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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國師張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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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潔男也不下城去。

  這小國主,用一個簡單的賭局,唬住了本該帶他下城去的程瘋子。

  在阿德等人的護衛下,身穿黑甲的小國主,就那么擠在城墻邊上,眼前南人已沖出大營,一萬多號人大喊著朝城墻撲來。

  巨大的云梯也已推出營寨,雙方人人握緊刀槍。

  燕京城上下,共計幾萬余人,都已橫下心來,準備死斗。

  這等殺機迸濺,萬人其吼,弄的天地變色,讓城墻上的耶律潔男,都忍不住握緊了手中象征意義,大于實用意義的珠玉短劍。

  這是戰場。

  是男人們拼殺的地方。

  沒什么浪漫故事。

  也沒什么一騎當千。

  這就是最普通的男兒們,為了功名,家國,親人,義氣,以心中豪爽,手中刀槍,血中勇武,化作吞沒希望,吞吐絕望的兩頭無形巨獸。

  于這人間紅塵爭霸廝殺的戰場,一個把男兒們化作野獸的地方。

  殘酷到刀刀見血,冷漠到沾之噬魂。

  但這。

  就是屬于男人的舞臺。

  只有在這舞臺上,一個平凡無奇的男人,才能煥發出燃盡萬物的耀光。

  城墻上的耶律潔男,在傍晚夜色中,看著火光流淌里,朝著城墻用來的南軍士卒,那些火把就像是流淌的火海,讓他陷入了強烈的既視感中。

  當年,自己的父親,大概也是這樣,統帥著遼東之地的好漢子們,在整個天下里廝殺,才有了今日這北國江山。

  自己身為國主后裔,成長到十五歲時,竟還是第一次上戰場。

  真是給父親丟了人了。

  不過小國主是個冷靜的人,在感懷戰場酷烈之時,他松開了手中緊握的短劍,心中亦有嘆息。

  這場仗ꓹ注定打不起來。

  他掌握著普通士卒掌握不到的信息。

  通過這些信息,他便知道,眼前這些事,到底會如何發展。

  掌握了事情的脈絡ꓹ自然就知道該如何應對。

  眼看著一場大戰將起,只是,就在第一架云梯將靠近城墻時ꓹ就在氣勢對撞到頂峰之時,這傍晚夜中,西北方向ꓹ突有明亮的煙火升入天際ꓹ在夜空中炸開來。

  就像是一場盛大的表演ꓹ在剛開始時,就被一個意外情況突兀打斷。

  看到煙火升空的光ꓹ耶律潔男頓時送了口氣ꓹ而正騎在馬上,走出大營的趙廉也看到了那天際火光。

  這老將捻著胡須的手ꓹ停在了原地。

  和小國主剛好相反,這老將的面色ꓹ立刻就陰沉下來。

  突兀的變化一環套一環ꓹ十息之后ꓹ南軍前鋒的陣地似也發生了些許更替ꓹ前線指揮的百戰軍校尉擅自改變了方向。

  帶著如虎似狼的百戰軍,往西北方,那煙火升起的方向沖去。

  相比冰冷的城墻,這些好戰的狂徒們,似乎發現了更有價值的,更能好好廝殺的目標。

  在這支虎狼之師調轉方向的正前方,在燕京城下西北處,一處山坡之上,傍晚夜色之中,一縷紅芒輕輕飄蕩,怪異至極。

  像是一把旗幟,又像是通往深淵的燈塔火光。

  憂無命舉著卻邪刀,那魔刀似也感覺,今日可以飽飲鮮血,于是它不斷嘶鳴,將自身的紅芒逸散的更加明亮。

  在憂無命身側,身穿黑衣的張楚,雙手拄著一把普普通通的西域直刀。

  帶著血殺之氣的風迎面而來,將張楚的一頭黑發吹的在夜里晃蕩,連帶著衣角長袍都在飛舞。

  在紅芒之下,那異色瞳孔中,也有一抹盡在掌控的光。

  他臉上帶著笑容。

  享受的笑容。

  他在享受這種一點點接近勝利的感覺,這種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設想前進的感覺,沒有他人干擾的感覺。

  在他眼前,數以萬計的百戰軍狂亂嘶吼著。

  就像是一群出籠的野獸,嗅到了鮮血的美味,饑餓的胃囊,在咆哮著,渴望新鮮的肉。

  但張楚,也不是想要獨自一人,帶著自己的兄弟,來面對這群饑餓的野獸。

  百戰軍在金陵一夜成名,張楚親眼見過,這支狂暴的軍隊碾壓而來,會有何等威勢,但他并不畏懼,因為在他身后,同樣有一支由野獸組成的大軍。

  今日的張楚,并非單純的七絕門主。

  他是獸王!

  駕馭黃泉獸群的獸王!

  張楚抬起手來,生死契真氣一點一點的,悄無聲息的擴散開來,在他身后的黑夜之中,一片黑暗在浮現,一個個的人。

  一個個身強體壯,承載著躁動真氣,雙眼混亂,軀體顫抖,抓著兵刃的西域武者,自張楚身后的黑夜中走出。

  他們的氣息,要比百戰軍的氣息更暴躁,比百戰軍,更像是一群被毀滅吞沒心靈的野獸。

  他們是魔兵。

  七絕魔兵,西域諸國中,傳言數年的恐怖軍團。

  選身強體壯者,教授生死契功法,多年如一日的神速苦練,讓這支軍團中的每一個人,都有可以媲美人榜武者的真氣。

  更妙的是,他們被生死契真氣推動,心中充滿毀滅欲望,但卻并未如百戰軍一般失去理智。

  他們還懂得軍陣配合,又學七絕武藝,人人都是精銳。

  又被生死契操縱,不得反抗指示,令行禁止。

  張楚苦心經營西域,多年積攢下來,讓這支魔兵的數目,已相當可觀,這是他手里最有威懾的一張牌。

  這一切,都是為了眼前這一幕。

  “威侯,你的勝利,張某就不客氣的拿走了。”

  “它終會化作,我的勝利。”

  黑夜之中,百戰軍的戰吼,已聽的清清楚楚,張楚在黑夜中輕笑一聲,他看著南軍大營,抬起的手臂,在下一瞬向前揮下。

  站在高處的魔兵們齊聲發出怒吼,就像是黑色的潮水,自山坡上傾瀉而下,如滾滾濁流,自上而下,沖垮一切。

  半柱香后,他們和沖擊而來的百戰軍撞在一起。

  就像是兩股潮水的匯合,在沖擊的一瞬,便帶起濺躍的水花,死亡到來的如此劇烈,讓雙方碰撞時,近乎發出實質性的巨響。

  黑夜之下,殘肢斷臂灑的到處都是,赤紅著眼睛的百戰軍,狂亂嘶吼,有渾厚真氣加持的魔兵,還有張楚收攏的萬毒門魔人,五行門刺客。

  血紅的戰氣,黑色的真氣,升騰的毒煙,飛舞的暗器。

  一切都亂了。

  似乎只是一瞬間,一切都被攪成了一鍋粥。

  “百戰軍...被擋住了?”

  大營之外,戰場幾里處,騎在戰馬上的副將驚愕的說了句。

  語氣中盡是不可思議。

  這十多日來,他已親眼見過,數座頑強軍陣,在百戰軍不可抵擋的沖擊下,被平推崩潰,也親眼看到,以前的勁敵,那北國的精銳之師,被百戰軍輕易穿鑿。

  在他心中,除了紀律性差的缺點外,百戰軍,已能和天策軍掰掰手腕。

  但現在,這幾乎不可能戰勝的百戰軍,竟在他眼皮底下,被另一只同樣混亂狂暴的軍隊擋住了,盡管傷亡很大,盡管很是艱難。

  但確實擋住了。

  而在那副將身邊,主將趙廉,南國威侯的臉色蒼白如紙,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心中有股痛楚子啊升騰,這老將有種強烈的感覺。

  之前已近在咫尺的勝利,這時正距離他越來越遠。

  “派兵!”

  趙廉突然說了句。

  “把所有軍隊都壓上去!不留預備!”

  威侯的喊聲,在下一瞬變得尖銳粗暴,他大喊到:

  “擊潰他!擊潰那惡徒!不惜代價!”

  “侯爺!”

  副將大驚失色,他看到威侯的臉色從未如此扭曲,如此暴躁,他正要阻攔,就看到威侯轉過頭來,如野獸般死盯著他。

  這老人呼吸沉重,他咬著牙說:

  “那只軍隊人數不足,就算擋住百戰軍,也擋不住我全軍壓上。那是燕京的援軍,只要破了他們。

  城中希望破滅,雄城不日可下!

  事情還能挽回!

  只要破了他們!”

  “侯爺,不可沖動!此時該暫避鋒芒...”

  副將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暴躁的威侯一馬鞭打在身上,老頭發須飛舞,全身都在顫抖,在夜色下,他以一種孤注一擲的語氣,大聲吼道:

  “燕京!老夫只要燕京!拿下它,一切都還有救!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派兵!立刻!”

  副將不敢再勸。

  但他正欲下達命令,就見一縷白光,在前方夜中一閃而逝。

  “轟”

  一聲巨響傳來。

  恐怖的寒氣,于百戰軍軍陣中心,爆發開來,只是一瞬,便將大半個小鎮大小的地方,盡數冰封起來,白色的寒氣森森,纏繞在夜色戰場之上。

  待寒冷霧氣散去。

  數百人,被寒氣冰封于山坡之上。

  整個百戰軍前鋒陣型,就此,被這恐怖一擊,一分為二。

  燕京城上下,所有人都被這一擊弄得愣在當場。

  在如今這個世道里,能以己身弄出這種陣仗的人,只有一個。

  但他已經死了!

  那人明明已經死了!

  城下的趙廉,和城上的耶律潔男,心中同時浮現出一股帶著恐懼的寒意,莫非,那已死之人,又因極度的不甘,從墳墓里爬出來了?

  “無命,收尾吧。”

  眼看著那冰封萬里的通巫奇術,在黑夜中爆發開來,張楚擺了擺手,對身邊的卻邪刀主說了句。

  下一瞬,一抹紅芒也隨著寒氣瀟灑,掠入戰場之中。

  近百丈的血海幻象,隨著魔刀揮起,籠罩于周身,百戰軍兇狠霸氣的攻勢,也在這一招之下,被硬生生打斷開來。

  血海籠罩,縱使是心中只留狂戰之意的百戰士卒,也被血海沖擊心神。

  但距離極遠的七絕魔兵,卻不受影響。

  壓制,反擊。

  在趙廉眼皮底下,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百戰軍前鋒,就已被黑潮一般的魔兵穿鑿,整個陣型都破損開來。

  老頭看著這一幕。

  他的手指都在顫抖,因為憤怒,因為不甘,因為錯失良機。

  沒機會了...

  就差那么一點點,就能握住勝利。

  就差那么,一點點。

  “賊子!”

  趙廉眼前的夜色,眼前的光景,都在這一瞬,似是變得不再真實,就好像天旋地轉一般,有某種東西,在體內躁動,已有些無法壓制。

  一股熱流,順著喉管,直沖口中。

  那是腥甜的氣息。

  自己,敗了。

  自己以前也敗過,但總能東山再起。

  這一次,卻不一樣。

  再無機會了。

  “不能倒。”

  老頭搖搖晃晃的,試圖抓緊馬韁,試圖穩住軀體,但以往還能握緊刀刃的手指,這一刻卻異常虛弱。

  軟綿綿的,沒有力道。

  “老夫,還不能倒...”

  他低聲說著話。

  在不真實的眩暈中,老頭仰起頭來,看著天空,黑夜已經降臨,一輪寒月掛在天穹,似是譏諷,又似是憐憫。

  人算,終不如天算。

  “撤退。”

  副將聽到無限孤寂的命令,那聲音就好似來自黃泉天外,他抬起頭來,就看到一抹血光,自威侯口中噴出,溫熱的鮮血,濺了他一頭一臉。

  而那個已經以己身為靠山,撐住了南國二十多年國運的老頭子。

  那個被所有南國軍人,都視為某種象征的老頭子。

  那個倔強的,平了是非寨,打贏了采石磯之戰,豪爽的單刀赴會,似是永遠不會被擊垮的老頭子。

  就那么搖晃著,從戰馬上摔落下來。

  他還活著。

  可惜。

  心,已經死了。

  就像是一座傷痕累累的高山,在這燕京寒夜中,轟然倒塌。

  南軍退了。

  一夜之間,丟下數千具尸體,在百戰軍的糾纏掩護下,退出三十里外。

  城墻上的北軍士卒,就如吃瓜群眾一樣,看著眼前這奇幻的一幕,燕京之圍解了,卻不是被北國人自己的軍隊解的。

  所有人,包括已留下遺書,做好了決死準備的完顏穆,還有從頭到尾都張大嘴巴的程瘋子。

  所有人都一臉愕然,恍若夢中。

  除了耶律潔男。

  這個結果,早在他預料之中,只是,事情似乎,出了些小小差錯。

  “本座救駕來遲,還望國主贖罪。”

  記憶中總是高傲無比,已被宣布死訊大半年,尸骨無存的國師高興,帶著滿身寒氣,卻又一臉溫和的,跪倒在小國主身前。

  不是裝模作樣,而是真的五體投地一樣的跪拜。

  小國主的目光,在這人身上停留了幾息,他敏銳的感覺到,高興雖還是那個高興,但似乎又不是了。

  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他身上扎了根。

  而在他身后,一身黑衣的張楚,還維持著耶律潔男記憶中,那溫和的笑容,看到國主抬起頭來,看著他,張楚的笑容越發溫潤。

  他對耶律潔男伸出手來,說:

  “國主勿要擔憂,只要有我七絕門在,北國將穩若泰山。只是,張某有一事不明。”

  張楚抿了抿嘴,他問到:

  “國主,可有攻伐天下之志?”

  耶律潔男看了看張楚伸到眼前那只手,他似是如釋重負一樣,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一下身體,伸手握住張楚得手。

  露出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該有的純粹笑容。

  他眨了眨眼睛,說:

  “這事太麻煩了,孤做不來,若有可信能人想試一試,孤絕對鼎力相助。”

  “正好,我國朝現在缺個國師,高興教主重傷未愈,需要好生休養,不知張門主,可愿屈尊相就?

  這幾個月,國事操勞,著實是把孤累壞了。

  正盼著,有如張門主這樣的天下英雄,絕世才俊,為孤分憂解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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