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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幽幽黃泉

  夜色已悄然降臨。

  在一場大戰之后,日夜轉換,就像是冷酷的天道輪轉,并不會為某個特定的人,就打破這天地之間的規律。

  哪怕那個人再厲害都不行。

  此時,國師的目光中,帶著明亮,就好像有火焰,在這雙漂亮而又邪氣的異色瞳孔之下燃燒,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憂無命空蕩蕩的斷臂處。

  這一瞬,張楚的手臂處,似乎也有些生疼,他似乎感覺到了,這孩子斷臂時的痛苦。

  這一瞬的張楚,臉上終于多了一絲愧疚。

  “是我逼走了你們,是我不對。

  無命,我不該在臨安對你那么說的,不該讓你去做那件事的,是我太過分了。”

  張楚哽咽著。

  并非他要哭泣。

  而是體內的熱量太多太大,讓他已有些承受不住,他的軀體即將崩潰,他用沙啞到極致的聲音,對看著他的,不斷的落下淚水的憂無命說:

  “是我非要讓你在我和你朋友之間,做個選擇,是我承受不了,在失去了小嵐,北寒叔之后,再失去你的孤獨。

  我是個膽小鬼,無命。

  我不敢再去賭那個結果,于是我把我該承受的壓力,轉移到了你身上,逼你去做些事,是我害了你。

  若有來世,我一定不會這么做了。”

  張楚閉上眼睛,他的聲音就像是火焰在燃燒一樣,發出啪啪作響的剝離聲。

  他說:

  “但我并不后悔,小嵐,還有無命。

  人這一生,總要做點什么,來證明自己存在過,我想和父親一樣,做一番大事,我想讓天下所有人都記住我的名字。

  我叫張楚。

  我不只是張莫邪的兒子。

  我自己也是有作為之人,我不想一直活在父親的陰影里,小嵐,有時候,我會很羨慕你...不必去承擔哪些。

  不必強迫自己,一定要做追逐太陽的影子。”

  張楚的聲音低了下來。

  一團火焰,從他心竅處迸發出來,燙的張嵐和憂無命呲牙咧嘴,但惜花公子和獨臂少年,就是不愿意放手。

  他們知道,只要他們一松手,就要永遠失去眼前這個人了。

  “唰”

  寒氣四溢,沈秋從背后伸出雙手,放在張嵐和憂無命肩膀,讓他們能以寒氣加身,不受圣火侵襲。

  “我要死了。”

  張楚最后一次仰起頭,異色瞳孔中帶起一抹從未有過的溫柔光芒,他輕聲說:

  “把我的骨灰,葬在母親身旁,小嵐,以后你就是張家家主了,不必像我一樣,一定要做一番大事。

  記得,待我侄兒或者侄女出生之后,帶他們來我墳前,讓我好生看看。

  還有你,無命。

  我幾乎從未見過你哭泣。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難過,一定很悲痛,一定很害怕,但沒關系的,相信我,我只是你生命里最普通的一個人。

  你來送我,我很高興,勇敢向前,無命,你總會找到比我更好的,比我這大惡人好一百倍的同行者。

  或許,你已經找到了。

  那就自己做決定吧,以后不必聽我的,也不必再約束自己。

  無命,你自由了,你有喜歡的東西了,努力去爭取吧,如我一樣,這樣就算未來失敗的時候,也可以盡情的埋怨這個世界,而不必惱恨自己。

  這是我能教你的,最后一件事。”

  “嘩”

  張楚話音落下那一瞬,金色的火焰迸發開,張楚的軀體在那烈焰中被吞沒,迎來了最后的結局,將化作一團余燼。

  在那火焰與寒氣碰撞湮滅,帶起的團團煙氣中,張楚最后的聲音,就若輕風吹打,混在那耳語的呢喃之間。

  微不可聞。

  “小嵐,無命,永別了。”

  有灰燼自那金色的烈焰里升騰,在這寒氣與烈火碰撞,帶起的風中,隨風舞動,繞著兩人轉了一圈。

  在憂無命茫然悲傷的注視中,那灰燼迎面而來,落在他與張嵐臉頰上。

  似是一個告別的吻。

  又像是張楚在最后時刻的調皮,與他們開的最后一個玩笑。

  在那灰燼灑落中,張嵐抬起頭來,雙眼通紅,他看著沈秋,咬著牙,說:

  “救他!我知道,你能救!救救他,求求你,沈秋,求求你!”

  聽到張嵐所說,憂無命一下子回過神來。

  他看著沈秋,眼中盡是渴求,膝蓋彎倒,就要跪于地面。他不善言談,只能以行動,來表明自己心中所想。

  這一瞬,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他只想讓眼前這個神通廣大的人,救救那個方才剛剛死去之人。

  “不必如此。”

  沈秋俯下身來,伸手虛扶住憂無命,手指并未和年輕人身體接觸,但這讓他那個跪拜的動作,無論如何也跪不下去了。

  他伸出手,探入金色圣火中,忘川經流轉為火行,陽炎圣火功運作間,那一團烈火也被納入他手心之中,就如一盞燈一樣。

  “我答應過很多人,會給他一條路走的,雖不能用尋常之法,但我思來想去,或許還有種可能。”

  沈秋語氣溫和的,對張嵐說:

  “我確實沒辦法給張楚一場體面的勝利,但或許,他可以和我們一起,迎來另一場勝利。”

  “放心吧,你們之間,總會有再見之日。”

  “嗡”

  沈秋的話音落下那一瞬,他手中的圣火,也悄無聲息的消散開來,就好像是張楚留在這世界里的,最后一絲痕跡,也徹底煙消云散。

  與此同時,萬里之外。

  東海之濱的黑夜中,云層與海水匯聚于月光之下,這里乃是外海,這個時間點,肯定沒有什么大膽的漁夫,在這海上泛舟捕魚。

  而在天空中,在高處,有一座不似人間的建筑物,屹立于此。

  那是一座島。

  一座懸于高空之下,海水之上的島嶼,它在不同的傳說中,有不同的名字,但那些名字所代表的意義,大都是一樣的。

  它代表著海外仙山,代表著不同于俗世的另一種存在,代表著解脫苦難,得大自由,也代表著活于紅塵的凡人,對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與寄托。

  它叫蓬萊。

  最少曾經叫蓬萊。

  不久之前,這里發生過一場曠世大戰,震動天下各方,前去遠征的武者們在一切公開場合,都選股自己贏了。

  但實際上,他們心里都知道,自己只是沒有輸。

  距離贏的距離,還差一些。

  呃,差得很遠。

  而武者們在離開之后,這座仙山也并不平靜,相反,它很熱鬧,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熱鬧的多。

  “北部有妖獸試圖突破護山大陣,有兩頭沒見過的妖王在那督戰,要用獸群戰法,磨死我等,再去沖擊法陣!

  呵呵,真是一群野獸,癡心妄想。”

  在原本蓬萊主峰的位置上,在一片靈氣滿溢的廢墟之中,身穿猙獰的鬼鎧是非寨二當家,猛鬼王劉俊山如活著時候一樣,粗魯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在他身前,幾名鬼將正在等待命令。

  他們已脫離生死之外,踏上另一條修行之路,只要靈氣還在,只要還有劍玉存在,他們有修養之處,便不畏懼死戰。

  反正已經死過一次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你等帶兄弟們,前去北部支援,拐子那里打的有些慘,好些兄弟被妖物神通沖擊,神魂受損,不得不回去武境修養。

  那夯貨,總是喜歡和那些妖物硬碰硬,真該讓老三去接替他。

  唉,人手不夠用啊。”

  劉俊山吐槽了一句,他叉著腰,對眼前幾名鬼將說:

  “老三守在護山大陣陣眼處,那里也是戰略之地,不可輕動,我還要在此駐守本陣,護衛靈玉,便只能勞煩眾兄弟,親自往北部走一趟了。”

  “大哥說的哪里話,咱們這幫人,還怕打仗不成?”

  幾名鬼將倒是沒脾氣,笑呵呵的領了命令。

  不多時,就有陣陣青黑色的飛星,從這主峰廢墟竄出,匯做一股濁流,浩浩蕩蕩的往這方圓數百里的仙山北部掃蕩而去。

  身為鬼修,御風而行,那是基本手段。

  劉俊山又帶著親衛,在主峰四周游走一圈,查看有無妖物潛伏進來,這些從昆侖山挪到蓬萊的妖物,數量大,繁衍極快,而且狡猾的很。

  在過去幾日里,就發生過妖物偽裝化形,前來偷襲的事情,幾名鬼卒一時不察,竟被妖物吞了神魂。

  還是請了大當家出手,這才奪回了受創嚴重的兄弟。

  這種事,可不能再發生了。

  大當家雖然沒有怨言,但劉俊山知道,這仙山中駐守的猛士,可不只是他們是非寨人,不能給其他人看了笑話。

  尤其是那陰陽怪氣的“魔盟”。

  由通巫教主高興,萬毒老頭扎西次仁和刺客曲邪三人,外加戰死在仙山中的一群武者殘魂組成的小勢力。

  他們活著的時候,就和是非寨,還有正道不對付,現在大家都死了,雖然都駐守在蓬萊山中,為人間防備妖患。

  但彼此私下,還要窩里斗。

  現在這蓬萊山里,大方面來看,就三方勢力,妖獸,鬼靈,還有那神秘的獨行老祖,誰也不知道老祖藏在哪,但可以肯定的是,老祖定然就在山中。

  妖獸那邊不用多說,野獸一樣,內斗頻繁且瘋狂。

  而鬼靈這邊,也不是鐵板一塊。

  實力最強的是非寨陰兵守在主峰,護衛萬靈本陣和武境入口,魔盟一批桀驁不馴的家伙,守在東南處,尋了個側峰做大本營,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事。

  最后就是忘川宗人。

  那些無處可去的神魂,以無塵子老道,陸文夫和楊北寒為首,奉沈秋之命,駐扎在仙山西南,守著蓬萊山門通往人間的一處山脈。

  這是大體劃分。

  還有一部分,不屬于這三個勢力,人數很少,以任豪,圓悟和尚為首,還有些白露時節,戰死在仙山中的武者們。

  他們人數少,但力量強,也不參與鬼靈三部分的內斗,就守在武境里,是最后的壓陣力量。

  總之,就是熱鬧的很。

  這死后的世界,一點都不比活人的世界枯燥乏味,尤其是在大家修了鬼道之術,思維回歸之后,除了沒有身體之外,幾乎和活著的時候沒有區別。

  “二當家!魔盟的鬼崽子,偷了咱們剛挖到的靈石!”

  就在劉俊山回到主峰本陣后,立刻就有寨中兄弟,義憤填膺的趕來報信,聽的劉俊山一陣火大,這高興,死了之后也不安寧,到處挑事。

  “碼的!剛好趕在這時候。”

  劉俊山心里一陣窩火,剛把大軍派出去協防錢拐子那邊,魔盟就來搞事,這是瞅準了自己手里實力不足。

  但也只能忍了。

  為這么點小事,再打斷大當家的修行,實在是劃不來。

  只能把這事埋在心里,等到拐子那邊情況好些,大部兄弟回歸之后,再去找高興討回公道來。

  以前比武力,劉俊山不是高興的對手,但現在,大家都是鬼,誰怕誰?

  “今天運氣好,有兄弟外出捕獵,獵到了一頭噬魂獸,得了好多魂核,兄弟們今晚有口福了。”

  劉俊山耐住心中火氣,大手一揮,哈哈一笑,陰風陣陣中,他喊到:

  “都去歇息吧,吃了魂核,好生修煉,別給大當家丟人,對了,今日武境有沒有什么新鮮事?

  挑幾件,說來聽聽。”

  眼見二當家發話,當即就有小嘍啰上前說到:

  “二哥,今天可出了好些事呢,先是任豪和陸文夫在山門處比斗一場,不分勝負,兩人約定七日后再打。”

  “這有什么好聽的?”

  劉俊山不滿的說:

  “那兩人天天打,他們不煩,老子都煩了,還有別的嗎?這山中清苦,就靠這點事來提興趣了。”

  “還有就是,圓悟老和尚和無塵子老道,弄了個棋局,說是誰都可以去破,若能破了,便能得佛法一卷,還有忘川宗的鬼之卷入門術。”

  那嘍啰又說一事,這倒是讓劉俊山來了興趣。

  “都是好東西啊。”

  二當家摩挲著嚴重燒傷的鬼臉,獨眼轉來轉去,說:

  “涅槃佛法,能化去戾氣,還能修出鬼道神通,那鬼之卷就更了不得了,若能學會,便能如那陸家陸連山一樣,化作鬼靈,甚至修成一方守護。

  這等好東西,可不能錯過,改日就讓老三去破一破那棋局,他那腦子好使。

  還有其他事嗎?”

  二當家再次詢問。

  負責打聽情報的小嘍啰搜腸刮肚,又想起一事,急忙說道:

  “最后,就是,方才二哥去巡山的時候,武境那邊,引來了個新人。”

  “哦?是誰?”

  劉俊山霍然起身,詫異的問了句。

  不怪二當家大驚小怪,如今劍玉被安置在仙山之中,就意味著和外界隔斷,眾鬼也是不能離開,能被從外界送進來,就代表那是劍玉之主,沈秋親自動的手。

  那這新人的身份,就定然不一般了。

  “是熟人,二當家。”

  小嘍啰嘿嘿一笑,說:

  “是那張莫邪的大兒子,張楚,他也被殺了。

  魂兒都如一團火一樣,被送進武境,剛才才被喚醒,那高興得了消息,已往劍玉趕去,說是怒容滿面,已化出鬼王本相。”

  “哈哈,高興老鬼是被陰死的,和這張楚似乎也有些關系,兩人之間,必有一戰,這倒是有意思的很了。

  這才是老子想聽到的有趣消息。”

  劉俊山哈哈一笑,來了精神,大手一揮,喊到:

  “走,眾兄弟,咱們看熱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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