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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禪心破

  青青是在蘇州大戰之前,被沈秋送去洛陽的,在那里待了大半個月。

  后來沈秋被擄走,她又去齊魯轉了快一個多月,算上回返的半個月時間。

  青青離開蘇州至今,也有三個多月了。

  她是六月份,夏日剛至時走的。

  回來已經是九月快十月了,已經是秋天了。

  蘇州城外驛道上滿是枯黃落葉,一陣風吹來,卷起葉子在空中飛來飛去,看著眼前那些幾近光禿禿的枝椏,倒是有種秋日蕭瑟的感覺。

  青青回蘇州,主要是為自己和師兄,給師父路不羈上香祭拜。

  路不羈的生辰在八月,早就過了。

  他的忌日在六月份,卻還遠沒到呢。

  “那須彌禪院本是蘇州一名富商的別院,也在城外,距離落月琴臺并不遠。

  在謝完芥子師兄之后,貧僧再讓河洛幫兄弟,送你去琴臺祭拜你師父。”

  一輛寬大的馬車里,換了身僧衣,還點了熏香的浪僧,對身邊的青青說:

  “貧僧會在蘇州留半個月,若是青青想要和貧僧一起回洛陽的話,到時候來禪院尋我便是。”

  “嗯。”

  青青點了點頭,她懷里的疾風和紫電小只小鳥嘎嘎叫著。

  它們被青青養出了壞習慣,餓了就叫。

  吃飯從不規律,暴飲暴食。

  小師妹聽了浪僧的勸阻,便下決心要給這兩只小胖鳥“減減肥”。

  這可是鳳頭鷹的血裔啊。

  要是以后飛不上天,只能在地上撲騰,那可真是貽笑大方了。

  不多時,被河洛幫拳師們護衛的馬車,就停在了須彌禪院門外。

  芥子僧是出家人,受不得仆人服侍,在蘇州大戰之后,這禪院里就只留了幾名做飯的廚子和隨芥子僧來蘇州的幾名沙彌,其余仆從都被遣散了。

  偌大莊園,靠這么點人維護修繕肯定是不夠的,便里里外外,都透露出一股稍顯蕭索的氣息。

  浪僧親自去叩了門。

  片刻之后,禪院的門打開,但卻不是沙彌,而是一名穿著灰色僧衣,面容俊秀,留著文士髻,風度不凡的公子哥。

  他手里還握著一把折扇,在手里擺來擺去。

  這本該是很瀟灑的動作,但配上他那身灰布僧衣,就怎么看怎么奇怪了。

  “啊,是你啊。”

  張嵐見來人又是個和尚,便滿臉不耐煩的轉身欲走,只是又看到青青從馬車上下來,這浪蕩公子卻又來了興趣。

  他靠在門邊,對青青說:

  “好漂亮的小丫頭啊,來,讓哥哥給你畫張美人出...呃,畫張丹青畫可好啊?”

  青青不認識張嵐。

  但浪僧認識,而且還知道張嵐和沈秋之間的交集,浪僧便宣了聲佛號,對嬉皮笑臉的張嵐低聲說:

  “這位姑娘,乃是沈秋少俠的師妹,張嵐施主還是莫要騷擾了。”

  “啊!沈秋那不講義氣的夯貨的師妹?”

  張嵐瞪大眼睛,他看著青青,他義憤填膺的說:

  “本少爺好歹也算是救過你家師兄,結果本少爺遭難的時候,那沈秋忘恩負義,不但不幫本少爺說話,還把本少爺就這么丟在這破院子里!

  本少爺被圈禁了三個多月,整日被那芥子僧煩的不行,都快瘋了!

  你既是他師妹,那沈秋犯的錯,便由你來償...”

  “張嵐!”

  七絕門公子的話還沒說完,一聲溫和的聲音,便從這落葉瀟瀟的院子更深處傳來。

  “莫要聒噪!

  去佛堂默寫《楞伽經》三遍...還有,你身邊的那幾名不愿離去的女施主,我許她們留在禪院。

  但莫要讓她們再入佛堂,擾人清靜!”

  “嘁!”

  剛才還氣勢洶洶,要找青青麻煩的張嵐,在聽到這溫和聲音之后,便如泄了氣的氣球一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低落下來。

  他瞪了青青一眼,說:

  “你師兄若還有點良心,就該早日來救本少爺脫出苦海,阿彌陀...呸!竟被那禿驢影響了,真是罪過罪過。”

  張嵐拍了拍自己嘴巴,又對青青哼了一聲,便踮起腳尖,輕飄飄的輕身而起,穩穩踩在身后樹枝上。

  一閃之下,便不見了蹤影。

  跑得比猴子都快。

  “哇,好厲害的輕功啊。”

  青青學魅影步法,自然識得張嵐這一手逍遙游身法的厲害,在她見過的人里,除了仇寨主之外,就屬這瘋瘋癲癲的張嵐輕功最好了。

  師兄也沒對她詳細說過蘇州大戰的經過,她自然不知道沈秋和張嵐之間的恩怨了。

  那邊浪僧已經上前,和趕來迎接他的芥子僧說起了話。

  “這禪院,師兄可還住的舒適?”

  浪僧笑瞇瞇的問了一句。

  芥子僧依然是之前那副樣子,穿著灰布僧袍,手里捏著一串檀木念珠,留著短短的灰白發茬,半邊臉溫和如佛,半邊臉卻滿是傷痕,駭若厲鬼。

  他合起雙手,對浪僧說:

  “自然是住的舒適,只是恨命師弟這花費太多,這處宅院也大的夸張,實在是讓我心有不安。”

  “師兄說的哪里話?”

  浪僧攙扶住芥子僧的手臂,他說:

  “這宅院可不是單為師兄準備的,貧僧上次去拜訪涅槃寺諸位大師,圓法禪師想要在江南弘揚佛法,這乃是大好事。

  待來年圓法禪師過來蘇州,便可借住在這須彌禪院中,也不必再去尋他處。”

  “若是涅槃寺大德高僧想要久居蘇州,那這處院子,自然是正合時宜的。”

  浪僧認真的說:

  “江南之地,乃是富庶安穩,但惟獨佛法不興,多有邪魔外道打著諸多旗號,害眾生虛妄。

  涅槃寺在臨安,雖說距離蘇州并不遠。

  但貧僧也希望看到,我佛慈悲能在江南傳播開來。”

  “說的也是。”

  芥子僧也是輕嘆一聲,不再多言。

  浪僧對不遠處站著的青青招了招手,他說:

  “青青,你過來,我為你引薦芥子師兄。”

  “哦。”

  聽到浪僧呼喚,小師妹便整了整衣服,走了過來。

  待她走近幾步,芥子僧看到青青那張元氣滿滿的臉蛋,手中轉動的念珠突然慢了一絲。

  他看著青青,尤其是青青那雙靈氣滿滿的眼睛。

  芥子僧的嘴唇動了動,但一瞬便恢復了正常。

  這被浪僧察覺到,他急忙問道:

  “師兄可是身體欠安?”

  “呃,這幾日,偶有心悸。”

  芥子僧便揉了揉心口,掩飾了過去。

  他與浪僧說了幾句話,但注意力,卻一直放在青青身上。

  青青也看著這位芥子大師。

  他半邊臉上交錯的刀痕,著實讓青青嚇了一跳。

  她忍不住去想,這位看上去很和氣的大師,年輕時到底遭遇了什么樣的事情,才弄成現在這樣?

  不過既然是來感謝芥子僧對師兄的救命之恩的,青青便很有禮貌的奉上幾樣佛禮。

  都是浪僧為她準備的。

  “感謝大師救我師兄,師兄近日遠游,無法回來,便由我替他為大師送上謝禮。”

  青青做起正事來,還是頗有番禮節的。

  她從小長在瑤琴身邊,自然也是學會了大家閨秀的做派。

  芥子僧笑呵呵的虛扶起青青,他說:

  “沈秋施主俠義心腸,也是平日里行善事,有福報,青青姑娘不需多禮。這禪院往日也少有客人登門,今日難得有友人前來。”

  他轉身對浪僧說:

  “恨命師弟,還有青青姑娘,便隨我來,今日備下齋飯,也權當熱鬧一下。

  那張嵐公子,身邊有幾位女眷,做的一手好點心。

  青青姑娘想必也會喜歡。”

  浪僧本就是來和芥子僧搞好關系的,自然不會拒絕。

  青青倒有些遲疑。

  她對芥子僧說:

  “我下午時分,還要去落月琴臺一趟,就不在大師這里吃飯了吧?”

  “嗯?”

  正往回走的芥子僧腳步停了停,他眼中閃過一絲擔憂與疑惑,他看向青青,說:

  “青青姑娘,去落月琴臺作甚?”

  青青便把祭拜師父,以及自己和落月商坊的關系說了一遍。

  芥子僧點了點頭,他想了想,復爾笑著說:

  “我初到蘇州,便聽聞那落月琴臺主人,更是彈得一手好琴曲。我偏愛此道,便想著過些日子,去拜訪一番。

  恰好,這些時日,我在禪院中也待得有些悶了,不如這樣,在用完齋飯,休息片刻之后,我便送青青姑娘去琴臺,可好?”

  “恨命師弟,你也可隨行,護衛青青姑娘安全。”

  這一番話說的合情合理。

  浪僧也知道,這位芥子僧確實喜好琴曲,瑤琴的琴藝,在整個蘇州也是大大有名,這樣一想,并無差錯。

  青青也不覺得有問題。

  聽到芥子僧夸贊瑤琴姐姐,她反而覺得與有榮焉。

  三人到了禪院廳堂中,芥子僧說要和浪僧討論佛理,自己去取幾本經書,便腳步匆匆的回了廂房,甚至還用了輕功趕路,

  僧袍飄飄之間,腳尖在花卉之上一閃而過,看的旁邊佛堂里抄寫經書的張嵐瞪大了眼睛。

  他在這禪院里被圈禁了三個多月,竟然不知,這做事總是慢慢騰騰的芥子僧,居然還有這樣一手好輕功。

  看那輕盈又禪意滿滿的樣子,莫不是涅槃寺的佛家身法,一葦渡江?

  “啪”

  芥子僧回到禪房,反身將房門關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存放經書的木箱前,將那些經書拿出,放在手邊的桌子上,對待經書的動作,從未如此粗暴。

  那張臉上也有肌肉抽搐,讓半張布滿傷痕的臉扭曲起來,更顯幾分猙獰。

  在箱子最深處,他拿出一卷存放極好的畫軸,那畫軸被用上好布料制成的袋子裝起,顯然是芥子僧的心愛之物。

  他將畫軸在自己眼前緩緩展開。

  在那畫卷上,赫然是一幅丹青仕女圖,筆法細膩,人物栩栩如生。

  畫的是一位宮裝女子,正坐在湖邊亭臺邊,手握一把美人扇,扇子點綴珠玉流蘇。

  當然,重點不在這仕女圖多么精美,畫上女士如何風姿優雅,重點在于,那女子的面相,還有眼睛。

  竟與青青有數分相似。

  “阿箬。”

  芥子僧宣了聲佛號,伸手撫摸著眼前畫卷上的女子,眼中盡是無法釋懷的遺憾與痛苦。

  片刻之后,芥子僧收起畫軸,將其重新放好,

  又隨手拿起幾本經書,體內涅槃真氣在雙眼處流轉一周,便將雙眼異狀抹去。

  他舒了口氣,臉上又有了往日的溫和笑容,便推開門,再度以那種不緊不慢的姿態,走入禪院之中。

  帶他回到青青和浪僧所在的亭臺處,便聽到青青好奇的問到:

  “芥子大師,恨命大師說你除了佛法精深之外,還擅長琴曲?”

  “是啊。”

  芥子僧對青青莞爾一笑,那張臉笑起來很恐怖,但另外半張臉上的溫和,卻讓青青感覺如沐春風一般。

  他說:

  “我尚未入空門時,也喜好琴曲,入了空門,本想一心向佛。

  師父卻教我說,修佛與愛好并不沖突,若是彈奏琴曲,能讓我心靜下來,那便是與修佛有益,這愛好也就保留下來了。”

  “芥子師兄的琴藝,可是如他的佛法一般高超。”

  浪僧笑著說:

  “青青在洛陽時,便纏著詩音侄女,說是要學琴,但詩音自己也是個半吊子,又如何能教她?

  不過青青從小和瑤琴大家一起長大,對于琴曲鑒賞,頗有一番見識。

  不如芥子師兄彈上一曲,給青青聽一聽?”

  “好啊。”

  芥子僧笑了笑,便又去取了古琴,這古琴名叫獨幽,乃是古物,也不知這芥子僧是從何處尋來的。

  他盤坐在亭臺邊,也不帶指套,便撥動琴弦。

  一曲宮音《枯木禪》悠遠寂靜,頗為輕靈,似有禪意韻律,又暗合萬物枯榮,聽的浪僧連連點頭。

  只是,從小就聽瑤琴彈琴的青青,卻微微皺起了眉頭。

  不是說芥子大師這琴彈得不好,單論技法而言,芥子大師的琴藝真的已經超凡脫俗。

  唯一不足的,或者說微微瑕疵。

  便是這琴音中傳達出的那一縷發自心底的茫然無措。

  青青聽瑤琴說過,彈琴時心境要隨著琴曲變化,方能彈出琴曲真意,以芥子大師的技法,不可能不懂這一點。

  只是,不知是出了何事,導致這芥子僧外表平靜,但實則...

  禪心已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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