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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哀兵

  青龍山下,水澤之上。

  一艘一艘的船往復來回,將是非寨中的婦孺和傷兵運到岸邊。

  瘦瘦高高的郎木頭身穿披掛,手握長劍,背后還背著一把斷刀,那是錢拐子的兵刃。

  他騎在馬上,不斷的對身邊的人叫喊著。

  讓受傷較輕的同袍護著那些無法作戰的婦孺和重傷員,青龍山附近所有的馬車都被調集過來。

  還有些擔憂戰事的農人平民,愿意和是非寨的殘兵一起走。

  這樣算來,直到中午時分,在水澤周圍,已經聚起了3000多人,待他們出發時,人數估計會更多。

  “大當家。”

  柱香之后,郎木頭騎著馬,走入幾里外的臨時營地中,這會仇不平和一干是非寨死士,正在吃飯。

  吃完飯就會開拔前往沂水。

  郎木頭跳下馬,對仇不平說:

  “受傷的兄弟都送下來了,還留了人在寨子里,待我們走后,便會把寨子燒掉。只是,除了婦孺之外,還有很多百姓隨行。

  這速度,怕是快不起來。”

  “到濟寧,需要多久?”

  仇不平咬著一塊饅頭,頭也不抬的問到。

  郎木頭估算了一下,低聲說:

  “最少得三天。”

  “三天嘛...”

  仇不平點了點頭,他說:

  “那下午就啟程吧,待我們到達沂水,和北朝狗賊戰上一場,你等應該也到了濟寧。

  河洛幫會在那里接應。”

  寨主吃完了饅頭,抬起頭,看了一眼郎木頭的表情,他說:

  “木頭,我知你們對并入河洛幫這事,心里有抵觸,我也不強求。

  我和雷爺已經約定好,他不會強留你等,但若是有兄弟想要一個安安穩穩的生活,你和其他頭目,也不能強求他們,你可知道?”

  “嗯。”

  郎木頭握著劍柄,他對仇不平說:

  “我等確實對河洛幫了解不多,但若大當家希望我等以后在河洛幫討生活,那我等加入便是。

  只是,大當家只帶不到兩千人去沂水,阻攔北朝兩萬精騎,這委實有些太少了。

  我與頭目們商議過,我們那邊還能再勻出千人,大伙也都愿意跟著大當家上陣殺敵,不如...”

  “不需要。”

  仇不平站起身,回頭看了一眼這臨時營地,他對郎木頭說:

  “有這些兄弟隨我去,夠了,你等護好寨中其他人便是。”

  寨主伸出手,在郎木頭肩膀拍了拍,他說:

  “木頭,多年兄弟,現在也只剩你我二人,此去中原,便要要好生活著,以后咱們若是有緣。

  那便江湖再見。”

  郎木頭眼眶通紅,他抱起雙拳,對仇不平鞠躬告別。

  他說:

  “大哥此去,祝得勝歸來,我等兄弟,都在中原等著大哥!

  我等生是是非寨人,死也愿追隨大哥!”

  “好!”

  仇不平點了點頭,小鐵為他牽來一匹馬,寨主翻身上馬,營地中其他人也紛紛上馬。

  不多時,這支遠行孤軍便離了青龍山,往沂水而去。

  千人同行,卷起漫天煙塵。

  心似寒鐵,又有催城之志。

  在空無一人的營地中,郎木頭騎在馬上,目送著大當家一行消失在視野盡頭。

  他心中有種莫名悲切,似有預感,也許以后漫漫人生中,便再難見到大哥了。

  想及此處,郎木頭有種沖動。

  要舍下身后一切,跟著大當家前去沂水殺敵,但戰馬走出幾步,卻又被扼住馬韁。

  人生在世,終是不得自由。

  他身后,還有另一支孤軍等著他去統帥。

  他要帶著那數千人,穿行齊魯之地,為他們找到休養生息之家,這一路,并不比大當家的戰陣死斗更容易。

  狡猾如狐的南朝軍,還有那些虎視眈眈的“綠林同道”們,也不會允許他們就這么安然撤離的。

  “大哥!”

  郎木頭騎在馬上,對著遠方煙塵竭力嘶吼:

  “江湖再見啊!”

  喊完之后,這大頭目轉過馬頭,便朝著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

  他看向青龍山,在那半山腰上,已有火光燃起,就如惶惶火炬,亮起光芒,照亮離別前路。

  天下第一是非寨...

  終究還是散了。

  從青龍山,至沂水,要比去沂水更近一些,路程大概在200里左右。

  若是縱馬疾馳的話,一天一夜便可到達。

  這一千六百多人同行,速度就慢一些,盡管人人配馬,也是在第二天下午時分,才到達沂水附近。

  而提前布置在這處地方的探馬,也傳回了消息。

  北朝精騎前鋒兩千人,距離沂水,已經不到三十里了,而北朝軍陣本部,則在沂水之北百里左右。

  昨晚到明日清晨,便是大戰將起之時。

  仇不平自是非寨立寨以來,大大小小的戰斗也經歷過數百次,對于齊魯之地的地勢,他也非常了解,便在沂水以北十幾里的地方選做戰場。

  這里正好是兩方丘陵接壤之處,就如一個寬大峽谷一般,前后有十幾里長,地面平緩。

  適合騎兵沖陣,但戰場寬度卻只能允許百人同行。

  除非北朝軍分兵繞過這處丘陵,否則他們的人數優勢便會被減弱到最低。

  只是,這處峽谷幾乎無險可守,一旦被北朝軍繞后,是非寨人的后方便會一沖即垮。

  這是非常冒險的戰術。

  “是非寨眾兄弟!”

  在這峽谷戰場上,仇不平騎在馬上,百鳥朝鳳槍被放在馬兜中,他拉著馬韁,運氣真氣,聲音便在這峽谷中回蕩。

  “你等隨我來時,便知,我等在此死戰,是為了給后方同袍們,拖住足夠的轉移時間。

  北朝狗賊兩千先鋒就在十里之外,我等便要在此地迎敵!”

  “眾兄弟!”

  仇不平的聲音更冷冽一些,他說:

  “我是非寨縱橫齊魯十四載,與南朝北朝都有紛爭,我等可曾輸過?”

  “沒有!”

  這些愿意跟著仇不平孤身前來的人,都已抱定死志,是真正的沖陣死士,此時聽聞大當家發問,便精神抖擻的高聲大喊。

  一些積年老匪還大喊著什么戰無不勝之類的話。

  “此番,你等不到兩千人,隨我與北朝狗賊兩萬人死斗,可曾怕了?”

  仇不平又問一句。

  “不怕!”

  “怕個鳥。”

  一眾死士紛紛回答,還有些人揮舞著兵刃豪邁大笑。

  似乎只要有仇不平在,他們就敢于面對任何敵人。

  這種對大當家盲目的信任與忠誠,讓沈秋也有些嘖嘖稱奇。

  “那北朝狗賊,在我等強勢時,不敢來攻。只待我等遭了難,便耀武揚威的前來,把我等當成可以隨意吞下的臭魚爛蝦。

  今日,我仇不平便要讓這些無膽匪類看看!

  哪怕我是非寨殘了,也依然是齊魯虎賁,依然能打的它滿地找牙!”

  仇不平抓起馬兜上的亮銀槍,他厲聲大喊:

  “眾兄弟!上馬!隨我迎敵!

  讓北朝狗賊好生看看,我是非寨眾兄弟的絕世風采!”

  一眾死士被激起心中豪氣,大喊大叫著翻身上馬,這些精銳都是剛和南朝軍打過仗的。

  心中戰意未消,是非寨差點被攻破的憤怒又在心中翻滾,頃刻間,便組成了一支沖陣騎兵。

  人人帶甲,盡管那盔甲樣式繁多,又從南朝軍那里拿來的,也有寨中打造的。

  并不統一,看上去混亂不堪。

  但隨著仇不平縱馬上千,這支千人騎兵緊隨其后,卻又有一股百戰之士才有的兇戾殺氣。

  這些死士人人都有同袍死在之前大戰中,此番又是為同伴爭取時間而來。

  是非寨將亡的預感在每個人心頭浮現,縱橫齊魯十四年的故事,也許在這一戰之后,就會消亡。

  這種悲傷并沒有減弱他們的戰志。

  在這訣別之時,過往的榮耀便顯得越發璀璨。

  就如火燭照耀,反而讓這些死士多了一絲哀兵之志。

  那些騎在馬上奔騰的死士抿著嘴,用布條將武器纏在手中。

  有些人臉色平靜,有些人咬牙切齒,還有些人面色猙獰,但卻無有一人露出恐懼之色。

  心中悲痛逸散而出,千人之志融在一起,就如某種悲壯氣場加身。

  在這齊聲應諾的赴死之中,那些哀怨被盡數轉化為心中悍勇。

  他們已經做出了最后的選擇,跟著大當家前來赴死。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這是一群最后的死戰狂狼,他們已經拋卻一切,只為這最后的結局一戰。

  就如提槍奔馳的仇不平一般,他們也想為是非寨的最后故事,書寫一筆血色殘陽的悲壯結局。

  好讓這個故事,能以更體面的方式落幕。

  “我等也走!”

  在戰陣之后,沈秋也翻身上馬,小鐵,山鬼,還有花青也翻身上馬,他們身后有零零散散數十人,都是是非寨中武藝高強之人。

  要分成數隊,在戰陣之外游弋,就如禿鷲一般,專門在混亂中襲殺北朝指揮者,在后方還留有一支五百人的預備隊。

  秀禾和青青丫頭,卻不見了蹤影,誰也不知道她們去了哪。

  峽谷另一頭,遠方已有大股煙塵升騰而起。

  不多時,北朝先鋒軍就出現在下午時分的地平線上,他們呈松散陣型,做雁行狀,戰線拉開極大。

  本就是為了先本部大軍一步,作為探馬和游騎使用的。

  眼見前方有千人聚合,氣勢洶洶的沖陣而來,這北朝先鋒一時間似乎也沒反應過來。

  直到是非寨眾人沖入三里時,他們才開始集合軍陣。

  但三里之地,對于速度已經提起來的狂奔戰馬而言,幾乎是轉瞬即至。

  在外圍游弋的沈秋騎在馬上,他看到仇不平舉起手中亮銀槍,那股感受過一次的戰陣殺氣便如風暴一樣爆發開。

  但這殺意卻沒有沖向對方,反而是如陣陣狂風一般籠罩在身后沖陣的死士們身上,就如人人加持。

  整個沖陣軍勢驟然一變。

  殺氣便沖天而來。

  沈秋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在他眼前,那跟著仇不平沖陣的死士們仿佛結成一個整體,明明是數千人,卻如一人一般,將氣勢聚于一處。

  正在前陣鋒矢之上!

  持槍的仇不平氣勢在這一刻提升最少十倍,那鋒銳殺氣,幾欲沖霄而起。

  天下銳器,銳不可擋!

  戰陣之中,縱馬向前的仇不平眼前視界變得模糊起來,就好像萬般色彩都在扭曲后退。

  他感受到手中亮銀槍陣陣嘶鳴。

  這老朋友也感應到戰陣殺氣,終于從沉睡中蘇醒。

  它也如主人一樣,在渴望著浴血搏殺,渴望著破敵斬將!

  “殺!”

  仇不平的怒吼聲,在煙塵滾滾中如悶雷響起,聲震四野。

  他本人揮動手中百鳥朝鳳槍,那兇悍殺意綻放開來,當即就有潑天血光閃映而出。

  聚集千人殺意于一人身上,仇不平此時的氣勢已凝成實質。

  在他前方,那些北朝精騎胯下戰馬驚恐嘶鳴,就好似看到戰爭怪獸怒吼而來。

  而擋在仇不平身前的北朝軍士,更是感覺殺氣狂風撲面而來,壓得他們根本喘不過氣,心中死戰的勇氣也被冰冷殺氣灌體,打的粉碎。

  是非寨死士聚在一起,就如一桿銳利無比的亮銀槍,狠狠的撞在眼前北朝兵峰之上。

  猶如利刃切肉,毫無滯澀。

  在北朝軍陣人仰馬翻之間,這支赴死哀兵在仇不平的帶領下,殺穿敵陣,一貫而出。

  北朝先鋒第一層軍陣數百人,竟連半炷香都沒能撐下來。

  就被這迎面而來的利器打的潰散開。

  仇不平又令身后眾人向外散開,驅趕著那些潰兵戰馬,如沖破堤壩的潮水,一股腦的涌向后方正在重新集結的軍陣。

  而百鳥朝鳳槍嘶鳴之間,如之前一般的殺氣聚集,讓仇不平氣勢再到高峰,帶著百人沖陣。

  便再度破開北朝軍陣。

  沈秋等人穿行戰場,殺死北朝都尉數人,讓北朝軍混亂更甚。

  待到半個時辰之后,黃昏之時,殘陽之下,大地上已布滿了倒斃的戰馬和潰兵,血氣逸散無邊。

  引得烏鴉嘎嘎亂叫。

  仇不平束手而立,身邊插著飽飲鮮血的百鳥朝鳳槍,在他眼前,北朝先鋒兩千,已經兵敗如山,潰不成軍。

  只有數百人逃將出去。

  而在他身后,是非寨人一千沖陣,損失只有不到五十。

  這等驚天戰損比,驚得沈秋目瞪口呆。

  這,便是百鳥朝鳳槍位列天下十二器的真正力量。

  這也是仇不平敢于帶著不到兩千人,來對抗北朝兩萬精銳的底氣!

  只要他不死…

  北朝大軍,便別想越過沂水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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