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聲巨響,緊閉的聚義廳大門,便被砸出一個大洞。
熊熊火光順延著那被砸出的洞,倒影到大廳之中,讓點了火盆的房子更明亮了一些。
在那火光映襯之下,一個帶著斗笠,穿著夜行衣的嬌小身影,步伐僵硬的走入聚義廳里。
在她身后,留下了一串血色腳印。
這個微山湖畔山中匪寨的大當家已經嚇得魂不守舍。
他死死的抓著手中大刀,身邊聚著一眾同樣被嚇壞的匪徒,看著眼前那個女煞星一步一步朝著他們走過來。
“這位女俠!”
那大當家咬著牙喊到:
“你我無冤無仇,今日為何又要破我山寨,殺我兄弟!”
秀禾不回答。
這種冷漠的姿態,讓那大當家心中憤恨。
但又有一股無奈。
他們只是微山湖畔大大小小的山寨中很不起眼的一股,都是一群做無本買賣的綠林好漢。
沒有什么絕佳的武藝,就靠兇狠暴戾欺壓一下周圍百姓。
真遇到硬點子,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山寨中還有些財物。”
他看了看身邊那些嚇壞的匪徒,就知道抵擋無用,便又喊到:
“女俠盡可拿去,就當是我等的買命錢。
這山寨已破,我等沒了生計,便要下山去當個良善人,女俠有好生之德,放我等一馬如何?”
秀禾依然不回答。
她只是個沒感情的機關人。
接到的命令是鏟平這個只有三十多人的小山寨,在體內發條充能,真氣運轉還未停止之前。
眼前的人,便是必須要死的。
在三丈之外,她停下腳步。
這一度讓那大當家眼中喜悅,以為自己能逃得生天,卻又看到秀禾抬起左手。
在鎖鏈聲響中,那分開五指的拳頭,居然如箭矢一樣飛掠出來。
又急又快,這讓眼前匪徒都看待了。
那大當家心知不妙。
但還沒等抬起刀,秀禾的手指就扣在他肩膀上。
機簧聲中,鎖鏈回收,那大當家尖叫一聲,便如騰云駕霧一樣,被秀禾拉到了腳下。
“砰”
秀禾左腳之下刺出尖錐,左腿抬起,如戰錘砸下。
鮮血四濺中,大當家就被刺穿心臟,斃命當場。
剩下的匪徒眼見逃生無望,便喊殺著撲過來。
機關人看都不看他們,手臂上有個黑乎乎的鐵盤被射出去,在飛速旋轉間,十幾道小飛刀次向四面八方,將那剩下的匪徒戳的千瘡百孔。
整個聚義廳里血氣沖天,秀禾將地面上跳動的小鐵盤拿起,扣回手臂凹槽,又將大當家的尸體扛起。
依然是僵硬著步伐,又從之前打出的洞中走了出去。
山寨之外,已經是一片火海。
背著刀匣,帶著斗笠的沈秋,正在一地尸體里尋找著,在他腳邊,還丟著一具尚且完整的尸體。
看到秀禾過來,在一地尸體里尋找的沈秋,頭也不抬的說:
“那個大當家勉強符合要求,丟進馬車吧,再把這個家伙也丟進去...
三十多個人里,居然只有兩個符合條件,這機關武衛啊,想要普及我看是沒希望了。”
他吐槽了一句,一片火海中,秀禾依然沉默。
一個時辰之后,沈秋趕著馬車到了微山湖的一處小碼頭,在夜色湖邊,正有艘小船停泊在那里。
沈秋走近船里,就看到艾大差正在忙碌著。
他丟下斗笠,說:
“又找到三個,算上前幾日找到的,已經夠十個了,不用再找了吧?”
“這些料子太差了。”
艾大差握著切骨刀,頭也不回的說:
“做出來也是劣等玩意,這等破爛東西,要是被五九老東西看到,怕是要笑掉大牙。”
“都說了是‘降級版’嘛。”
沈秋靠在船艙邊,拿起手帕,擦拭貪狼刀,隨口說道:
“就是消耗品罷了,誰又會去關注這些炮灰?
而且就是這樣,我都覺得你這武衛制作要求太苛刻了,完全不具備大規模生產的可能,就不能簡化下手藝嗎?”
“嘁。”
青陽魔君不滿的哼了一聲,他說:
“這從墨門建立到現在,千余年了,都是精益求精。
你倒好,只是初涉機關術,便一個勁想著偷工減料,要是在墨門里,你早就被那些老不死的東西打死了。”
“你們只是觀念陳舊罷了。”
沈秋也哼了一聲,他說:
“你自己都說了,做一個精致的武衛需要大半年,但做這些劣質傀儡,只需幾天的功夫。
等你造出一個合格武衛,我已經弄出幾百個傀儡了。
也許我這幾百個傀儡還打不過你的武衛,但要是丟到戰場上,我就不信了,你一個武衛殺人的速度,能趕上我幾百個傀儡?”
“這墨家機關術,在我看來,本就是戰陣之學,用來攻城掠地再好不過,你們卻非要把它當成江湖秘籍。
敝掃自珍,真是走錯了路。”
沈秋越說越起勁,他擦完了刀,便對艾大差說:
“就如你這等機關術通天的人物,只要你想,便能一人成軍。
管他什么江湖大派,魔教七宗,一人殺去,便能屠滅宗門,若是入了世俗,便是國之重器。
什么封侯拜相,榮華富貴,那也只是頃刻之間罷了。”
艾大差聽沈秋給自己吹牛逼,也不回答,手頭工作卻沒停下。
小半個時辰之后,一架劣質傀儡便制作完成。
論起精致程度,比秀禾機關人簡直是一個地,一個天。
這玩意就是掏空血肉,將機關器物,發條彈簧等等裝進去,也不留經絡血管。
舍了真氣,只留骨架,身上也藏有各種機關兵刃,但卻不能像秀禾那樣自己動。
篡命蠱也是珍貴之物,自然不能用到這些低級傀儡身上。
它們裝有發條,能自己蓄力,但卻如提線木偶一樣,需要他人操縱,沈秋看到艾大差如彈琴一樣,揮動五指,那傀儡便站起身來。
臉上都布滿了各種縫合痕跡,眼眶里也沒有眼睛。
取而代之的是兩個竹管暗器,看上去滲人的很。
這東西,就是留了人體構造。
但實際上,它就是個人形的機關造物。
并不智能,只能按照設定好的方式,一板一眼的攻擊。
除了力氣大,防御高,不怕刀劍劈砍之外,幾乎一無是處。
“噌”
伴隨著艾大差真氣注入這傀儡中,它的雙手雙臂上同時彈出數把利刃,看上去倒是有些威武。
“你是用真氣化作‘絲線’,來操縱傀儡的嗎?”
沈秋看著在艾大差的指揮下,那傀儡做出種種動作,還有骨骼與金屬碰撞發出的聲音,他好奇的問到:
“這也是墨家的武藝之一?”
“并非。”
艾大差皺著眉頭,看著眼前這粗制濫造的傀儡。
在他這等機關大師眼里,這玩意就像是一團散發著臭味的垃圾,簡直臭不可聞。
匠人精神嘛。
自然不能允許自己做出這等粗糙之物。
他隨口說道:
“只是真氣運用的一種技巧,墨家人管它叫‘公輸巧手’,據說是墨門第二任鉅子公輸班參研出的。
不過講究苦練還有天賦,尋常弟子也能學,只是真氣不夠,很難學會罷了。”
“教教我唄。”
沈秋突然說了一句。
這讓艾大差停下了手里動作,他目光詭異的看著沈秋,他說:
“你知不知道,偷學他門武藝,在你們這些江湖正道眼里,可是重罪!
你是失心瘋了不成?”
“拉倒吧。”
沈秋擺了擺手,他說:
“我師父死了快一年多了,你莫不是以為我這身武藝都是自己悟出來的不成?
再說了,什么正邪之分,在我看來也太滑稽了。
學武的,是人,就好似人持劍傷人與行善,都是自己的選擇,不去怪持劍的人,反而怪罪劍。
這豈不是腦子壞了?”
他聳了聳肩,自顧自的說:
“我是不信,江湖人入了正道便不做壞事,也不信魔教里都是一群狼心狗肺之徒。這世界上哪有什么好人壞人?
無非都是目的,行事風格不同罷了。
難道你們魔教邪異,就連武藝都能誘惑人心不成?學了便會變成十惡不赦的妖人?我看不至于吧?”
“嘿,你這撲街的想法,倒是和其他人有些不同,我張大哥也說過同樣的話。”
艾大差摩挲著下巴,一雙大小眼盯著沈秋,他說:
“但老子不信!
除非,你親手做給老子看看。”
青陽魔君冷笑了幾聲,他說:
“在你為老子尋材料的時候,老子去了趟附近隱樓,本想采買點東西,卻聽說了一件趣事。
這微山湖畔,有座藏刀門,只是尋常三流門派罷了,但卻自詡正道。
老子聽說,那藏刀門門主,兩月前為自家兒子取了房小妾,人家本有婚約在身,他便勾結官府,逼死了人家未婚夫婿。
那可憐女子過了門,沒幾天便懸梁自盡了。
這事附近人都知道,卻無人敢管,就因為藏刀門乃是正道宗門,據說和那泰山玉皇宮還有些關系呢。”
艾大差啐了一聲,他說:
“老子平生最討厭這種欺世盜名之徒,當了婊子還要立個牌坊。
若不是老子現在不方便出手,今晚便要去滅了那逼死人命的狗賊,屠了那欺世盜名的藏刀門。
不過現在嘛,老子有人使喚。
你的武功馬馬虎虎,便去取了那藏刀門門主的腦袋回來,老子便信了你,這公輸巧手,老子也盡心教你。”
沈秋抬起頭,他看著艾大差,那魔君眼神嚴肅。
他嘆了口氣,說:
“我只是隨口一說,你又為何非要逼我做這事?
就當我剛才只是隨口吹牛,不行嗎?”
“不行!”
青陽魔君那滿是橫肉的臉上,盡是一抹認真,他說:
“我張大哥與你想法一致,他便說過,這江湖紛亂,歸根到底,便是那正邪之分。張大哥一心想要除了這江湖正邪的區別。
只可惜馮嫂嫂重病去世,讓張大哥再無心再管江湖。你既說了這話,我便不能當沒聽到!”
艾大差此時又化身張莫邪的飯圈迷弟,他一本正經的說:
“你說正道有壞人,魔教有好人,這話讓老子頗為贊許。
但咱大差也要看看,你沈秋,是個敢說敢做的漢子,還是個只會打嘴炮的烏龜懦夫!
當然,若你不想去,老子也不逼你。
只是張大哥這把貪狼刀,老子便要收回來!”
魔君的語氣變冷,他的大小眼中帶著三分譏諷,他說:
“烏龜懦夫之流,可不配用我張大哥的刀!怎樣?沈秋,你可敢去為那枉死女子,主持公道?”
“去便去!”
沈秋自被艾大差掠來,心中便有股火壓著,此時聽聞惡事,便霍然起身。
他對艾大差說:
“今后,你不能再叫我‘撲街’!還有那公輸巧手,你說教,便要用心教!”
眼看沈秋走出船艙,艾大差隨手一掌,打在秀禾肩膀,將這機關人體內真氣補足。
他對沈秋說:
“穿云會助你潛入藏刀門,秀禾你也帶著一起去。
若是你這撲...若是你沈秋死在那里,老子自然會為你收尸的。”
沈秋也不回答,帶著秀禾便掠上湖畔,夜色中有低沉鷹戾,指引著沈秋的前路。
待沈秋離開一炷香之后,艾大差走出船艙,在小船之外,在這處小湖湖心中,正有個影影幢幢的人,正站在水面上,如鬼魅一般。
他懷里抱著一只慵懶的貍貓。
“張大哥!”
艾大差飛掠向前,腳尖在湖面上蕩起波瀾,也如那人一樣,穩穩的站在水面上,真氣聚于腳底,讓自己不落入水中,輕若鴻毛一般。
他頗為尊重的,對那人說:
“你若看不慣那藏刀門行事,揮手滅了就是,若是大哥不方便出手,咱大差去一趟,也就柱香功夫,自能讓那惡人滅盡滿門。
又何須如此麻煩,非要讓那沈秋去做這事?”
“大差啊。”
抱著貍貓的張莫邪輕笑了一聲,他看著月下湖光,輕聲說:
“我也如你一樣,想看看這沈秋到底是敢說敢做,還是,只是個有口無心的無膽鼠輩。”
“大哥你又做這等無聊之事。”
艾大差嘿嘿一笑,他搓著手,對張莫邪說:
“咱大差,看那沈秋也不過是個江湖小輩,他有何德何能,能讓大哥如此看重?”
“就憑他是那劍玉之主。”
張莫邪撫摸著懷中貍貓,在軟糯的貓叫聲中,他對艾大差說:
“沈秋這一生,注定不凡,只是現在還未能魚躍龍門罷了。
我最近,要回一趟昆侖,大差,就麻煩你幫我照看沈秋,莫要讓他羽翼未豐,便死掉了。”
“知道了,大哥,咱大差做事,你放心便是!”
艾大差拍著胸口,點頭答應。
張莫邪點了點頭,轉身輕飄飄的在湖心飛掠而起,就如風中羽毛,輕飄飄的,一個起落便消失在了夜色湖中。
還有他的聲音,在艾大差耳中回蕩。
“也莫要照顧的太細心,幼虎嘯山林,雛鷹展翼飛,都是要廝殺搏命的,保他不死便是。
剩下的,就看他自己在這江湖里的造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