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是非寨人退回峽谷休息,只留了百人打掃戰場。
那些北朝精騎的戰甲被取下來,分給沒有盔甲的兄弟,失散的戰馬也被找回,留著做明日苦戰時的補充。
還有可用的刀槍,也被逐一替換。
受傷者在后方包扎,被留到預備隊中,峽谷中點起了幾堆篝火,一些性格熱烈的,正在口水四濺的吹牛皮,嚷嚷著自己今天殺了幾個之類的。
這臨戰之時,不許飲酒,但場面依舊熱烈。
今天下午,那也是一場難的大勝。
只是,真正的苦戰,還要在明天才會到來。
沈秋坐在一處小篝火邊,山鬼和花青在他身邊,小鐵被沈秋打發著,去看自己父親了。
“沈秋,你今日可曾注意到仇寨主手中那百鳥朝鳳槍的變化?”
花青一邊在火上烤著干糧,一邊低聲問到:
“那把兵刃,與眾不同。”
“嗯。”
沈秋點了點頭,他看著眼前篝火,說:
“隱樓說百鳥朝鳳槍乃是,一將動,萬兵行。
我也是今日才知這話的真正含義。”
他想起了隱樓兵器譜上,對百鳥朝鳳槍的描述,他初見這亮銀槍時,便有疑惑,它似乎并不如其他十二器那般出彩。
但今日一戰,沈秋已有明悟。
這百鳥朝鳳槍,根本不是用在江湖廝殺上的。
它乃是戰陣寶器!
專為軍陣廝殺而生,像極了沈秋記憶中那些游戲里的戰爭寶物,自帶激勵、奮勇、舍身、不懼種種戰略光環。
還有聚攏軍團殺氣的奇異效果。
這里才是百鳥朝鳳槍的舞臺...
它也只有在兩軍交戰時,才能綻放出那滔天神采。
“傳聞這把兵家寶器,只有在亂世才會現身。
我昆侖中也有幾篇記載,這槍的前幾任主人,無一不是在神州亂世中大放光彩的人物。”
花青啃著干糧,他回頭看著仇不平所在營帳,他輕聲說:
“這仇寨主,雖是江湖人物,但能被寶兵認可,也是一代豪杰了。”
“沈大哥,花大哥,還有山鬼大哥。”
小鐵的喊聲自篝火后方響起,他對眼前三人說:
“快隨我來,我父親要見見你們,說說明日戰事安排。”
沈秋站起身,花青和山鬼跟在他身后,花青低聲說:
“不到兩千對兩萬,雙方都是精銳悍勇之士,就算有百鳥朝鳳槍在手,也很難贏下來。
仇寨主,估計有其他打算。”
“嗯。”
沈秋點了點頭,卻沒有接話,而是跟著小鐵走入夜色之中。
第二日清晨時分,便有探馬來報,北朝大軍已經進入沂水,就在峽谷幾里外扎營,那北朝大將耶律宗似乎沒有分兵的意思。
他要正面擊潰是非寨最后的殘兵,然后再挾大勝之勢,接管這齊魯西南之地。
仇不平帶著是非寨人,已在峽谷盡頭,豎起拒馬,又以巨石封堵去路,留了三百人在此地防守。
自己帶著剩下的一千三百人,在峽谷中段等待北朝軍隊到來。
而沈秋一行,則先走一步,離了峽谷,正在北朝陣線之外一處小山上等候。
在沈秋眼前,在昨日大戰的方位更向前一些,一處巨型營地已經建立起來。
兩萬人聚集于此,北朝人身穿黑衣黑甲,刀槍如林,又有戰馬嘶鳴,就如一團黑色渾水,流淌于大地之上。
有種說法是,人其實對于數量并沒有真正的概念。
一旦距離人數超過一千,便有種浩浩蕩蕩的感覺,更別說此處距離了萬余人,一眼看去,就若人山人海。
看得人眼睛發暈。
“耶律宗便在營地正中,那等大將,輕易不會離開大營。”
花青嘴里咬著一根草莖,對身邊人說:
“除非戰事不順,士氣大衰,他才會主動上陣,他手里有的是兵卒可以調用...仇寨主真是把自己置于死地了。”
“我等既接了仇寨主請求,便在此地等待就是。”
沈秋盤坐在山崖邊,他將搖光刀置于膝蓋之上,閉目調息。
山鬼抱著承影劍,站在他身后,小鐵也拄著重劍,臉色嚴肅,嘴里嚼著草莖,眼中有抹掩飾不住的戰意。
在他們身后,還有一百多人,都是是非寨中武藝高強之人。
“待那北朝大將耶律宗離了大營,才是我等出擊之時!”
沈秋撫摸著搖光冰冷的刀身,身上沒有一絲外泄的氣勢,就如鞘中之刀,積蓄鋒芒,等待出鞘。
他沉聲說:
“仇寨主把我等當奇兵起來,便是那明槍之下的暗箭。
我等,才是他壓上所有籌碼的勝負手,必不能讓他失望!”
峽谷之中,騎在馬上的仇不平向遠方看了一眼,便握住手中亮銀槍。
在峽谷另一側,有戰鼓聲響起,還有戰馬奔馳時踩踏大地的震動,從那震動來看,來者最少也在兩千以上。
不多時,便有一名手提長槍的北朝校尉統帥大軍而來。
除了兩千騎兵之外,還有兩千步兵,那軍隊打著北朝旌旗,列陣而來,頗有股悍勇之氣。
那校尉沒有立刻進攻,而是單人上千幾丈,運氣真氣,對眼前嚴陣以待的是非寨人高喊道:
“將軍有令,你等是非寨盡破我大軍前鋒,實乃悍勇之人。
將軍一向仰慕天下英雄,若仇寨主倒戈卸甲,以禮來降,我朝必有大大封賞。
也免了你是非寨玉石俱焚之禍,人人可抱性命,人人都有好前程。
若是頑抗到底,我大軍過處,便一人不留!
還請寨主三思。”
“好啊。”
仇不平騎在馬上,朗聲大笑,他說:
“仇某當過南朝的官,在你北朝,也想求個官做做。
不如你朝國主,禪讓于我,我便降了你朝,也免了咱們雙方一場大戰,救了那耶律宗性命,豈不美哉?”
這話一說出來,仇不平身后一千多人便放聲大笑。
那前來勸降的校尉一臉陰沉。
“想用榮華富貴誘我等入網,但我等兄弟所求之物,又豈是你這些遼東野人能懂的!”
仇不平冷聲說:
“滾回去!
都是大好男兒,便用手中兵刃分個高下吧!”
幾息之后,北朝騎兵洶洶而來,兩千步兵也跟在身后,朝著眼前喊殺而來,一時間殺聲震天。
在他們起步的同時,是非寨人也齊聲吶喊,跟著寨主沖將出去。
昨日那一幕又在這峽谷重現。
仇不平手中銀槍閃閃,嘶鳴不休,真如白鳥鳴叫,鳳凰起舞,殺氣加身,千人嘶吼,越是沖陣,膽氣越是升騰。
就好像手中刀更有勁,身體里也有用不完的力氣。
被千人殺意加身,仇不平身上的氣勢鼓蕩起來,體內真氣也爆發而出,讓長槍之上束著的紅纓散發開來。
在他眼前,那北朝校尉臉色扭曲。
他感覺到了眼前不可抵擋的銳利殺氣。
就好似被卷入漫天風暴,風沙吹打之間,狂風壓得他連眼睛都睜不開。
不但他感覺到了,他身后騎士也感覺到了。
北朝沖鋒的兩千騎兵,在接陣之前,就好像是撞在了一道無形墻壁上,森冷殺氣勾勒出修羅戰意。
使戰馬焦躁不安,全軍沖鋒的速度徒然減慢。
緊接著,就像是鐵氈一樣,正面迎來了戰錘捶打。
“噗”
那北朝校尉也是悍勇之人,但他剛剛抬起手中長槍,眼前就有白色寒芒一閃而過,大好頭顱如西瓜爆開。
那無頭尸體與冷著臉的仇不平錯身而過。
下一瞬,沒有頭的尸體,便連人帶馬,被卷入是非寨的陣地之中,被沉重馬蹄踩踏之下。
只是一瞬,便被碾入塵土之中。
從高處看去,仇不平帶頭沖鋒的是非寨死士們,如絕世寶刃,狠狠刺入北朝軍陣之中,他們撞上北朝戰陣,奔馳穿刺的速度甚至沒有絲毫減弱。
就那么一路殺入其中,吶喊聲中,騎在馬上的死士們左砍右殺,跟著戰無不勝的寨主橫沖直撞。
只要仇不平不停下,他們便也不會停下。
百鳥朝鳳槍氣機籠罩之處。
強者越強,弱者越弱。
此消彼長之下,只是一炷香,這北朝騎兵和步兵,便被一路穿鑿開來。
眼前峽谷中人仰馬翻,到處都是倒斃的尸體,滿地血泊,北朝軍士還想要銜尾追殺。
但仇不平停在原地,揮起手中八尺長槍,真氣灌入兵刃,帶起漫天槍影。
就如刀刃卷起的風暴,壓得那些步兵只要踏入三十尺內,就會落得一個尸骨無存的下場。
那長槍揮動之間,帶起的風都被染成凄厲血色。
半刻鐘之后,是非寨死士重新在寨主身后組成沖陣隊形,仇不平一聲怒吼,這支銳利無雙的騎兵便再次啟動沖鋒。
猶如戰刀反復切割穿刺,來回沖了四次之后,峽谷中的一簇北朝軍士終于抵擋不住,潰散開來。
這峽谷戰場又不如平原那么寬大,前邊潰散,便讓后方還能堅持的士卒也被影響,便如墨汁滴入水中,混亂便飛快的擴散開來。
仇不平眼見時機一到,便讓是非寨人散開。
追殺潰兵,如胡同趕豬一般,一千人追著剩下的三千多人銜尾追殺,殺得人頭滾滾。
這支戰兵潰散,就在眼前了。
北朝大營中,一名全是是血的都尉踉踉蹌蹌的沖入中軍大帳,對北朝大將耶律宗匯報說:
“將軍,敵兵兇狠,前軍抵擋不住,即將潰敗,還望將軍發兵援助!”
“砰!”
身形健壯的耶律宗坐在主位上,這北朝大將筋骨強健,拄著虎頭大刀,頗有威風淋漓之感。
他聽聞前線戰事不妙,但滿臉寒霜,一掌打在眼前案幾上,大聲罵道:
“昨日兩千,今日四千,就算是六千頭豬豚,那是非寨兩千人用兩天也抓不完!你等真是一群廢物!”
那都尉被罵的狗血淋頭,卻不敢反駁。
耶律宗雖然保留了遼東人的粗暴脾性,但卻不是無智之人。
他算是北朝王室宗親,也是百戰之將,他斥退了那都尉,一邊讓親信調集軍伍,一邊對營帳中侍立的五個氣息悠長的人說:
“諸位執事,那仇不平乃是天下有名的高手,手中又有沙場寶器。
若留著他在戰場,我軍就算全軍壓上,也難以突破。
便請諸位隨本將上陣,纏住仇不平,待本將破了剩余賊寇,再以軍伍壓上,圍殺仇不平!”
耶律宗身為統兵大將,卻對眼前這五人頗為尊敬,可見他們身份不凡。
而面對將軍的請求,五人中為首的那個猶豫了一絲,便對耶律宗說:
“我等受國師之命入軍中,乃是為了保護將軍。
若是我等去纏住仇不平,也許能助將軍取勝,但萬一有如當年武林人士刺殺國主之事,便是我等大大失職了。”
“本將也有武藝,還有大軍護衛。
諸位執事莫要擔憂,眼下這一戰事關我朝齊魯攻略,說嚴重點,便事關國運,還請諸位執事助我一二。”
耶律宗似是下定了決心,他從懷中取出一物,遞給那五人中的首領,說:
“此物乃是本將開拔前,由國師秘密送來,叮囑只能用于仇不平身上,想必是某種奇異之物。
諸位便拿去,若能殺了仇不平,便是大功一件,本將自會為諸位表功!”
那五人沉默片刻,便應了下來。
他們起身出了營帳,便如飛鳥一樣,掠向峽谷戰場。
北朝那邊對武林人士壓制極大,也沒有什么江湖榜之類的東西。
但這不代表著北朝就沒有武藝高強之人,通巫教乃是北朝國教,教中高手甚多。
就這五名通巫教高手而言,已盡是地榜武藝,五人還有合擊之術。
他們也許不是仇不平的對手,但要纏住這天榜高手,使他無暇顧及戰場,還是能做到的。
耶律宗帶著近四千人出了大營,在軍伍護衛中,朝著戰場疾馳而去,沈秋等人看到軍陣中有耶律宗的將旗飛舞,便也起身握刀,翻身上馬。
沈秋拉著馬韁沖下小山,在他身邊,小鐵的呼吸稍顯急促。
他回頭看了小鐵一眼,說:
“怕了?”
“不怕!”
小鐵咬著牙回了一句,他說:
“只是我等只有一百多號人,眼前有如此多的兵卒,我只擔心,就算我等竭盡全力,也不能刺殺那北朝大將。
若是誤了父親事情,這可如何是好?”
“仇寨主既然敢讓自己兒子來沖陣,必然不會讓我等以卵擊石。”
花青拉著馬韁,對小鐵說:
“他肯定還有后手,我等只需設法刺殺耶律宗便是。”
就在沈秋等人現身刺殺的同時,在北朝大營之中,身穿鸚鵡綠袍,散亂著頭發的艾大差哼著一首不成曲調的小曲子。
在存放糧草的營帳之間閃來閃去,就如綠色魅影一般。
他每到一處,便伸手丟下一些特制的機關爆彈,在那機關改造的左手里,抓著猙獰如狼牙棒一版的天狼棍。
棍子之上,布滿了血肉殘渣。
“嘿嘿,燒點東西,殺點人,便能拿到一具上好材料。”
青陽魔君扔完了爆彈,如蒼蠅一樣搓了搓手,滿臉興奮之色,他說:
“真是一筆好買賣啊。”
大營更遠的地方,青青被秀禾抱在懷中,向前急速飛掠。
在機關人身后,浪僧騎在馬上,手握黑色佛棍,臉色冷漠。
在恨命大師身后,一支來自河洛幫的黑衣騎士,近兩千人正在縱馬狂奔。
他們的目標,赫然就是眼前的北軍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