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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最長的一夜(上)

  蘇州城中,煙雨樓,三層,已是夜幕降下,但城中依舊熱鬧。

  從這地方,能清楚的看到整個蘇州城,今夜尤其喧囂。

  街道掛滿燈籠。

  遠方長街之上,也是燈火通明,似乎是在舞龍舞獅。

  敲鑼打鼓的,人頭攢動,熱鬧得很。

  明日,就是春節了。

  按照古禮,今夜是要守歲的,還要燃放爆竹。

  據說今年有富商,要在城中燃放煙花,很多人都在等著呢。

  不管是窮人富人。

  不管這一年過的好,還是壞,所有人心中都有期盼,告別這一年,為下一年祝福。

  既祝福自己,也祝福這個越發亂的世道,還是和過往十多年一樣。

  百姓都在期待,這等席卷天下的亂世,能早早結束。

  當然,其他地方肯定就不會如此熱鬧了,尤其是齊魯那邊,年前大半月,剛遭了災的。

  不過,那些讓人不安的傳聞,在蘇州城沒有市場的,這個繁榮之地,似乎永遠都不會蒙上陰霾。

  今夜是除夕呢。

  本該所有人都在家中陪著家人,但就是有些好事者,在這闔家團圓的時候,也不愿回家去。

  有的,是實在有心事。

  更多的,是期待這跨年的表演。

  今日沈大家著實是出了力,一連獻上歌舞三場,讓所有客人,都滿意而歸,熱鬧了很久的煙雨樓,也在一炷香前,提前打了烊。

  雖說是五行門總舵。

  但就算是殺手,今夜,也該放松一次,享受一下自己的生活嘛。

  “你還在等啊。”

  房門被輕輕推開,穿著大紅裙的沈大家,有些疲憊的走入房中,她看著坐在窗邊的瑤琴,輕聲說:

  “不必等了,他趕不回來的。”

  “你又知道了。”

  瑤琴擺著美人扇,瞥了一眼沈蘭。

  她說:

  “我又不是在等他,只是想聽一聽,看一看,這蘇州熱鬧的景觀。”

  “口是心非啊。”

  沈蘭輕笑著,走上前去,將瑤琴身邊打開的窗戶關上。

  她是不喜歡嘈雜的。

  盡管偶爾,她也想去,分享一下那份熱鬧。

  “你平日可是喜靜的。”

  沈蘭坐在瑤琴身邊,看了看今日塵封于琴盒中的落月琴。

  她說:

  “怕不是心中寂寞凄苦,連琴都不練了。還要打開窗戶,讓以往不喜歡的熱鬧,充盈耳中心中,讓自己不想起孤身一人,情郎卻在千里之外。”

  妖女伸出手指,扶在瑤琴下巴上,將她那張吹彈可破的臉抬起。

  她說:

  “瑤琴啊瑤琴,真是可憐哦,怎么就喜歡上那么一個人呢?”

  “別作妖!”

  以往性格溫柔的瑤琴,這會也抬起手,將沈蘭的手指撥開,她有些提不起勁,意興闌珊的說:

  “你不也一樣嗎?凄凄慘慘一個人。”

  “唔,不不不。”

  沈蘭似是故意炫耀,她說:

  “那傻子,方才趕回來了,一夜狂奔了一百多里,專程趕回來,看妾身哦。”

  這話引得瑤琴,狠狠瞪了她一眼。

  “那你還在這里撩撥我作甚?還不去陪你家情郎,我聽說,你要隨他去南海一行?”

  妖女撇了撇嘴。

  她坐直在椅子上,靠著在那里,低聲說:

  “現在不去。他說臨安有變,得在那事之后說,妾身也覺得時候選的不太好,妾身還沒準備好呢。

  瑤琴,你說...”

  沈蘭抿了抿嘴。

  一向自信的五行門掌門,這會與閨蜜聊天,罕見的有些緊張。

  她說:

  “你說,他父母,會不會嫌棄妾身?”

  “啊?”

  瑤琴瞪大了眼睛。

  她有點想笑,但又強行忍住,她說:

  “你為何會有這種想法?以你沈大家這沉魚落雁的容貌身段,配他劉卓然綽綽有余。他父母見了你,高興都來不及。

  為何要嫌棄?”

  “我...”

  沈蘭看著手指上,套著的血紅指甲。

  她說:

  “我畢竟,曾是魔教人,還親手廢了他武藝,他父母,乃是正派俠客,聽說也是正統古板之人,想必都要恨死我了。”

  “瞧你這話說的。”

  瑤琴搖了搖頭,她伸出手,握住沈蘭的手指。

  輕聲說:

  “我家夫君,最聽不得這正邪之分呢,劉卓然與他相交莫逆,想來也是不在乎正邪的,他都不在乎,你怕什么?

  你將來要嫁的是他,又不是他父母。

  再說了,若沒有你廢去劉卓然的武藝,他現在還是蓬萊弟子呢,你看看如今這局勢,多糟心啊。

  你是救了他呢。”

  “呸!誰要嫁給他!”

  沈大家臉頰紅潤一分,就像是夜色花兒一樣嬌羞,帶著幾抹與平日妖媚既然不同的風情。

  不過,瑤琴這話,說的倒也在理,她心中安定一分,本還想著尖酸刻薄的,給瑤琴炫耀一番恩愛。

  這會也說不出口。

  她看著瑤琴,眼前這江南如畫美女,雖臉上帶著笑。

  但眼底深處,到底是有一抹孤獨的。

  平日也就罷了,她性子淡雅,練練琴,畫丹青,都能打發時間。

  但今日不同,畢竟不是曾經的姑娘,心思單純,如今嫁做人婦,便有心念。

  今日可是除夕夜,整個中土,但凡有條件的,都要闔家團圓呢。

  偏偏她卻求不得。

  “沈秋現在,應該陪著青青和飛鳥,在長安呢。”

  沈蘭輕聲說:

  “就算他有心回返,這隔著千山萬水,也實在是難為他了,你也不要有什么悲切。”

  沈大家想說些安慰人的話,但絞盡腦汁,也就那么幾句干巴巴的。

  她可是妖女啊!

  安慰人這回事,實在是不適合她。

  她該做的,就是尖酸刻薄的炫耀一番。

  “唉,你也不必勸我,我都懂的。”

  瑤琴抬起頭,圓若美玉的臉上,咧開一抹笑容。

  她長出了一口氣,說:

  “我家夫君啊,是做大事的人,此去齊魯數日,便救下一地之民,千萬之眾,以他所能,要挽救天下,我身為他妻子,卻不能相助一二,這時正值天下亂世呢。”

  瑤琴輕拍著沈蘭的手掌。

  “夫君有陪我這一夜的時間,也不知能救下多少人,這一生,能遇到他,已是幸福之事,他救我出苦海,給我如今的生活。

  我已覺心中虧欠。

  如我這般小女子,又如何敢再多有奢求?”

  這話。

  反倒像是瑤琴,在安慰沈蘭一般,聽的沈大家心里,不是滋味。

  她看著瑤琴的臉。

  “那沈秋也是,他何德何能,有你這般好女子傾心于他,竟還在外面勾三搭四,哼,你也別怕。”

  沈大家心中升起一股同仇敵愾的氣勢。

  她雄赳赳的,對瑤琴說:

  “你才是正房,若是以后那林慧音,敢來撩撥你,不需要你發話,我五行門上下,定然不與她好過!

  就算妾身親自出馬,拼的個兩敗俱傷,也要把那狐媚子的臉劃花掉,看她能不能勾搭旁人。”

  這話引得瑤琴輕聲笑起,她捂著嘴,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亂顫。

  她說:

  “我都沒見過慧音女俠,你卻為我打抱不平,我可不敢讓你沈大家為我力戰,若是受了傷,怕有人心疼的很呢。

  你們呀。

  都是江湖高手。

  你為我出氣,劉卓然再為你出氣,這翻來翻去,怕不是要把整個江湖都攪進來。”

  說到這里。

  瑤琴表情一肅,她也知道沈蘭那句話,并非玩笑。

  便說道:

  “不妨事的,我從未因那事,責怪過夫君。

  一來,我兩感情甚篤,沒有那個必要。

  二來,夫君那人,心里藏著事情。

  我能幫他分擔的,終究有限,他除了是愛我之人外,還是個江湖人,他魂兒里,總有一部分,是屬于江湖的。

  那是,只有江湖人才能排解的,我又不修武藝,不走江湖的,與其讓夫君憋在心里,不如讓他去找慧音女俠。

  有她在,我也放心些。”

  瑤琴站起身,將沈蘭也攙扶起來,將她送到門口。

  她幫沈蘭整了整大紅裙子,輕聲說:

  “你也是。和劉卓然在一起時,別老耍性子,他那人,不善言談些,若是心中藏著事,他不說,你可不能當不知道。

  你得去問,你幫他承擔些,他幫你承擔些,這樣才能夫妻和睦,白頭到老呢。”

  “哼。”

  沈蘭嬌傲的一仰頭。

  就如一只嬌傲的紅狐一般。

  她說:

  “懶得理他,愛說不說。”

  說著,她眼珠子轉了轉。

  在離開房間的那一瞬,手指輕拍。

  “啪”

  在瑤琴渾圓的臀兒上,拍了一記,隨著那誘惑的聲音,沈大家輕聲說:

  “沈秋,還真是有福氣哦。”

  她帶著哈哈笑聲,化作紅影,消失在門前。

  只留下一個滿臉羞憤的瑤琴,她將門關上,搖了搖頭。

  感嘆沈蘭如今,真的是活出自我了,越活越年輕,倒像個少女一樣,喜歡玩鬧。

  劉卓然在影響她,雖然她自己不愿意承認。

  但她確確實實,在擺脫曾經那個五行門殺手的黑暗過去,確確實實是女為悅己者容。

  “幽寒長老,你去休息吧。”

  瑤琴回到房中,對屋檐側的陰影喚了一句。

  她知道那里有人。

  是沈蘭專門安排,來保護她的,據說還是沈蘭師父的情人,算是沈蘭的師娘了。

  “今天除夕,去琴臺那邊,陪陪你兒子吧。”

  瑤琴又說了句。

  幾息之后,屋檐上傳來一聲輕響,那是幽寒離開時,故意弄出的聲音,就好似感謝一樣。

  她其實也不必守在這里。

  煙雨樓后院,有個大圓滿宗師暫住。

  別說江南了,全天下,能在她面前,傷害瑤琴的人,基本不存在,而幽寒長老和曲邪的兒子,如今被安置在落月琴臺。

  名義上。

  是落月商坊蘇州商號總管事熊小四的第二個兒子,是寄養在那里,算是隱姓埋名,一生不涉江湖,平平安安,圓了曲邪臨死前的最后愿望。

  小四那人,與他娘子一般,心地善良。

  把那養子,當親子看待,那孩子這一生,不會受苦的。

  待幽寒長老走后,瑤琴本想取出琴來,但興許是沈蘭剛才的拜訪,讓瑤琴心中升起一絲絲波瀾,連練琴的心思,都淡了些。

  她漫步走到窗戶邊,伸手將窗戶推開。

  嘈雜的聲音,便順著風,傳入此處,就如真正生活的氣息隨風拍打,撲面而來。

  瑤琴看著遠方熱熱鬧鬧的街道,還有爆竹噼里啪啦的聲音,她交錯著雙臂,以手肘撐在窗戶邊,心中浮想萬千。

  若是夫君不是個行走江湖的大俠。

  若自己也不是圣火教的圣女,更不是蘇家大小姐。

  若兩人只是蘇州城中的尋常百姓。

  那想必,現在這個時候。

  兩人應該會在并不大,但很溫馨的房子里。

  點著燭火,說著話,守歲熬夜。

  也許。

  也許身邊還會有一個孩子。

  一個漂亮的丫頭。

  還是兩個吧,丫頭和兒子。

  丫頭如自己一樣漂亮。

  兒子呢。

  就如夫君一樣,勇敢,有擔當。

  至于丫頭的名字。

  就叫她...

  瑤琴陷入了某種幻想之中。

  任由思緒飄遠到天邊去。

  她也會如少女般有粉紅色的想象。

  或許,自己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遠在千里之外的夫君,就會出現在自己眼前。

  這個想法剛萌生時,瑤琴自己都笑了出來。

  怎么可能?

  夫君又不是神仙。

  不過...

  試試唄。

  反正又不會有什么損失。

  自己心中充滿了溫暖,就算夫君不在,自己也能熬過這孤獨的除夕夜,自己和他,還有一生的時間,可以廝守呢。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她這么想著。

  然后,閉上眼睛。

  腦海里回憶著,夫君在溫存時,與她講過的,那些離經叛道的故事,一盞藏著鬼靈的神燈什么的。

  或許是劃過天邊的流星。

  盡管,現在頭頂沒有流星。

  但在洛陽城里,她與夫君一起看天狼沖闕的那一夜,她可沒有許愿。

  今晚,就當補上吧。

  就祝愿,夫君能一生平安,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逢兇化吉。

  她雙手合十,放在嘴邊。

  輕聲說了句。

  然后...

  下一瞬...

  溫暖的觸感,在自己鼻尖涌動。

  她猛地睜開眼睛,便看到了正落在自己眼前,正伸手觸摸她鼻尖的...那個,應該遠在千里之外的人。

  那個,她朝思暮想的人。

  自己心底,那個微不足道的愿望…竟然真的實現了!

  “啊!”

  瑤琴發出一聲驚呼。

  盡是驚喜,不可置信。

  她伸出雙手來,將眼前風塵仆仆的沈秋脖頸,抱在懷中,卻又被后者挽住纖腰,在輕輕托舉時,被從房中帶了出來。

  被夫君抱在懷里。

  “噓。”

  沈秋伸出手指,放在瑤琴嘴角。

  他帶著壞笑,指了指旁邊。

  “沈蘭和劉卓然那邊,熱情似火,花青和阿青那邊,相敬如賓。

  咱們,別打擾那他們了。

  今夜,你想去哪?”

  瑤琴將頭埋在沈秋懷中,眷戀的蹭著。

  她雙手環抱著夫君脖頸。

  似是思考。

  幾息之后,她睜開大眼睛。

  就像是夜空的星星一樣。

  她說:

  “去小院子吧。”

  “落月街旁邊那個,我想去那里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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