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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靈七日已過,這一日,該到任豪下葬之時。
埋在五龍山莊的,只是衣冠冢。
盟主和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人一樣,死后還是要落葉歸根的。
這一日清晨時,所有前來吊唁的正派人士,都換了衣服,等在山莊后山中。
玉皇宮的道長們,還有五龍山莊的仆從們,都已經弄好了下葬儀式所需的所有東西。
畢竟是武林人士,葬禮也沒有那么多繁瑣規矩。
哀樂聲起,身穿道袍的黃無慘,手握拂塵,在前引靈,任豪的兄弟捧著那副丹青遺像,披麻戴孝,跟在身后。
他是任豪盟主的族兄,今年也有四十多歲了,長得卻和任豪并無太多相似,只是身體一樣魁偉。
因為不是江湖人,到了五龍山莊,和其他人交集也不多。
此時為族弟下葬,也是心中感懷頗多,雙眼中一片通紅。
而在他身后,沈秋,鐵牛和尚,蕭靈素,東方策,李義堅,秦虛名六人四邊抬著棺木,身穿黑衣,帶著白孝,異常肅穆。
這個抬棺的人,也是有講究的。
都是江湖各大高門的首席弟子。
李義堅干脆就是河洛幫新任大龍頭,若林慧音是男兒身,她也要前來扶靈的,最后由秦虛名這個代表五龍山莊的人頂上了。
棺木同樣是上好的金絲楠木,但棺木中并沒有任豪的尸身,而是一襲整理過的衣冠,還有一些盟主的隨身物件。
最后是一紙玉軸詔書。
是南國國主趙鳴親手寫的挽聯,還加了國印,以示尊崇。
那詔書上洋洋灑灑幾百字,把任豪的功績抬到了為國為民的份上,還大方的追封任豪為‘護國大將軍’。
但實際上,南國根本沒有這個軍職。
之所以封這個虛銜,除了當真感謝任豪的義舉之外,就是為了在這個重要場合露個臉,彰顯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方便以后招攬武林中人,為朝廷效力。
這正邪之爭告一段落,已經沒有魔教可以打了,正派中人也要為自己尋個出路,借著這次武林和朝廷合作的機會,投靠朝廷,倒也不失為一條晉身之路。
這南北戰局還有的打。
只要不怕死,以后有的是軍功可以撈。
不過,此地大多數武林人,對朝廷都沒什么好感。
若是在任豪生前,接受這么個官職,肯定要被人在背后說閑話,但現在,人都死了,人死為大,又是追封,江湖人也不好說什么朝廷鷹犬了。
不過隨著任豪族兄過來的,幾名任家子侄,倒是非常高興。
還有些與有榮焉。
他們都不是江湖人,對于百姓而言,能得到朝廷如此看重,對家族當真是有好處的。
這些任家子侄,此時,就站在人群外圍,和低調前來的淮南王趙彪,威侯趙廉相談甚歡。
六人所抬棺木,走過人群。
又有靈幡,白紙,在空中洋洋灑灑的落下來。
在哀樂聲中,這場面越發肅穆,哀傷,人群中一些真心悲傷的,或者是比較會演,會來事的,都已經哭出聲來。
哀樂,伴隨著這哭聲,倒是讓鐘山之上,肅穆之外,又多了些真情實意。
在一處山崖邊,早已有墓坑挖好,待六人將棺木放入其中后,便有江湖人陸續上前祭拜,輪到天策軍的代表李報國時。
這天策小將半跪在地上,將手里的包裹也放入墓坑之中。
“義父本來說,要把任盟主年輕時,用過的盔甲和鐵槍也送來,但時間趕不上了。”
李報國將自己那把用了好多年的槍,放入墓坑中,他對旁邊的沈秋說:
“我便把我的盔甲和槍埋入這里,就當是天策軍對任盟主的祭典,那套盟主用過的盔甲和兵刃若是還能找到,會被直接送到南通去。
隨著盟主一起下葬到任家墓園中。”
“嗯,大將軍有心了。”
沈秋拍了拍李報國的肩膀,和他說了幾句。
人群祭拜不停,之前那些鬧出過幺蛾子的江湖末流,又在墓前上演了一出哭墳的好戲。
但這一次,沒人阻攔他們了。
整個后山中氣氛低沉,似是憂傷混著懷念。
但對于一些有心人而言,卻又能感覺到一股風雨欲來的氣勢。尤其是淮南王趙彪。
這個朝廷重臣,自過來之后,就一直維持著一股溫和的笑容,眼神卻總是看向對吊唁者答禮的沈秋,總有意味深長的眼光。
他今日,是來看戲的。
算算時間,好戲也該開場了。
不多時,在后方送別吊唁者的秦虛名,腳步匆匆而來,在沈秋耳邊說了句什么,沈秋的表情沒什么變化,只是擺了擺手。
這一幕落在趙彪眼中,他嘴角的笑意便又盛了三分。
好戲開場!
“盟主啊!我等有天大的冤屈,正要向您老訴一訴,您怎么就撒手走了啊!”
一聲尖銳的,帶著哭腔的大喊,從山莊中傳來。
讓整個后山肅穆的氣氛,被當即挑破。
在所有人愕然的注視中,一大群披麻戴孝,打著靈幡,拄著花圈的江湖人,從山路上現身,一個個哭哭啼啼。
有男有女,甚至有帶著小孩的婦孺。
實在是不像江湖人的做派。
而看到為首的那人,正在和舞陽道長說話的黃無慘立刻皺起了眉頭。
他認得那人。
那是齊魯西南處,菏澤,濟寧一代的武林名宿,喚做“十三快劍”,名叫魯白,五十多歲,武藝只是二流。
但勝在江湖有名聲,在那一代是有名的前輩。
這魯白,與他玉皇宮還有些七拐八彎的瓜蔓子親。
他的師父,乃是玉皇宮前任掌教的掛名弟子。
算起來,這魯白還要叫黃無慘一聲師叔,往日里,遇到麻煩事,也會打起玉皇宮的招牌。
但這魯白,今日千里迢迢,來此作甚?
眼見一眾江湖人議論紛紛,大有看熱鬧的意思,至于沈秋,則好像根本沒看到一樣,依然站在原地,手持鐵鍬。
與其他幾人,為任豪的墳塋敷土。
根本理都不理。
“魯白,你今日哭墳,要訴什么怨屈?”
黃無慘擺了擺手中拂塵,問了一句。
他本不想管這事,但眼看魯白身后那一大群人都哭出聲來,鬧得現場混亂不堪,讓人指指點點,身為齊魯之地武林魁首,也不得不站出來理事。
而一眼黃無慘出聲詢問,這五十多歲的武林老者便哭的聲音更大些。
他擦了擦眼睛,站起身來,對黃無慘恭敬的拱了拱手,說:
“啊,無慘師叔也在,那正好。
我這里有一樁事關我齊魯之地的江湖慘事,正要給江湖同道說一說,也請無慘師叔,為我等齊魯武林人士,主持公道!”
另一邊,眼見黃無慘出面理事,帶著面紗的林菀冬便皺起眉頭。
她雖偶爾有些不辯人心,但畢竟是走慣江湖的。
一看今日這陣勢,便知道這魯白是有備而來,黃無慘這個笨蛋!
怕是要被這有心人當槍使了。
“你說,我聽聽。”
黃無慘不喜喧鬧,他擺了擺拂塵,朗聲說:
“諸位江湖同道都靜一靜,且聽魯白說出他的冤屈來。”
天榜高手一發話,整個后山立刻安靜下來。
任豪盟主這武林魁首一走,正派首領之位便空懸下來。
圓悟老和尚乃是南朝國師。
是朝廷中人,擔任盟主不合適。
所以真要去選,那執掌太阿劍的黃無慘,就是當仁不讓的新盟主,武藝,人品,威望,出身,都是絕對合適的。
就算不去抱大腿,留個恭順印象,總是沒壞處的。
“謝師叔給這個機會。”
魯白也是很會來事的。
見后山安靜下來,他便深吸了一口氣,先對黃無慘道了聲謝,拉了拉關系,然后對四周同道拱了拱手,做了個羅圈揖。
這才朗聲說道:
“我齊魯之地,自二十多年前,就一直局勢動蕩,北寇時來掠奪,大伙為了自保,習武之風自然大盛。
齊魯之地,大小門派數百個,大家平日里也是同氣連枝。
以前是共同對抗聲勢滔天的是非寨,那邪道妖人仇不平倒行逆施,壓得我等...”
“啪”
話還沒說完,一把斷刀就從人群中飛出,正砸在魯白腳下。
這引得一陣驚呼。
周圍人紛紛讓開身體,露出了后方丟出斷刀的人來。
赫然是河洛幫長老郎木頭,還有他身后已經抽出兵刃,同仇敵愾的是非寨殘兵,現在的河洛幫精銳。
“說話就說話,嘴里干凈點!”
瘦瘦高高的郎木頭盯著魯白,沉聲說:
“敢胡亂攀咬大當家,當心你的狗舌頭!”
這毫不客氣的話,絲毫不給魯白留臉,弄得他臉色尷尬下不來臺,眼見那邊帶著孝的河洛幫大龍頭李義堅也拄著刀,對他怒目而視。
魯白便知道,是非寨雖敗亡了,但還是有靠山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怒火,裝作看不到腳下斷刀,便重新開口,不再長篇大論,而是直接說起了他的“冤情”。
“諸位有所不知,去年七八月間,正值仇寨主隕落前一月,我齊魯西南,有正道宗門,被一匪人,連連夜襲。
半月之內,五家宗門破滅,死傷數百人。
若在平日時,這就是江湖一等一的慘事,但是非寨之事來的太過突然,掩蓋了這事。”
魯白看了一眼任豪的墳塋,咬著牙說:
“那五家宗門的殘留,僥幸躲過一劫,便求到老夫這里,請求老夫給他們一個公道,還有破家滅門之后,殘存的老弱婦孺,都在此地!”
他指著身后那些哭哭鬧鬧的人群,對江湖同道大喊到:
“人證就在此!老夫若有胡說,便遭天打雷劈!”
眼看人群中一眾婦孺哭的更大聲,哭聲悲切,不似作偽,黃無慘也皺起眉頭。
這事,他好像之前,聽沖和師兄說過一次。
說是魯白確實求到了玉皇宮,但被沖和師兄婉拒了,據說是和任豪盟主有關。
黃無慘感覺到了一絲陰謀氣息。
他當機立斷的一揮拂塵,說:
“魯白,先帶人退下去!今日乃是盟主下葬之日,莫要沖撞了靈位,待到明日,貧道定給你一個交代。”
“無慘師叔!這不是老夫不懂事啊,老夫已不是第一次來五龍山莊了。”
魯白不但不退,反而扯著嗓子大喊到:
“老夫自去年年底,知道這事后,便前后趕來五龍山莊三次,但盟主忙于江湖正邪之事,也抽不出空來打理。
我等也不是不曉事的人,便沒有再鬧。
此番聽說正派和魔教決戰,我等也想要出一份力,便從齊魯趕往金陵。
只是半路上,就聽說了盟主隕落之事,心中悲切,前來哭墳。
這魔教一敗涂地,想來現在正道諸位前輩高手,也得了空,能好生料理一下這等冤屈。”
這話里話外,都是任豪盟主不作為的意思。
“魯師傅,那你說,這惡事是誰做的呀!”
人群中傳來一聲詢問。
就好似一唱一和,快到黃無慘都來不及阻止。
那魯白便揚起手,指向背對著他,正在為墳塋敷土的沈秋,咬牙切齒的大喊到:
“惡人還能是誰!不就是眼前這位道貌岸然的河洛大俠嗎?”
這話身若雷霆,震得整個后山鴉雀無聲。
一眾吃瓜看熱鬧的江湖人驚掉一地下巴。
這個瓜,太刺激了。
沈秋是誰?
河洛大俠,洛陽之戰的靈魂人物,帶著正派人士,破掉北朝一萬精騎,救下了整個洛陽成。
這金陵之戰,又身先士卒,隨著威侯入敵營,接應天策軍突襲,這才有了南國夜襲大勝。
更別提,他在采石磯一戰,還斬殺了魔教宗主萬毒,為那些慘死的正派俠客報了仇,又是任豪盟主,最后傳承衣缽之人。
如今沈秋,已經隱有年輕一輩當世第一的風采了。
這魯白,是失心瘋了嗎?
竟敢當著大庭廣眾,天下高手的面,又在這盟主墳前,攀咬到盟主的衣缽傳人頭上?
這老頭,以后是不打算在江湖混了?
“你放屁!”
還不等其他人有所反應,拄刀而立,剛才就對魯白胡亂攀咬,心懷不滿的李義堅,聽到魯白這老不死的,把臟水潑在沈大哥頭上,當即怒火上頭。
鳴鴻刀破鞘而出,化作一道利芒,直砍向魯白那項上人頭。
李義堅被沈秋傳功,如今已是地榜高手,這秋風一刀又急又快,電光火山便掠向魯白,快到他人根本來不及阻擋。
“砰”
極速振動的鳴鴻刀,被卷在一起的拂塵擋下。
黃無慘擺了擺手,李義堅身上真氣破碎,后退三步。
不管魯白說的是不是真的,李義堅都是河洛幫大龍頭,今日若是大庭廣眾之下,斬了魯白。
這年輕人的名聲就完了。
連帶著剛剛起勢的河洛幫,也要受牽連。
李義堅卻不管這些。
誰敢污蔑沈大哥,誰就要死!
他手持長刀,還欲上前,卻又被一把丟來的鐵楸擋住,尋常鐵楸,入土七分,不濺起一絲塵土,氣息沒有分毫外泄,只留下一截顫抖不休的木桿。
“義堅,退下去。”
沈秋拍了拍手上塵土,隨口說:
“你已是河洛幫大龍頭,以后做事不能這么魯莽,今日之事,和你無關!”
在眾目睽睽之下,沈秋的手指抬起,指向魯白。
后者身體一陣顫抖,后退一步,眼神驚懼。
“你,繼續說你的冤屈。”
“沈某聽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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