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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鎮海樓前英雄會

  九月初六,白露時節,孟秋與仲秋的交替,本該是氣象由暑氣向秋意的最后轉換,象征真正的秋日涼爽降下。

  可惜近年來,天下各地氣候異常,讓這白露時節于現實外在的轉變,也變得不那么明顯。

  盡管在感覺上,幾乎察覺不到天象變化,但今年白露到來,卻依然引動天下矚目,在苗疆高調出兵,與大楚定下盟約,同進共退后,天下大勢原本模糊的走向,一下子明朗起來。

  這兩分的天下局勢,已顯現出天平傾斜。

  據說苗兵剛出瀟湘,在南方大占優勢,有鯨吞天下之兆的北軍,就開始主動后撤,雙方的接觸,僅限于前鋒間的小規模沖突戰斗。

  蠻苗大軍在前進,而北軍士卒在有意退讓,全線后撤,這已不能說是前線畏戰,明顯是更高層的全局指令。

  他們很可能是在引敵深入,引誘蠻苗大軍踏入伏擊圈。

  但也有可能是撤兵的征兆。

  在泉州一代,北軍在過去兩個月中,已征調了本地所有的民船,還打造了新的戰艦。

  有人說,這是為了防備南國水師突襲,畢竟在一個多月前,南國僅存下的兩支水師,已在齊魯的煙臺,向大楚威侯投誠。

  這些躲過了齊魯劇變的海上好漢,這會轉身一變,又成了大楚國的經制水師。

  南國曾經的水路優勢,又被新生的大楚繼承下來,還有各路海上水匪,綠林好漢,以江湖人的名義,大批大批的歸順大楚。

  江湖武林,其風向基本上是站在大楚這邊,甚至在北軍控制的南方各處,都有綠林好漢扯上了大楚前鋒的旗幟,搞得南方一派遍地烽火的樣子。

  但即便是撤退,北軍也相當有條理,各部精銳快速后移,由仆從軍填充前線,北國國師,似乎早有自己的打算。

  北方那邊,天策軍入山西,齊魯邊軍固守本地,中原士卒向淮北推進,一路上的大戰,幾乎沒有,山西和淮北的軍城,同樣是望風而降。

  現在雙方還處于占地對峙的階段,就像是雙手收回,并攏成拳頭,積蓄著力量,真正的決戰之時,尚未到來,但已有龍戰將起的征兆。

  不過,在九月份,這天下大勢,并非是天下人關心的重點,尤其是對于江湖人和大楚,北國雙方高層而言,大家很有默契的暫停軍事動作,將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江南,松江府,崇明島上。

  這座由長江入海口不斷堆砌的沙洲衍化來的島嶼,這幾日中,從寂寂無名,飛快的進入了天下皆知的階段。

  隨著白露節氣一天天到來,在五六日中,從天下各處趕來的武者們,聚集于崇明島上,像極了十年一次的武林大會開啟的盛狀,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崇明附近的客棧早已爆滿,來的晚的,干脆就在島上一些平坦地帶結伙扎營,還有丐幫和墨家人,提前在崇明修建的多處小院,在這幾日里,也被人高價包下。

  提前準備的營帳,也銷售一空,讓叫花子們大大的發了市利。

  前幾日,這里就已經很熱鬧了,提前到來的武者們,會往鎮海樓一行,就像是“打卡”一樣,一個個不管武藝高地,地位如何,都要義正言辭的發表一番看法。

  或辱罵,或勸解。

  而守在鎮海樓中的蓬萊迎客者們,倒是一副好脾氣,任由江湖人怎么說,他們臉上都帶著很溫和的笑容,也不和客人們爭吵。

  但要是敢動手,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而江湖客們也并不笨,之前鎮海樓這邊來“踢館”的人是個什么下場,他們都有聽聞,所以斥責也好,惡意也罷,都只停留在口頭層面上。

  畢竟,能提前趕過來的,大都是沒有被蓬萊邀請,又不請自來的江湖中下流。

  三個月前,蓬萊邀請天下豪杰,共赴盛事,把個蓬萊令發的天下都是,看似數量很多,但分散到天下武林這個尺度上,也就沒那么多了。

  能受邀的,都是這方武林中,真正的上流高手。

  這是來自蓬萊的“肯定”,含金量十足,在肯定了那些受邀者的武藝武道的同時,也把他們送上了風頭浪尖。

  就像是架在火上燒。

  沈秋這邊的武者們,無所謂了,反正他們已打定了主意,要和蓬萊拼個你死我活。

  但對于那些不想介入這種爭端的武者而言,這份燙手的邀請,就想是催命符一樣,這理論上,也算是一種最后通牒。

  是要逼迫那些上流武者做出決定。

  要么,站在忤逆者那邊,和仙人為敵。

  要么,就帶著蓬萊令,往仙山去投誠。

  當然還有第三種選擇,就是當個縮頭烏龜,關起門來,不理會外界的議論紛紛,就當這事完全沒發生過。

  但若是選了這個....

  那名聲和前途就完蛋了。

  不管雙方誰輸誰贏,這些選擇了茍著的惜命武者,就相當于同時得罪了雙方,未來肯定是要被秋后算賬的。

  所以,除了少數幾位真正的“忍者神龜”之外,在白露時節到來這一日的清晨,便有受邀者,陸陸續續的現身了。

  “那些番僧是怎么回事?之前沒聽說過啊。”

  在鎮海樓的庭院之外,一大群江湖人聚在道路兩側,對來人議論紛紛,方才有幾位穿著中原罕見的紅色僧袍,帶大氈帽的雪域喇嘛,在吹吹打打的鼓樂聲中,入了鎮海樓。

  這洋玩意,看的一眾江湖武者面面相覷。

  大家對中土武林都很了解,但雪域之上,一直是個神秘地帶,去過那里的武者畢竟是少數,但也有見多識廣的,聽眾人一個勁的詢問,便開腔回答到:

  “那是人家雪域密宗的活佛,也是佛教高手,但從不涉武林紛爭,這么些年,都在雪域傳教活動,和之前的萬毒門是死對頭。

  沒成想,這蓬萊人手倒是長,把令牌都發到那等邊緣之地了。”

  “通巫教的人來了!”

  這邊話音剛落,人群另一頭就有大喊聲,眾人又齊齊轉頭,看向前方,便見幾名以骨物石頭裝飾,手握蒼白骨杖,還持有各色法器,打扮的和跳大神的神婆神漢一樣的薩滿,也是寶相莊嚴的慢步走來。

  周圍還有面色不善的通巫教護法護衛。

  這是遼東那邊的。

  雖然說自高興死后,通巫教就近乎一蹶不振,高興留下的死忠又被張楚和小國主聯手肅清,但畢竟是千年傳承,又是北國名義上的國教,底蘊還是有的。

  不過這些北國人過來,在江湖人群體中自然是不受待見,幾位大薩滿一路走來,被人群中的各種喊叫聲弄得心神不定。

  “閉嘴!”

  一名大薩滿將骨杖拄在地面,森寒之氣爆發開來,壓得人群為之一凈,但隨后就傳來拔刀拔劍聲,響成一片的同時,這幾位通巫教的代表,便被人群團團圍住。

  這還不入鎮海樓的范圍,在此毆斗,那些蓬萊人也不干涉。

  被一眾中原武者圍在當中,眼見明晃晃的刀劍于身前,幾個大薩滿和護法,倒也不怕,通巫教的朔雪玄功擅長群戰,這些中下流的武者來多少他們都不怕。

  但想是如此想,還沒等動手,幾名高手就愕然看到,眼前人群里,竟也有十多人,身上泛出森森寒氣,其運作方式,和通巫教功法一模一樣。

  “爾等!”

  為首的大薩滿抬起手指,指著人群中被寒氣包裹的十幾人,厲聲喊到:

  “從何處偷學我派武藝!”

  “偷學?呸!”

  當即有身纏寒氣的持刀莽漢啐了一口,刀刃上涌動血光,大罵道:

  “遼東蠻子就是蠢!老子和眾兄弟的密武,都是真刀真槍,廝殺數月才得來的,來的光明正大,為何在你們這里,就變成偷學了?

  老子為了這朔雪玄功入門篇,辛辛苦苦,日日夜夜,帶一幫兄弟刷的人都快傻了,才得了上天垂憐,到你這里,老子一伙好漢,倒成賊偷了。

  莫非這天下只許你們學這凜冬武藝?當真沒道理!”

  “劉大哥,與他們說這么多干甚?”

  又有幾人從人群中跳出,舞刀弄槍,對身后人說:

  “這自古冰火對立,打這些通巫狗賊,自然該我等出馬!”

  話音落下,這幾人刀刃上便燃起火氣,雙掌中也有烈火真氣運作,焦灼之氣散發開來,將周圍縈繞的寒氣也沖散開。

  “陽炎圣火功?”

  大薩滿嚇了一跳。

  以為一向和通巫教不對付的圣火教也派了人,不過仔細一看,他心里卻放松下來,嗤笑一聲,說:

  “不過是烈火經初學罷了,也敢在老夫面前聒噪!”

  寒氣更勝三分,那大薩滿一揮手,便有兩名身纏寒氣的護法上前,眼見大戰將起,那幾名口出狂言的武者心頭也是暗暗叫苦。

  自家底細被看穿了,本來只想搶個風頭,這會卻要落入拼死之地。

  不過話都丟下了,再縮卵子,要被人笑話的。

  他們便提起一口氣,打算打上一場,只要這些通巫狗賊真敢動手,在場這么多好漢,定也要讓他們有來無回!

  就是仗著人多欺負他們!對這等狗賊,還講什么江湖道義?

  “莫要打。”

  一個帶著些許蒼老的聲音,從人群之外響起,氣機落下,將那對立氣勢打散幾分,讓場中凝滯的氣勢驟然一散,這等手段,讓眾人凜然。

  必是高手到來。

  前方人群散開一條路,便見一個穿著破舊長衫,白發蒼蒼,垂垂老矣的落魄老頭,拄著桃木杖,背著舊琴盒,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陽桃!

  圣火掌教!

  他也來了,而且如此低調,不帶一人護法,更沒有什么排場,低調的一塌糊涂,若是眼神不好,都注意不到他。

  “寒氣收一收,老夫年紀大了,受不得風寒。”

  陽桃悠悠走過來,對那幾名如臨大敵的薩滿說了句:

  “朔雪玄功不過三成火候,也敢在此亮相?這高興死了之后,你們通巫教拿得出手的,就是這等水平?真是讓人失望的很。”

  幾名薩滿臉上現出怒色,但還是乖乖的散去寒氣。

  沒辦法。

  拳頭沒人家大,就得老老實實的閉嘴。

  “至于你們幾個...”

  掌教的目光,又落在了身前那幾個使烈火真氣的武者身上,他眼中似乎似有火苗閃動,頗為驚奇,捻著胡須,問到:

  “何處學的我圣火功法?練的雖差,但卻是再正統不過的路子,外人不可能習得,莫非,是我教中,有高手叛教不成?”

  “掌教久居西域,不知中土事務。”

  陽桃的問題,在下一瞬便得了回答,卻不來自人群中,而是在院落之內,鎮海樓前,一身古樸墨衣,帶著面具的五九鉅子,隔著老遠,對陽桃拱了拱手。

  他說到:

  “也莫要和江湖后輩為難,既然來了,就入樓中,與我等喝杯茶,等老友們過來。若是掌教有閑情,在下自然會為掌教解釋一番。”

  “好。”

  陽桃看到鉅子現身,又專門來迎接他,一張老臉上也露出笑容,便也不理會那人群中幾名嚇得若鵪鶉一樣的武者。

  拄著桃木杖,再向前去,入了庭院。

  幾名通巫教的薩滿也跟在身后,隔著數丈遠,同樣入了鎮海樓,鉅子也沒有阻攔他們。

  “看天上!”

  剛安靜下來的人群又傳出一聲驚呼。

  這些喝茶看戲的武者齊刷刷抬頭,便見一道黑影從云層中掠下,是一只張開雙翼,近丈許長的神駿巨鷹破空而來。

  鷹,不是重點。

  重點是,在鷹背后,還站著一個抱著劍,帶著斗笠的黑衣劍客,隔著老遠,便能感覺到一股出離世外的瀟灑孤高之氣。

  “太行劍圣!”

  大喊聲響起,隨后人群中奔出幾人,口稱師父,朝著天空跪拜。

  這幾人,都是劍客。

  他們在武境中習得驚鴻照影劍,都是從山鬼的武道幻影中習得,便自稱是太行門徒,幾人約定,將山鬼奉為師尊。

  可惜,山鬼卻不給他們面子。

  青鸞載著他,直入鎮海樓,在五層窗戶邊,山鬼身影一閃,便入了樓里,神駿巨鷹嘶鳴一聲,繞著鎮海樓盤旋一圈,又和它來是一樣,一閃而逝,掠入云層之間。

  盡管山鬼很不給面子。

  但這種冷傲的表現,卻非常對一眾劍客的胃口。

  畢竟,在劍客們的自我認知中,用劍的人,就該這么冷酷,就該這么桀驁。

  不同于陷入自我攻略的劍客們,人群中的其他人,眼見尊稱為太行劍圣的山鬼現身,就知道,忘川宗主一伙也很快就會登場。

  這場英雄會的高潮即將到來。

  雖然不能親自參與其中,但能眼見如此大事,也不虛此行。

  今天這瓜,一定會吃的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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