰，護衛他的半妖少女新之助，急忙阻攔。
她說：
“您乃貴人...”
“不，新之助。”
飛鳥咧開一個笑容，他指著腳下，又指了指自己的雙眼，對新之助說：
“他們在看著呢，人民在看著，他們在等待君主的第一次登場亮相，就如皇姐在齊魯臨安，他們在期待一個，能在混亂中保護他們的國主。
那是他們最殷切的希望，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說到底，這是我們的戰爭啊，皇姐能幫我們占得優勢，但想要打贏它，還得我們自己來！
新之助，你若擔心我，就隨我一起，上戰場吧。”
半妖少女愣了一下。
幾息之后，她握緊了手邊紫色油紙傘，使勁點了點頭，不由分說，將飛鳥抱在懷中，下一瞬，這白衣少女，就提著傘，從甲板上一躍而下。
搬山君明面上，沒有傳人。
但實際上，在借用新之助軀體的那一段時間里，搬山君已經教了她該教的所有東西，她已有足夠的力量護衛主君，對抗妖物。
今日既是主君的第一戰，那邊也要由她，來為主君贏得勝利。
就以，這曾經被自己最討厭的力量，化作打通明天的利刃。而在飛鳥眼中，眼前這方戰場之上，已有光芒顯現。
希望之花，在今日，綻放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