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孤煙,氣息綿柔,比魅影步法少幾分陰柔,比落雪步多幾絲大氣。
更重心境悠然,起伏迅捷,方寸之間,也有遮影之妙,這步法運起,如孤煙渺渺,鴻雁飄飄,自有股蒼涼之氣。”
洛陽街上,馬車之中,沈秋嘆道:
“不愧是圣火教千年精妙,這提縱術里還有對敵招數,若是搭配那陽炎真氣,挪移之間便是火焰翻騰,能傷人于無形之中,也是不懼群戰。”
“是,母親也是這般說的。”
在馬車中,瑤琴已經換回了素衣長裙。
還帶著沈秋那個黑色斗笠,遮住臉。
他們這會正往雷府去,瑤琴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便與沈秋聊天,化解心中憂煩。
她對沈秋說:
“這長河孤煙,乃是圣火教絕學。
自然是要搭配高深內功一同使用,又有種種妙法,那圣火教高手,從不懼多人圍攻,便是這輕功之故。
只是我體弱,母親說若想學武,就得先由千年圣火淬煉軀體。
她不想讓我與江湖再有關系,便只教我提縱術用以防身。
而且路叔在時,總說沈秋你天賦太差,但這幾日,你學孤煙步,卻是快得很。”
瑤琴輕笑一聲,她說:
“比我兒時學,可是快太多了。”
“大概是我對提縱術有特殊天賦吧。”
沈秋打了個哈哈,掩飾過去。
自家人知自家事,這幾日,他除了吃飯上廁所,幾乎時時都在演練這孤煙步,夢境更是讓他平白多出幾天來練習。
再與仇不平,折搬山那種高手對博,在生死之間演練,這孤煙步的進展,自然是迅速的多。
他哪有什么特殊天賦?
無非就是肯下苦功,能耐住性子練習就是了。
“這街上,都是河洛幫拳師,看來,洛陽情況不妙啊。”
沈秋揭開馬車窗簾,向外看了看,這雷府前方的一條街上,有近百個河洛幫黑衣拳師在護衛行走。
再加上從丐幫那邊得來的消息,沈秋心中已能確定數分。
前幾日,他用驚鴻獸,將一封短信送到了雷府之中,此時雷爺,浪僧應該都在。
他并未說出事情真相,只是告訴雷爺有關于圣火教的消息。
如果雷詩音真是另一個圣火教圣女,那這個消息,便足以讓雷爺認真起來。
現在看來,確實到攤牌的時刻了。
半柱香之后,馬車停在雷府門前,雷爺心腹,那位趙管事,提前就在門口迎接。
見沈秋跳下馬車,趙管事便迎了上去。
“老爺和大爺正在家中等候少俠,請隨我來。”
沈秋點了點頭,又伸手將瑤琴從車中扶出,兩人這幾日關系親近了一些,現在事情又緊急,瑤琴便也顧不得這男女大防。
她扶著沈秋的手腕下了馬車,又整了整衣服和頭發。
趙管事看著這位帶著斗笠,穿素裙的姑娘,這肯定不是青青小姐。
瑤琴的個頭要比青青更高一些,而且比那丫頭的搓衣板身材也要好出太多了。
“這位是?”
趙管事輕聲問了一句,沈秋擺了擺手,隨口說:
“乃我家人,亦是知情者,趙管事前方帶路就是。”
趙管事帶著兩人越過一個大花園,還有個方方正正的演武場,插著河洛幫的旗幟,在演武場之后,便是府中大堂,專門迎接貴客時才會使用。
沈秋和瑤琴進入大堂,便看到雷爺和浪僧一左一右,坐在大堂的正位上。
雷爺還是那副有些不修邊幅的打扮,雖然也是穿著上好的錦緞長衫,但那個圓滾滾的肚子,還有手上的水煙袋。
他那張笑瞇瞇的胖臉,真的讓人很難將他,和河洛幫大龍頭這個身份掛上鉤。
見沈秋到來,正在咕嘟咕嘟抽煙的雷爺便放下煙袋,很熱情的起身迎接,一如當初在淮水上相見的樣子。
他口稱賢侄,迎著沈秋坐在椅子上,又招呼著趙管事趕緊開宴,要為自家賢侄接風洗塵,一副生意人的做派。
沈秋也不阻攔。
酒桌上好談事,這是古往今來的規矩了,對于雷爺這種心思陰沉的老江湖,直接了當的開口說事,反而不美。
不多時,廳堂中的八仙桌上,便多了些酒菜。
雷爺手持酒壺,為沈秋倒上一杯酒,又看了看沈秋身邊除了斗笠的瑤琴,在看到那張臉時,雷爺的眼睛瞇了瞇,緊接著又笑瞇瞇的說:
“賢侄不為我介紹一下你身邊這位國色天香的姑娘?老夫觀你兩人親昵非常,這位姑娘莫不是我家賢侄的意中人不成?”
這就是熟人之間打趣的話了。
瑤琴面頰微紅,沈秋便端起酒杯,對雷爺和浪僧敬了一杯,這才解釋到:
“這位姑娘乃是我與青青的家人,也是恩人,青青從小受她照顧,才得以平安長大。
另外,她乃是蘇州落月商坊的掌家姑娘,那落月號,便是瑤琴家中私產。”
“唔,姑娘來頭竟如此大。”
雷爺吃了一驚,他頓時起身,對瑤琴抱拳,說:
“我河洛幫在蘇州的分舵,也時常發來書信,預想要和落月商坊達成一些商業往來。
此番落月商坊之主在前,是咱老雷目光昏聵,識不得真人,請瑤琴姑娘,恕咱老雷孟浪。”
“雷爺不必如此。”
瑤琴輕笑了一聲,她說:
“我在蘇州,也聽說河洛幫商路遍布天下,家中管事也建議過與貴幫合作事宜,只是因為種種緣故耽擱了。”
這兩人都是大豪商,瑤琴雖然從不參與家中商業宴客。
但主管商坊商業事務,談話間也自有一番風度。
她與雷爺相談甚歡。
而沈秋則喝著酒,沒有參與到這討論之中,直到瑤琴摘了斗笠,在看到她那張臉時,雷爺和浪僧的表情才有了幾分變化。
雷爺與自家兄弟對視了一眼,便放下酒杯,拿起水煙袋,他的目光在沈秋和瑤琴身上移動片刻,開口問道:
“賢侄,你昨日來信,說是有事關圣火教之事,要與咱老雷說說?”
“是,雷爺。”
沈秋也放下酒杯,他看著雷爺,輕聲說:
“雷爺,我和我師妹,多次受你照顧,齊魯之事,也是多虧雷爺和恨命大師出手相助,才得以保全。
你我之間,自有情分在,我便也不藏著掖著了。”
他指了指瑤琴,說:
“今日之事,便與瑤琴有關,也與詩音大小姐有關。沈秋想問,雷爺看到瑤琴那熟悉的眉宇,難道心中無有疑惑嗎?”
這個問題,讓雷爺笑瞇瞇的表情變得低沉了一些。
他并未回答,而是對門外喊到:
“老趙,百丈之內,不許留人!”
門外的趙管事立刻轉身離開,不多時,整個廳堂周圍百丈之內,便被清空開來,廳堂大門也被關上。
房中光線黯淡了一絲。
雷爺拿起水煙袋,臉上的笑容盡數消失。
他抽著煙,從鼻孔噴出兩縷煙氣,看著沈秋和瑤琴,他說: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約七日之前。”
沈秋也坦然回答說:
“這事,還是讓瑤琴為你說吧,從倫理上來講,雷爺也算是瑤琴的姑父呢。”
“姑父?”
這話一說,雷爺驚得當場站起。
旁邊浪僧也是扣緊了手中佛珠,看他的動作,若有不妙,這佛珠還能當暗器甩出來。
廳堂之間,變得有些劍拔弩張。
瑤琴手抖了抖,卻被沈秋伸手拍了拍,示意她不必擔憂。
她便深吸了一口氣,對眼前驚愕的雷爺說:
“雷爺,我母親名叫芷月,乃是圣火教圣女。
她有個親生妹妹,叫詩韻,也是圣女族人,我聽青青丫頭說過詩音之事,若我所料不差,詩音便是我姑姑與你的女兒。
但看雷爺的樣子,莫非,我那姑姑從未告訴過你,她的身世嗎?”
“阿嬌是說過。”
雷爺和浪僧對視了一眼,他緊盯著瑤琴,說:
“但她只是叮囑我等圣火教之事,讓我等務必護住詩音一生,卻未曾說過,自己還有個親生姐姐!
瑤琴姑娘,你說你是阿嬌親人,這話可不能隨便說,要拿出證據來!”
“詩音肩膀處,有火焰胎記。”
瑤琴說:
“我也有,這是圣女一族的特殊符記,旁人想要偽裝也偽裝不來。
姑父不知我母親之事,大約是我姑姑想要保護我母親,畢竟我母親的身份,相比姑姑而言,要更敏感的多。”
“此事非同小可!”
一直沒說話的浪僧站起身,他對瑤琴說:
“姑娘且去廳堂內室,自有人服侍,這胎記之事,務必再三確認!”
瑤琴來之前,就猜到有這一出,她也不遲疑,轉身便去了內室,不多時有位雷府老嬤嬤被趙管事請來,也走入內室之中。
在廳堂里,只剩下了雷爺,浪僧還有沈秋三人。
雷爺沉默的抽著水煙,胖乎乎的臉上盡是一抹陰沉,他瞥了一眼沈秋,說:
“賢侄,你可真是給咱老雷送了個燙手山芋!”
這邊浪僧也捏著佛珠,意味深長的說:
“沈秋施主,你也是膽大。
既已知我家詩音之事,還敢大大方方的登門,就不怕我和雷烈,把那瑤琴和你綁起來,送去圣火山,為我家詩音避禍嗎?”
“不怕。”
沈秋喝了口酒,輕聲說:
“只要雷爺和恨命大師還未失智,便不會如這般做的。而對于兩位的智慧,沈某向來很有信心。”
眼下三人之間的氣氛,卻實在算不上融洽。
“詩音在世上還有親人,這乃是大好事,雷爺對亡妻感懷至深,自然也要愛烏及屋才是。”
沈秋放下酒杯,對雷爺和浪僧說:
“更何況,那圣火教賊人已經蠢蠢欲動。
我相信以雷爺的手段,自然已經知道,七日之前,我在蘇州與那些賊人已經做過一場。
幸的純陽大俠東方策相助,格殺了一名圣火教地榜護法,但這并非是圣火教來人的全部,剩下那些人,應該還在洛陽。
雷爺,恨命大師,咱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沈某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這事,咱們是可以合作的。
你們要護住詩音,再護住一個瑤琴,想必也不難。”
“你倒是說的輕松!”
浪僧還是那副出家人的平靜表情,他轉動佛珠,對沈秋說:
“雷烈苦心經營多年,把這洛陽經營的如鐵桶一般。
貧僧游歷天下,盡力結交豪俠,即便如此,卻也不敢口出狂言,一定能擋住圣火教來襲。
詩音之事本就危險,這瑤琴要是再參與進來,我等和那圣火教便是不死不休了。”
“大師這話說的差了。”
沈秋搖了搖頭,他說:
“難道瑤琴不來,兩位就要想方設法和圣火教綏靖不成?
瑤琴對我說過圣火教隱秘,想必雷爺自己也是清楚的,不管有沒有瑤琴,一旦類詩音大小姐身份暴露,那桃花老人也必不會善罷甘休。
再說,我等過來也不只帶了麻煩來。”
沈秋拿出五龍山莊的玉佩,遞給雷爺,后者接在手中,反復看了看,眼中便有一抹意外的喜意,他將手中玉佩遞給浪僧。
后者拿在手里,也是面色微變。
沈秋看了眼沉默的浪僧,他說:
“我也不瞞二位,我師父,和武林盟主任豪大俠,有些過往之交。
這玉佩,本是任叔留給我和青青的退路,如今瑤琴之事,讓兩位受累,我便把這玉佩讓出去。
若是事出不詳,我等抵擋不住圣火教賊人,這便是我家青青,你家詩音和瑤琴的最后退路。
青青手持玉佩,去往金陵,便可護的身邊人無礙。
沈某想來,這武林盟主的庇護,也不比涅槃寺差多少,兩位說,是吧?”
浪僧沒有回答。
他和雷爺進行著眼神交流,幾息之后,雷爺放下煙袋,笑呵呵的說:
“賢侄果然深藏不漏,竟還有通天的關系。
既然賢侄話都說到這里了,老夫再不接著,就顯得有些太過無情。
你說的不錯,瑤琴若真是阿嬌親人,便也是我雷烈的親人。
我會如護住詩音一般,護住賢侄的心上人。”
“雷爺這話就說錯了。”
沈秋搖了搖頭,他說:
“我與瑤琴并無私情,之前也說了,是因瑤琴從小照料青青,又與我和青青有大恩,在下這才跳入這潭渾水里的。”
“那可真是奇了。”
雷爺咧開一個古怪的笑容,他說:
“你看,賢侄,咱老雷要和那圣火教拼個你死我活,是因為詩音乃是我的寶貝閨女。
這父親為兒女拼死之事,乃是人間倫常,不出奇。
但你和瑤琴,若真如你所說,毫無私情在內,你一個有大好前途的少俠,又何必要使自己落入這危機事態里?
可別說什么報恩。
咱老雷年輕時也走過江湖的。
自是知曉這江湖上確實有一諾千金,以身報恩的正派俠客。
但我觀賢侄行事,不可太像是那般死心腸,死心眼的人。
你若說你心里對我這瑤琴侄女一點想法都沒有,那咱老雷這雙招子,挖出來丟了便是。”
雷爺身邊的浪僧也微微頷首。
這和尚宣了聲佛號,對沈秋說: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世間男歡女愛,也不是什么羞恥之事,沈施主,莫非是拉不下臉來?”
“大師,你一個和尚,這種男歡女愛的事,就別發表意見了。”
沈秋被擠兌的有些尷尬,他懟了一句浪僧,惹得雷爺哈哈大笑。
他和浪僧之間的別扭關系,自然是巴不得見浪僧丟臉的。
笑完之后,雷爺抽了口水煙,摩挲著手中玉佩。
他說:
“這玩意來的好,但卻如那涅槃寺芥子僧一樣,乃是最后手段,只有我等落敗之時,才能讓詩音走這些路。
我老雷也不忍心把自己女兒送到他人那里,仰人鼻息。
這事啊,還得好生謀劃一二。
你與瑤琴來的正好,我和浪僧,正為一事煩惱。
你等來了,這事,自然就迎刃而解了。你與圣火教人打了一場,我等這些時日,也沒閑著,只是事情出了點紕漏,有點麻煩。
而接下來,雷某,就要看你沈秋大俠,手中這刀,利不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