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龍山莊在金陵城外,鐘山之上。
這山莊,本就是南通任家的私產,任豪盟主家境富庶,又是武林世家,雖是出生在南通,但少年時都是在五龍山莊度過的。
山莊占地面積挺大,已經遠遠超出了山莊的規模,算是一個小門派。
一般江湖人說正道五宗,也是把五龍山莊算了進來,它和寧波歸藏山莊是算在一起的,代表著江湖里最出名的兩個武林世家。
任家和陸家最大的交集,就是十多年前,任豪在東海之濱與陸歸藏的父親,當代武林盟主陸文夫切磋一場。
從他那里得到了武林盟主的名號。
只是那一戰的結果,不算太好。
兩人纏斗太久,全力對攻不能留力,最終導致陸文夫力竭而亡。
所以,正道五大宗門之一的“五龍歸藏”之間的關系,實際上說不上好,陸歸藏自入江湖以來,也曾立下誓言。
要把武林盟主的名號,從任豪那里,再拿回陸家。
很多人都猜測,下一次武林大會時,陸歸藏就會正式挑戰任豪。
但任豪自己并不在意。
以他的性子,他估計巴不得陸歸藏在接下來的五年里突破天榜,讓正派實力更雄厚一些。
而自洛陽大戰后,任豪離開洛陽,在瀟湘之地轉了一圈,又回到了五龍山莊,最近這南北朝局勢,讓他有些憂心。
尤其是關中那邊的局勢,讓任豪更上心。
他這幾日,就在思考,要不要往關中去,支援天策軍的戰局。
結果還沒想出一個結果,就有一位身份尊貴的客人,親往五龍山莊來拜訪,最厲害的是,那客人,還帶著南朝國主趙鳴的詔書。
“任大俠,老夫與你,上次相見,還是在南通吧?”
前來拜訪任豪的威侯趙廉,并沒穿盔甲,而是打扮的和一個普通的老頭一樣,穿著青色富貴衫,手里還捏著兩個小鐵球,轉來轉去。
五龍山莊大廳中,任豪在此迎接,大廳里站著幾名仆從,幾名侍女正在為威侯倒茶凈手,洗去風塵。
而面對威侯的詢問,任豪點了點頭,他說:
“正定四年,威侯在齊魯得勝,返回臨安時,拜訪過我家祖宅,那時我與威侯見過一面,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老夫那時就斷言,任大俠絕非池中之物,看來老夫看人挺準。”
趙廉靠在藤木椅子上,他語氣溫和的對任豪說:
“如今,任大俠威名傳遍南北,老夫在齊魯,也多聽聞任大俠虎威陣陣,尤其是蘇州,洛陽之事,不但打了魔教妖人,還退了北朝兵峰,實在是讓人心生感慨。”
任豪帶著禮貌得體的笑容,與威侯說著話。
他的目光,時不時掠過桌子正中央,放著的那玉軸詔書。
他大概能猜到,這南朝威侯,今日為何而來。
待兩人說過片刻的閑話后,威侯手中的小鐵球也停了下來,他看著任豪,臉色變得肅穆,他說:
“今日老夫來叨擾,便是為軍國大事而來,洛陽大戰后,北朝賊人鉆了空子,入我中原,還在淮南之地攪風攪雨,一旦被他們過了長江,則國朝危矣。
任大俠,也曾是天策軍人,保疆衛國之心,自然不必多說。
老夫也不瞞你,淮南王已作出布置,要在長江天險,設下埋伏,引誘北軍孤軍深入,再以合圍之勢,吞沒這前鋒大軍。
但這一戰兇險,老夫,便欲借武林江湖人士助力!”
他伸出手,將桌子上的玉軸詔書,推給任豪,他說:
“老夫乃是軍伍出身,便不說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江湖人走江湖,為的就是名和利,老夫便給他們名和利!
國主詔書已下,蓋了國印,招募天下義士,加入這南北戰陣之中,有應募者,便許以豐厚銀錢,若想為朝廷效力,自有高官厚祿留給他們。
江湖人士,此番助我朝國,待任大俠和正道人士,與魔教妖人抗衡之時,我朝軍馬,自然竭力相助!”
任豪看著眼前的玉軸詔書,他隨手將其拿起,不見絲毫恭敬,就仿佛尋常之物。
這個動作,有些藐視王權內味了。
但威侯卻臉色不變,只當是沒看到。
盟主拿起那詔書,打開來,細細看了看。
既然是寫給江湖人看的,自然也就沒有用那冠冕堂皇的四體六駢,就差直接說大白話了。
誠意也相當足,給撫恤銀錢。
還按照軍功格賞,若是愿意投靠,在虎賁衛麾下給官身。
趙廉說的不錯,對于那些走江湖就是為了名利的人而言,這確實是一條不錯的晉身之路。
“但若這個國印,是大楚的國印,那就當真完美了。”
任豪在心中暗嘆一聲。
他將玉軸詔書放在桌上,對趙廉拱了拱手,說:
“朝廷厚愛,我替江湖同道先謝過,北寇侵我疆土,害我子民,威侯要與他們大戰一場,熱血義士自然全力襄助,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
朝廷招募江湖人,有國朝大義,自行其是便可,為何威侯還非要來見任某?”
“任大俠這話就沒意思了。”
威侯摸了摸胡須,轉動著手中鐵球,對任豪說:
“你等江湖人知曉的消息,老夫自然也知道,北朝自前些年,就和江湖魔教眉來眼去,洛陽之戰,更是明目張膽的襄助北軍。
這天下大勢,一南一北,江湖風云,也是一正一邪。
既然魔教妖人襄助北朝,那任大俠與正派中人,與我南國相合,乃是正理!
老夫知道,江湖人做事講究臉面,便代表我朝,將這詔書送來,邀請正派人士共扛魔教,江湖事,天下事,如今已不純粹,難以分開彼此。
但老夫也知道,江湖和朝堂乃是兩個地方,兩種行事方法。
這募兵詔書,若沒有任大俠背書,我朝能招來的,也只是些悍勇之輩,卻難得真正好手。
任大俠乃是正派魁首,在江湖中一呼百應,此事自然是要請任大俠援助的,還望多做思慮。”
威侯這話,說的相當明白了。
現在魔教和北朝坑壑一氣,借軍國之力,插手江湖之事。正邪之爭中,正派之前占得那些小小優勢,此時已不復存在了。
以如今的局勢,正派想要繼續和魔教相斗,想要繼續保持對魔教的壓制,和南朝合作,就是最好的辦法。
雙方之前沒什么交集,還隱有互相敵視。
但現在已有了合作的基礎,也有了共同的目標。
這個想法,任豪自然也能想到,但相比魔教和北朝之間,由張莫邪牽線搭橋,連接的深刻關系,江湖正道這邊,和南朝卻沒有那種天然的親近。
“威侯可知,若是任某今日在這詔書上用了印,他日必有江湖人,稱呼任某是朝廷鷹犬,說任某不配為江湖好漢。”
任豪也不隱瞞,非常坦然的將詔書推了回去,他對威侯說:
“武林中人,多是直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
威侯也說,這事關正邪之爭,一旦我正派群體內部起了摩擦,一些流言蜚語害人心,別說再和魔教相斗,正派內部怕都要分裂開。
這詔書,任某接不得。
威侯還是不要難為我了。”
盟主直接拒絕,但威侯卻依然是一臉笑瞇瞇的,就仿佛這個答復早在預料之中。
他靠在椅子上說:
“當年國主征辟任大俠做護國國師,任大俠也是直接了當的拒絕,足見你乃是強項方正之人,也有自己的武道。
好吧,老夫也不難為你。
只是,那北朝軍馬,氣勢洶洶而來,其中又有魔教高手隨行。
我大軍不懼北朝兵馬,也不懼廝殺,惟獨這高手暗殺難以防備,你也是從過軍的,自然知道,這軍陣之上,若無了各級指揮,兵卒即便同心用命,想要取勝,也是千難萬難。
為了不重演鄭州,開封之事,老夫就請任大俠以武林盟主的名義,邀請正派江湖高手,來金陵助戰,保護我朝將校安危。
一應開銷,犒勞,賞賜,借由我朝支出。這總可以了吧?”
威侯退了一步。
任豪又掃了一眼桌上玉軸詔書,他心下了然。
這老狐貍,大概一開始就沒抱著任豪能接下這詔書的打算,提出之前的要求,就是為了彰顯大度,換一個不那么“過分”的要求。
這老頭乃是南朝統兵大將,把自己位置放的這么低,又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給足了任豪面子。
盟主閉著眼睛,思索片刻,然后點了點頭。
他對威侯說:
“我會往江湖各派,發出邀請,但這江湖通道,行事自由,能來多少,我不能給威侯打包票。
但,既然威侯說,最后決戰之地,就在金陵不遠處的長江沿岸...
那到時,任某自會前去,助南國大軍,一臂之力。”
“好!盟主高義!”
趙廉站起身來,朝著任豪拱了拱手,俯了俯身,他說:
“洛陽之事,老夫也有聽聞,那高興施了妖法,破開洛陽城墻,就如他破開霸都城墻一般。那北朝妖人不得不防,老夫已請了我朝國師,涅槃寺圓悟禪師趕來戰陣。
若是盟主能和圓悟禪師聯手,將高興妖人斬殺于長江天險之上,則此戰已成六分!”
“圓悟禪師也要來?”
任豪眼中頓時閃過一絲精芒,他背負著雙手,思索幾息,便對威侯點了點頭,說:
“有圓悟禪師和寶兵虬龍相助,再邀請一二好友,我確實有把握能將高興斬殺。”
“是吧?”
威侯輕聲一笑,他收起桌上的玉軸詔書,對任豪說:
“此番江湖人士和我南國大軍聯手,破了北朝兵峰,再將與他們坑壑一氣的魔教妖人重挫一番,乃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事情。
我已表達誠意,還望任大俠好生思索。
最后,還有一事。”
威侯左右看了看,壓低生意,對任豪說:
“少一兩個江湖高手不來,自是無所謂的,于軍陣勝負無礙,但百鳥朝鳳槍和那河洛大俠沈秋,務必得過來!
這戰陣之事,不謀勝,先算負,若他能來金陵,便是我軍的定海神針!
有那兵家寶刃在,不管發生何事,我軍都絕不會敗。”
“這...”
任豪看了一眼威侯趙廉。
他感覺趙廉這個提議有些不懷好意,沈秋若是真帶著百鳥朝鳳槍過來金陵,也許便會落入南朝轂中。
“盟主是在擔心,我等謀求百鳥朝鳳槍?”
趙廉搖了搖頭,他解釋到:
“老夫不是沒見識的人,知道那等江湖寶刃,乃通靈之物,若無寶兵之主,我等就算得了寶刃又能如何?
再說了,在你天榜任豪眼皮底下,我等又能玩出什么花樣來?
無非就是許以高官厚祿罷了,那河洛大俠參與了洛陽之事,對北朝也是心懷憎恨,你若請他,他不會不來。
老夫在這里許下承諾,若我等的招攬,沈秋不動心,那接了淮南之危后,我等也絕不強留他。
若盟主愿意相助,我南國安插于北國之中的暗探所的魔教情報,也都會與五龍山莊共享。
你江湖正派人士,過往數年,在南國疆域犯下的通緝,也都一筆勾銷。
如此可好?”
任豪摩挲著手指上的玉扳指,幾息之后,他點了點頭,說:
“我寫封信給沈秋,但,他之決斷,我不干涉。”
“好!”
威侯終于滿意了。
他后退一步,對任豪一躬到底,說:
“那老夫替南國千萬百姓,謝過盟主了。”
任豪將威侯送出五龍山莊,目送著威侯在重兵保護下離開山莊,他站在五龍山莊入口,回頭看了看門上的牌匾。
上書四個大字,武林魁首。
任豪活動著手指,他心中盡是思索。
這是一場交易,也可以叫合作。
若真能退了北朝大軍,還能重挫魔教勢力,那就確實是合則兩利的事。
但沈秋,也確實會被置于風險之中。
想來想去,任豪心中試圖思索出一個兩全之策,但這個想要,那個也想要,世間又哪有那么多兩全。
“準備筆墨,再備快馬。”
金陵秋風之中,盟主走回落葉飛舞的山莊,對親近仆從說:
“三封信,送往泰山玉皇頂,川蜀墨城,苗疆鳳凰城,再寫封盟主令,借南國驛路,送往何處大小門派。
最后,讓虛名親自去一趟洛陽,帶我手書,給河洛大俠沈秋。”
不多時,十幾匹快馬,在秋風中卷起山道落葉,自五龍山莊奔向鐘山之下,那些身穿青衣,袖子穩著龍形徽記的仆從們,帶著盟主的信,往四面八方去。
自正定十年,正邪雙方洛陽大戰之后,這是任豪的盟主令,第二次現于江湖。
就如上次號令群雄,逼退魔教教主一般,此番,江湖上同樣也會有風云將起。
天下大亂,南北逐鹿。
天狼沖闕,大變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