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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獨行天涯

  “在下言盡于此,侯爺早做決斷吧。”

  吳世峰說完話,便俯了俯身,咳嗽著,轉身離開了這花園,走的毫無留戀。

  他本就不是南國朝廷人。

  只是陰差陽錯下,接了這個剿匪長史的名義,眼下說出這番“大逆不道”的話來,就算是還了威侯這老頭的恩澤。

  這老頭,人不錯。

  若是可以。

  吳世峰也不想看到他,落得一個尸骨無存的下場。

  而目送鬼書生離去,威侯臉上,也是一片肅然。

  吳世峰今日算是掏了心窩子,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但他能想到的事,威侯如何想不到呢?

  只是他是個軍人,坐不得朝堂,只能以軍人之法行事。

  若能趕在南國國運消散前,就將北國攻滅,或許這趙家天下,還有救。

  “唉...”

  趙廉長嘆一聲。

  他看著院中在春日開放的花朵,心中頗不平靜。

  他此番定計進軍,乃是一場豪賭。

  他自己非常清楚,但眼下時局至此,天下已亂的不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人間,他除了壓上一切,賭一把之外,還能再做何事?

  難道真的要學自己那侄兒趙虎,帶兵回臨安勤王,把趙鳴從王座上趕下來不成?

  “賊道害人!

  東靈妖邪,聽說是被沈秋所殺,呵呵,那狼子野心的狗東西,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死得好,死的好呀。

  若是再能沖進臨安,把那第三個國師,什么狗屁仙姑一起殺了,救的國朝朝廷平靖,讓鳴兒迷途知返。

  趙彪這仇...不報也罷。”

  趙廉又嘆了口氣。

  他心里清楚的很。

  趙彪的死,一部分是因為沈秋發瘋。

  另一部分,也是趙彪咎由自取,若當初不和那什么狗屁仙人攪在一起,也不會引來這殺身之禍,太行之事,趙廉也有所耳聞。

  他覺得事情不像江湖人傳言的那般,都是沈秋作惡。

  聯想到東靈國師死于太行,威侯便心有所悟,也許沈秋那人,矛頭一開始對準的,就是這些世外妖邪。

  趙彪,他只是被牽連了。

  這就是老頭子的悲哀。

  老頭子們過了一輩子,有足夠的人生智慧分辨一切,看清一切,但看得清,卻不代表放得下,更不代表能提前阻止。

  人老了,就有些力不從心了。

  威侯心中煩亂,只覺得一陣苦悶,心口也有些堵得慌,趙彪頭顱被打碎的場景,在他眼前來回閃現,讓老頭子心中郁結。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感覺心頭一陣眩暈,急忙扶住手邊柱子。

  自己不能倒。

  還不能倒下,趙彪死后,自己就是鳴兒,就是這南國最后的靠山了。

  在平定天下之前,自己絕不能倒。

  絕不能讓那李守國,沈秋等人看笑話。

  威侯仰起頭來,咬著牙,看著頭頂黯淡的天空,他在那陰云中,仿佛看到了沈秋那張殘殺侄兒,還帶著血跡斑斑笑容的臉。

  可惡!

  賊子!

  待他日滅了北國后,再盡起大軍,請你這左道妖人喝杯酒,算是謝你為國除妖,然后,再與你好好算賬!

  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

  江湖事啊,江湖事。

  老頭子撐著身體,獨自一人,遙望天際黃昏。

  心中思想,也如神游天外。

  自己當初,年輕時,若是做個江湖人,而不是少年從軍,想來也該闖出一番威名,天下敬仰,怕也是比現在,逍遙多了。

  西域,圣火山巔。

  穿著一襲白衣白裙,臉上帶著白色面紗,還有種種優雅精致的金銀飾物點綴,讓曾經的瘦小丫頭,也變得風情萬種起來。

  雷詩音的額頭處,有一抹金色流光。

  仔細看去,就像是個燃燒的火焰紋路。

  她就站在山巔之上,這里非常寒冷,入目之處,皆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山,但她并不感覺到冷,相反,身上充滿了一股暖意。

  “嗷”

  悠長的鷹唳聲,于天際回蕩,詩音抬起頭來,任由寒風吹起面紗。

  在面紗之下,這圣火圣女,露出了一抹由衷的笑容。

  她伸出手來,天際飛揚的去疾獸,也自天空掠下,穩穩當當的,停在雷詩音纖細的手臂上,這身軀一如往昔般嬌小。

  但圣火加身,卻讓她體內充滿了破壞性的力量。

  不是武藝。

  而是另一種力量。

  “小鐵又送來信啦。”

  詩音從愛寵爪子上,取下卷起的信件,就如懷春少女一般,躲在這凌絕天下的雪峰上,展開信件,細細品讀。

  信的內容,她其實并不在意。

  有些東西,也不是靠文字就能承載訴說的,兩人雖然遠隔千山萬水,萬里之遙,但每當鴻雁傳書時,兩顆心靈,又好似離的很近很近。

  “這木頭!”

  詩音看完信,有些不滿的跺了跺腳。

  她明明已經去了好幾封信,讓小鐵脫掉天罡甲那等害人玩意,但執拗的小鐵,就是不愿放下,說那東西在,便能讓他軀體潛力無時無刻不被挖掘。

  詩音問過陽桃,知道天罡甲是多么可怕的東西,她也知道,自己未來的夫君,為什么要把他自己,逼到那個程度。

  他不僅僅是為了強大起來,赴約前來迎娶自己。

  他更是不愿讓自己落后于他的兄弟們,不愿讓自己,落后于沈秋哥哥那等妖孽一般的武者,他在追逐那個背影,用盡全力去追逐。

  “算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如此執拗,倒也算一樁好事。咱們兩個,一起努力吧。”

  詩音輕笑了一聲。

  她握緊信紙,一團火焰在紙張上騰起,將信紙燒成灰燼,她又張開手掌,任由那些灰燼,從指尖飄落。

  最后一縷灰燼飛起時,腳步聲,便從詩音身后傳來。

  “圣女今日有閑情雅致,入山來看西域這人跡罕至的風景,為何不找老夫一起?”

  陽桃掌教拄著桃木棍,笑瞇瞇的踏足那寒風四濺的山路,穿著一件破舊的衣服,就和一個糟老頭子一樣,也不講究排場打扮。

  在灰白的頭發亂舞中,他走到雷詩音身邊。

  用一種看待孫女兒一樣的目光,看著身穿白衣,如雪域精靈一樣的嬌小女子。

  他說:

  “圣火越發繁榮了,只是短短幾個月,它便恢復到了幾年前的狀態,詩音,你真的很乖,老夫心頭非常滿意,非常喜悅。”

  “你高興就好啦。”

  詩音也沒有什么厭惡,她語氣隨和的說了句。

  然后,她扭過頭來,就像是分享秘密一樣,對陽桃說:

  “你前幾日送去七絕門的那縷圣火,我動了點小小的手腳,你不生氣嗎?”

  “為何要生氣?”

  陽桃笑瞇瞇的回過頭,他對詩音說:

  “能在千年圣火里動手腳,說明詩音你與圣火聯結,已超乎老夫所料,老夫高興都來不及呢,怎會苛責于你?”

  “但張楚會死的。”

  雷詩音認真說到:

  “我不想讓他死的那么舒服,那么簡單。

  我給他安排了一個很痛苦很痛苦的死法,他會死得很慘,會慘到讓洛陽城的數萬亡魂,都能放下仇恨,安然往生的地步。”

  陽桃依然臉色不變,他雙手拄著桃木手杖,輕聲說:

  “他張楚死不死,和老夫有什么關系呢?”

  “好吧,你果然是個大惡人。”

  雷詩音見小把戲沒生效,便撇了撇嘴,不再說這事。

  幾息之后,詩音突然開口說:

  “圣火里,有聲音。”

  “嗯?”

  陽桃詫異的扭過頭來,看著雷詩音,他說:

  “什么聲音?”

  “一個自稱烈火君的聲音,但應該已經死了,只留下一些回音一般的東西。”

  雷詩音皺著眉頭說:

  “我不知道以前的圣女有沒有聽到,但我聽到了。”

  “不必理會。”

  陽桃擺了擺手,他眺望著天空,閉著眼睛,輕聲說:

  “已死之物,不必追思。

  重要的是眼下,重要的是未來,重要的是,那個終將降于人間的光明國度,在撕裂黑暗的光中,圣火也必會洗去一切污垢。”

  “那你可要看好我。”

  雷詩音伸出手,如孫女攙扶爺爺一樣,扶住陽桃的手腕,將一縷圣火送入他蒼老的體內,幫助他延續已不多的生命。

  圣女輕聲說:

  “我不會讓你死于命數的,陽桃。”

  “你只能死在一個人手中,那就是我的夫君,在那之前,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不會死的,我不會允許你提前死的。

  而一旦你死后,圣火教便會落入我手。

  我會用這些力量,去幫我閨蜜奪取天下!

  你想要的光明世界,不會來的!

  最少它不會在我手里出現。”

  “都隨你。”

  陽桃笑呵呵的,在雷詩音的攙扶下,走下雪峰,在不遠處,穿著厚棉衣的趙管家,正在那里等待大小姐下山。

  “只要圣火不滅,你所想做什么,都隨你。”

  “但那個世界,會來的,詩音,你再怎么阻止,它都一定會來的...或許不是以老夫想象中的光明神國一般到來。

  但它會來的。”

  陽桃閉著眼睛,輕聲說:

  “我或許看不到了,但你一定會看到,一定要親眼看到。”

  “老夫從未懷疑過。”

  “圣火熊熊,圣火昭昭,焚我殘軀,予我光耀。”

  陽桃先行離去,走前還和趙管事溫和的打了個招呼,卻贏得了一個冷眼。

  待桃花老人走后,趙管事才取出懷中衣物,如以往在洛陽一般,披在雷詩音身上,已生出白發的他,絮絮叨叨的說:

  “大小姐啊,說了多少次了,這里冷,你出來要加身衣服。走吧,隨老夫回去,今日給你準備了你最愛吃的點心。”

  “趙叔,咱們今日吃火鍋吧。”

  雷詩音笑語盈盈的說:

  “突然想吃了。”

  “好,咱們今日吃火鍋,走,下山去,這就給大小姐準備。”

  “大哥,我父親留下的那信中,反復叮囑說,那地方很是詭異。”

  近一月之后,在陶朱山下,穿著天罡甲,背著巨闕劍的小鐵,正對穿著白衣黑袍,帶著斗笠,空著雙手的沈秋叮囑到:

  “你一個人前去那里,務必要小心。”

  “嗯。”

  沈秋點了點頭,對小鐵說:

  “你陪著張嵐去苗疆尋馮叔,討教毒術,這一路漫長,你這身行頭又很扎眼,也一定要注意安全。

  遇到事情,多和張嵐商量,那貨有心機,能幫上忙。

  另外,若我估算不錯的話,半年之后,你就可以往廣西一行,我會在青陽山等你。”

  “嗯。”

  小鐵點了點頭,那張原本青澀的臉,如今也變的剛毅起來,真像是個男子漢長大成人,個頭比沈秋高兩三個頭,走在路上,就如巨人一樣。

  他后退一步,對沈秋抱拳告辭,然后將那般若鬼面,扣在頭盔之下,將自己的臉遮的嚴嚴實實。

  沈秋看著小鐵往張嵐那邊去。

  步伐沉穩。

  想必很疼吧。

  沈秋想到,小鐵穿著天罡甲,一舉一動,都有鋼椎刺體,又有圣火平復傷口,讓那隨身而行的鮮活痛苦,幾乎不可能被適應。

  但在痛苦之下,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變得強大。

  他把自己,鍛造成了一個追求力量極限的怪物。

  “但誰又不是呢?”

  沈秋對張嵐揮了揮手,在轉過身的那一瞬,他輕聲說:

  “我忘川宗里,人人都是吞沒過去,追逐未來的怪物呢,唔,好久沒有一個人走過江湖了,真是一身輕松。

  胸中一點浩然氣,狂嘯千里快哉風。”

  沈秋翻身上馬,將纏著黑紗的斗笠,戴在頭上,他拉起馬韁,任由這匹馬,載著他往山外去。

  長衣飛舞,衣袍流轉。

  沈秋雙眼慢慢瞇起,就有了幾分如花青一般的瞇瞇眼笑容。

  他心中想到:

  “聽說金陵那邊,有個誅邪大會挺熱鬧的,祭拜任叔,向他匯報工作的路上,順路去看看吧。

  想來,應該會挺有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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