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龍山莊,后山之上,此時一片混亂。
黃無慘等人沒有去追擊沈秋,他們正在竭力救治那些還活著的傷者,眼看叛出正道的沈秋如此兇戾,剩下的江湖人們也是心有戚戚。
高手們不動的情況下,剩下的人哪怕人多,也不敢追過去。
若是那妖人手里,還有另一支追命,就算沒有追兵,就以沈秋妖人今日表現出的武力,貿然沖上去,可就是完全在送人頭了。
威侯趙廉那邊,正使人收斂趙彪的尸首。
威侯一臉寒霜,眼中也有悲切痛苦,趙彪除了是淮南王之外,還是他的侄子。
今日這事,就真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而趙彪身份尊貴,今日被沈秋刺殺,這事一旦傳出去,又必然是天下震動。
場中死傷者的遺骸,也在被收斂。
后山上盡是一片凄凄慘慘。
失去了淮南王的南國,不會放過沈秋,失去了同道好友的江湖人們,也不會放過。
義憤填膺之下,雙方甚至可能會聯合追捕。
可以預料的是,今日之后,曾經的正派高手,河洛大俠,必然會成為眾矢之的,江湖之敵。
而在任豪墳塋邊,林慧音正坐在那里。
她雙手抱著膝蓋,蜷成一團,雙眼茫然,身體還在顫抖,顯然是還沒從剛才的那一幕中回過神來。
“大師姐,此番做得真好!”
瀟湘劍門的弟子們,圍在林慧音身邊,一個個對大師姐大加贊賞,言語中盡是驕傲。
東方策,李義堅,那些江湖高手算個屁!
他們一起上,也沒攔住妖人沈秋,但只有自家大師姐以身飼虎,尋得機會,傷了那惡人,雖沒能留下沈秋。
但也不是大師姐的過錯,大師姐已經做到足夠好了。
只能說,大伙運氣不好吧。
“大師姐,你演得真像,把我等都騙過去了。”
一名圓臉的師妹,有些后怕的扶著林慧音肩膀,她小聲說:
“我剛才真的以為,大師姐你要丟下我們,和那邪道妖人一起走了。”
“水云你說什么呢!”
另一名女弟子不滿意的說:
“大師姐怎么可能拋下我們?
我一開始就不信的,大師姐勇氣非凡,此番大大揚名,當真不愧是一代女俠,就和師父一樣威風。”
這些或發至真心,或趁機諂媚的贊揚聲,都被林慧音過濾過去,她這會腦海里一團糟,剛才的場景一幕幕浮現。
一會擔憂沈秋未來如何,一會思緒又飄到其他地方,根本靜不下心思考。
“師父...對,師父。”
林慧音聽到這詞,便如裝了彈簧一樣跳起來。
她顧不得身邊圍攏的師兄妹,在人群中尋找著林菀冬,看到師父正獨自站在人群之外,撫摸著手中的瀟湘回音劍。
林掌門還殘留著淚痕的臉上,也有一抹很復雜的表情。
有失而復得的欣慰,也有一抹驕傲。
林慧音,到底沒讓她失望。
“師父!”
林慧音顫抖的聲音,在林菀冬身后響起,林掌門急忙擦了擦臉上淚痕,回頭笑語盈盈的看著自家徒兒。
正要說話,卻聽林慧音低聲質問到:
“你一直說我是你撿回來的孤兒,但,師父,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娘親?”
“唰”
林菀冬面色大變,就好似心中最大的秘密被戳穿。
她的呼吸都急促起來,臉色也變得煞白。
這位上一代的江湖女俠,有些手足無措的說:
“是不是沈秋對你說了什么?別信!
他已落入魔道,是攻心之法,讓我師徒反目,慧音,你千萬別信。”
看到師父這幅慌亂的,遮遮掩掩的樣子,林慧音心中已有決斷。
她咬著牙,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看著這邊的黃無慘,便回頭對林菀冬說:
“師父,你若是不告訴我,我就去問紫薇道長!”
“不許去!”
林菀冬一把抓住林慧音的手腕,她說:
“不許你去問,不許你去說!”
她也看了一眼那邊正在忙碌的紫薇道人,她長出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又回過頭,對面色復雜的林慧音說:
“咱們這就回去,回洞庭湖去。回去之后,師父就告訴你所有事情,好吧?”
林菀冬師徒這邊話剛說完,那邊卻又鬧出了事情。
五龍山莊的管事秦虛名,帶著山莊醫者匆匆趕來,要為傷者療傷,卻被幾個脾氣暴躁的江湖人圍了起來。
他們提刀帶劍,罵罵咧咧。
“妖人沈秋是你這五龍山莊的主人!今日之事早有埋伏,爾等卻隱而不報,害的江湖同道死傷慘重,爾等,都是幫兇!”
“把他們綁起來!”
“一起打過魔教的好漢子死傷遍地,你們現在卻跑來裝好人!”
目睹同道慘烈至此,心里憋著一口氣,又被沈秋一番折辱的江湖人這會暴躁異常。
有這幾人帶頭,更多的人抓著兵刃就沖了過來。
今日這事蹊蹺的很,沈秋傷完人后,一路逃竄,也不見守在各處的五龍仆從阻擋一二,就那么任由他們離開了。
用陰謀論的思維想想,這五龍山莊,在任豪盟主逝去后,肯定也成了沈秋妖人,殘害江湖同道的幫兇!
殺了也不委屈他們!
秦虛名也沒料到,這伙江湖人,竟會把氣撒在他們身上。
他只身護著幾名醫者,被江湖人團團圍住,厲聲聲討,他想要解釋什么,卻也被淹沒在滾滾聲浪之中。
一眾五龍仆從都被牽連,被人圍起來,拳打腳踢。
他們也很委屈。
沈秋今日所做之事,之前真的一絲征兆都沒有,他們也和江湖人一樣愕然震驚。
“夠了!”
一聲暴喝從人群之外傳來。
赤紅著眼睛的李義堅,帶著河洛幫眾沖上來,將氣勢洶洶的人群沖散開。
他和秦虛名之前并無交情,但此刻眼見這些江湖人將邪火發在無辜者身上,他也是看不下去。
“爾等對我大哥...對沈秋沒辦法,就跑來欺壓同道。
爾等別忘了,任豪盟主在時,五龍山莊眾人,也是和魔教一起廝殺過的好漢子!”
李義堅手里沒有兵刃,鴻鳴刀被沈秋一拳打斷,他這會只能隨手拿過一把單刀,護在被打的鼻青臉腫的烏龍仆人身前。
他厲聲大喊到:
“欺負同道,算什么本事!爾等若要再給好漢子身上潑臟水,李某手中刀可饒不得你等!”
“呵呵,李大龍頭現在跑出來主持公道了?”
對峙的人群中,立刻就有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里里外外透著股酸氣,那聲音說:
“在場兄弟,誰不知道,那妖人叛逆之前,特意把一身奇功,都傳給了你李義堅,方才當著兄弟們的面,假模假樣的打過一場,就能把你河洛幫洗干凈?
真把兄弟們當傻子呢!
你河洛幫,也和那妖人沈秋坑壑一氣,都是一路貨色!”
這話讓一眾河洛幫人火氣上頭。
易勝唰的一聲抽出黑劍,張小虎那邊也扣緊了雙拳。
相比這些沖動的年輕人,沉默的郎木頭,則屬于狠人話不多的類型。
他沒說什么,只是抽出長劍,隨手一揮。
近百人便自人群中散開來,將這伙挑事的江湖人包圍起來,最前方的一列人還取下了小圓盾和樸刀,護在身后持槍的兄弟身前。
這是軍陣之法。
只要一聲令下,就能從四面八方殺入這十幾人中,頃刻間就能把他們滅掉!
若不是任豪葬禮上,不便帶弓弩。
這會只會解決的更簡單些。
而那人陰陽怪氣的諷刺,更是讓李義堅火氣上頭,氣得笑了出來。
“啪”
他腳下磚石碎裂,臉上露出獰笑,手中刀揚起,指向眼前十幾個江湖人,他說:
“怎么?爾等也要李某今日在這里,散去一身功力,只為給你等自證清白?
呸!”
“大哥,和這等陰陽怪氣的廢物費什么話!”
易勝瞇著眼睛,一手七步絕影劍蓄勢待發,他冷聲對李義堅說:
“他們逼反我河洛大俠,當真丑態畢露,實乃江湖毒瘤!咱們兄弟在這里砍了他們,任豪盟主在天之靈,肯定欣慰的很。”
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江湖人,眼見河洛幫已經圍住他們。
對方人多勢大,這邊就有些慫了。
一個個也不回答,只是扣緊了手中刀劍,做好了拼殺準備。
只是還有人不忿,一個勁挫著火。
“你河洛幫當真要護住這五龍賊人?要與天下正道為敵?”
“本事不大,口氣不小!”
易勝牙尖嘴利,當即反駁到:
“爾等這些蟑螂老鼠,算是個什么東西,也配代表天下正道?
易某看爾等,還不如那些魔教人呢,人家最少有膽子廝殺,爾等只會耍嘴皮子!采石磯戰場上,不見爾等發狠狂戰。
這會扣起帽子來,倒是一個比一個厲害。”
這邊雙方對峙,眼見火氣上頭,就要出浴血之事,旁邊有人圍觀,但無人上前制止,黃無慘和舞陽真人對視一眼,哀嘆一聲。
盟主剛走,又有沈秋這事。
眼下,人心已經散了。
兩位江湖前輩正要上前制止,但有人反應比他們更快。
“唰”
一道身影閃入人群,只見長劍輕鳴,霞光盛起,一瞬便收,叮叮當當,刀劍斷裂。
那個躲在人群里一直說怪話的家伙,更是被斑駁古劍抵在脖頸,身形瑟瑟。
陸歸藏面色冷漠,左手持劍,右手負在身后。
他看著眼前眾人,冷聲說:
“任豪護我歸藏山莊半年,今日,任豪身死,我陸歸藏也會護五龍山莊半年。
若誰有不忿,誰有殺人惡意,想害五龍山莊眾人,先過陸某這一關!”
陸歸藏強勢殺來,一劍退敵,壓得江湖人說不出來。
場面一時間安靜下來,被李義堅護在身后的秦虛名也哀嘆一聲,這個帶著眼罩,身上還有傷的五龍山莊管事,從袖子里抽出一張卷起的紙,放在身前。
他輕咳了一聲,大聲說:
“諸位同道,聽我一言。
盟主身前,確實將五龍山莊,贈予沈秋做新婚賀禮,但沈秋并未接下地契,他并非五龍山莊之主。
此番叛出正道,更是與我五龍山莊再無關系。
諸位,今日之事,我五龍山莊并不知曉,和諸位一樣,我等也...心中疑惑。”
眾目睽睽之下,秦虛名上前幾步,將手中地契遞給黃無慘,他俯身說:
“五龍山莊,乃盟主私產,我與仆從,不敢私自收納地契,今日便將地契交予紫薇道長保管。”
黃無慘看著眼前地契,又看了看身前眾人。
這是在尋庇護...
“唰”
但紫薇道長沒有猶豫,便接過地契,這就代表著,以后五龍山莊,玉皇宮護著了,也洗清了他們身上的嫌疑。
誰若有意見,先來泰山,問過黃無慘吧。
“爾等以后欲要如何?”
舞陽真人問了一句,他想的更多。
沒了任豪庇護,第二任莊主沈秋又做出這等事,這五龍山莊若是沒個計劃,怕是以后就要沒落了。
“諸位前輩不必擔心。”
秦虛名直起身體,他笑了笑,朗聲說:
“莊主去前,留了拳譜和武藝,也有叮囑,會請他的好友前來主持,以后五龍山莊,便開宗立派,列入江湖宗門之一。”
“諸位同道!”
秦虛名轉過身來,腰桿挺得筆直,他對身后江湖人大聲說:
“五龍山莊,將于數月之后,在鐘山之下,招募弟子。
入我門者,可學龍淵拳法,兩儀內功,湛盧劍術,凡內門弟子,皆可學習盟主秘傳絕技,兩儀神拳基礎篇!
若有天賦,便可習得完整拳術。
第一批招募弟子,十六歲以下,不論男女,不論老少,不論出身。
還望諸位廣為告知。”
這話引得一眾江湖人面面相覷,今日之事,實在離奇,兩儀神拳這等絕技,就這么隨隨便便放出來了?
“盟主高義!”
當即就有腦子靈活的大喊出聲,引得同道連聲附和,什么五龍山莊與沈秋是同伙之類的流言,這一瞬便再無市場了。
陰謀論再好,難道還能比江湖絕學更香不成?
而黃無慘和舞陽真人,卻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皆有古怪之色。
任豪盟主雖然義氣豪爽,但兩儀神拳他學了這么多年,只教了沈秋一人的,也沒收任何弟子,顯然是不打算將兩儀神拳教給更多人。
這秦虛名,也只說了是莊主留下武藝。
他可沒說是哪個莊主。
黃無慘看著手中地契,他眉頭緊皺。
“這沈秋,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秋,你今天這做法,暢快是暢快了,但殺了那么多人,這下你的名聲,可是要徹底臭掉咯。”
往鐘山下去的山路上,張嵐跟在沈秋身旁,他滿臉笑容的把玩著手中黑扇。
他看著沈秋滿頭碎發,說:
“那一夜,你對我說,你找回真我了,莫非你的真我,是個殺人狂魔不成?”
“殺人?”
沈秋哼了一聲,他說:
“沈某是在救他們,廢了武藝,卻掙了條命。
反正那些武藝遲早都是要毀的,與其毀在蓬萊手里,還不如毀在沈某手中,免得那些榆木腦袋,仗著武力,再做錯事。”
“嗯。”
張嵐點了點頭,他是知道蓬萊謀劃的,便覺得沈秋說的一點都沒錯。
與其讓這些正道中人苦修的真氣,被蓬萊拿走煉成靈氣,為禍世間,真不如這會就廢了他們,以后好生做個良善人。
這嗜血江湖,本身就是個蓬萊謀劃出的笑話,又有什么好走的。
他把玩著黑扇,看著沈秋的臉。
這頭碎發,再配沈秋古怪的胡須。
果然順眼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