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將近,朝陽將生。
一夜亂戰,已到盡頭之時。
沈秋躺在山鬼懷中,意識都有些模糊,如果不是山鬼一直用承影真氣,護住他心竅,這會他就該掛掉了。
而在他眼中,頭頂那輪皎月已是血紅。
血色的世界,血色的江湖。
血月妖異。
卻又如此美麗。
“兄長,謝了,我,睡一會...”
沈秋咕噥著說了一句,著實讓山鬼很是擔心。
但聽到沈秋又有虛弱鼾聲響起,他體內的真氣也開始詭異的自行流轉開來。
山鬼打入的承影真氣竟被推出沈秋體外,山鬼便知道,自家這兄弟,算是熬過去了。
不會突然暴死。
張嵐卻沒空關心沈秋的死活。
在張楚負傷逃走之后,他第一時間就沖到了山坡上,在那布滿了交錯刀痕的地面上,張嵐看到了兩根被砍下來的手指。
其中一根上還帶著綠瑪瑙的戒指。
那是張楚的東西,也是張莫邪留下的家族信物。
這讓張嵐狼狽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笑容,沈秋雖然沒能殺死張楚,但卻廢掉了他的手。
自此之后,自家那哥哥,便無法握刀了。
張嵐拿起斷指,取下戒指,在身上擦了擦,又戴在自己手指上。
前后看了看,又抹去一絲血跡,便覺得這戒指頗為合適。
怎么看怎么歡喜。
他又在原地找了找,片刻之后,帶著張楚的貪狼刀跑了回來,然后又看到山鬼正將搖光刀用布包起,背在身后。
眼見張嵐過來,山鬼的目光便落在他身上。
被那冷漠目光一看,張嵐的身體便抖了抖。
“你,把我弟送回蘇州,好生照料。”
山鬼對張嵐說:
“待他蘇醒,便告訴他,我在這蘇州城外山里等他。”
說完,山鬼就要帶著搖光離開。
他考慮的很周全,沈秋現在這個樣子,根本護不住搖光刀這等寶物。
一旦被賊人覬覦,怕是連沈秋小命都有危險。
他又不便入蘇州,便只能出此下策。
“喂,高手兄。”
張嵐將貪狼刀掛在自己腰間,他把沈秋扛起,又對山鬼打趣到:
“你不怕本少爺害了你兄弟嗎?”
“嗯?”
山鬼回過頭,看著張嵐,他說:
“你若害他,我必殺你!天涯海角無絕期...
你可以試試。”
山鬼的眼睛里不含一絲感情,讓張嵐汗毛倒起,后退幾步。
他可是親眼看到,這個神秘高手,是如何逼得自己那哥哥狼狽不堪的。
這是個地榜高手,毫無疑問,張嵐惹不起他。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呵呵。”
張嵐尷尬的對山鬼揮了揮手,后者閃身便消失在這處亂戰之地,幾個起落就不見了身影。
惜花公子左右看了看,此時黎明將至,一陣風吹來,滿地尸體,血流成河,這地方真的是滲人的緊。
他拍了拍肩膀上睡熟的沈秋,也不想再停留,轉身就沖向蘇州城去。
另一邊,蘇州城中,戰亂已停止下來。
在一夜里都打了醬油的蘇州府兵們,也在府令的催促喝罵下,進入城市,開始收斂那些尸體,清理街道,免得引發城中居民驚懼混亂。
不過在城外偏僻地,還是有零星的戰斗在繼續。
黎明將來,本就是夜色最深的時候。
三個鬼鬼祟祟的家伙,正在城外靠近太湖的驛道邊行走,他們身上衣物沾滿了血漬,神態狼狽,但又手握刀劍。
顯然是剛剛廝殺過的。
李義堅捂著胸口,臉色蒼白,他腹部還有包扎的布條,正在滲血。
張小虎撫著他。
但張小虎走路也是一瘸一拐。
易勝還好一點,肩膀上背著一個血跡斑斑的包裹,但手中長劍也有些握持不住,這顯然是脫力之象。
“呸”
三人組在路邊好不容易尋了個沒開門的茶攤,便坐在椅子上,李義堅傷口吃痛,但又不想在兄弟眼前露了怯。
便佯裝豪爽,嘴角抽搐的說:
“那些魔教妖人還真是厲害,我等三兄弟齊齊上陣,卻也是各個帶傷,這行走江湖,還真是兇險。”
“哥哥說的是。”
易勝是三人里狀態最好的,便在茶攤那邊升起爐子,給三人燒水。
“小虎,你數沒數?咱們殺了幾個?”
李義堅拄著手中伏虎倭刀,一邊捂著傷口,一邊問到。
張小虎的腿被刺了一刀,這會正卷起褲腿,拿著金瘡藥,給自己療傷。
驟聽到李義堅詢問,這個沉默年輕人想了想,說:
“大概...五個?”
“才五個?”
李義堅皺著眉頭,他對三人組的戰果分外不滿,他說:
“這怎以后好給沈秋大哥吹牛?分到我兄弟身上,一人還不夠兩個!這般不行,我等還得繼續去尋,繼續...”
“噓!”
禿瓢少年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易勝一把拉向地面,張小虎反應也快,猛地竄到桌子底下。
在這最黑暗的時分,有馬車行動的聲音,自驛道之外響起。
三個人躲在茶攤邊,向外打量。
不多時,一輛馬車便搖搖晃晃的駛過來,駕駛馬車的,是兩個受了傷,身穿黑衣的家伙。
他們身上的黑衣樣式,讓李義堅瞪大眼睛,握緊了手中刀,又對身旁兩兄弟打了個眼色。
這是七絕門的人!
他們這輛馬車里到底裝著什么?
“對付這等魔教妖人,不用講江湖道義!”
李義堅小聲說:
“我等三兄弟,并肩子上!
我先去,你們跟著!”
說完,禿瓢少年便大吼一聲,揮舞著伏虎倭刀,便朝著駕車的兩名七絕門徒喊殺過去,這突然襲擊,把那兩個賊人嚇了一跳。
他們也是受了傷,狀態很差。
但眼看著李義堅一人殺來,這兩人便同時冷笑,抽出武器,閃身砍向李義堅。
結果這禿瓢少年卻就地一滾,把那兩個賊人弄得愣在原地。
“看暗器!”
易勝大喊一聲,丟出手中“暗器”,洋洋灑灑,灰白粉末劈頭蓋臉的灑在那兩個魔教人臉上,疼的他們痛呼不已。
石灰粉啊!
這玩意進了眼睛,眼睛就廢掉了。
“噗”
李義堅一刀砍倒一個魔教門徒,張小虎一瘸一拐的沖上前,一拳打在另一個家伙胸口,將他打向后方,易勝便抽出長劍,順勢一劍穿心。
這三個家伙...
打起悶棍來,倒是配合精妙。
“哈哈,又殺了兩個妖人。”
李義堅的傷口又開始作痛,讓他臉色煞白,但他卻拄著刀,哈哈大笑,三人組的戰果又輝煌了一些。
但馬車里裝著什么,還是讓三個年輕人很好奇。
易勝動作最快,爬上馬車,揭開簾子,就看到一個清瘦少年正盤坐在馬車里休息,他雙腿上放著一把散發妖異紅芒的古怪長刀。
易勝的動作,也驚醒了憂無命。
這卻邪刀主和林慧音大戰一場,差一點就被林慧音用瀟湘絕劍削掉腦袋。
此時正是虛弱之時,本打算讓七絕門徒帶著他離開蘇州的。
但這會被驚醒,便也不顧身體虛弱,抓著卻邪就朝著易勝砍去。
他很虛弱,刀式走形,讓尖叫的易勝躲過一劫,李義堅少年意氣,急忙上前幫忙,結果迎面就是一道紅芒砍來。
他抓起伏虎刀,擋在身前。
“當啷”
雙刀碰觸的瞬間,伏虎刀便破碎成漫天碎片,張小虎眼疾手快的將李義堅向后拉扯,才躲開了卻邪的致命一刀。
憂無命看著眼前的三個被嚇壞的年輕人。
他心中涌動殺意,想要了結掉這三個家伙,但撲一動身,便感覺全身劇痛。
這一夜亂斗,連番作戰,如今實在是打不下去了。
“唰”
憂無命提著魔刀,跳到拉扯的駑馬背后,一刀砍斷韁繩,那駑馬受驚,邊載著他揚長而去。
直到卻邪刀的紅芒消失在黑夜里,被嚇壞的三人組才松了口氣。
剛才那魔刀刀氣加身,讓他們真有種陷入血海魔窟的幻覺。
別說抵擋了,就連控制身體都做不到。
“碼的,那是什么鬼東西?”
李義堅心疼的看著自己手中斷裂的“寶刀”,他有些后怕的摸了摸脖子,剛才就差幾寸,自己就要飲恨江湖了。
“哥哥,快來看!車里還有東西!”
一炷香之后,腿軟的三人才勉強恢復,又喝了點茶水,這才心神靜下來。易勝又在那破舊馬車里翻找,結果帶著一個木盒子跑了出來。
在朝陽升起的光芒中,他把那木盒子放在桌子上,輕輕打開,里面放著幾冊書。
李義堅拿起一本看了看,便瞪大了眼睛。
“這是拳譜啊!”
禿瓢少年嘿嘿直笑,扭頭將那拳譜丟給張小虎,他說:
“這摧魂爪雖是魔教的功夫,但有總比沒有好。”
“哥哥,還有呢!”
易勝將那木盒翻到過來,倒在桌子上,剩下的倒是沒有秘籍了,但多是珍貴珠寶,還有很多銀票地契之類的東西。
這應該是七絕門自惜花別館撤離時,收集的一些財物,卻便宜了這三人組。
既然已經開始“分贓”,易勝也把之前“摸尸體”收集到的東西,倒在桌子上,零零散散的,還有本血染的小冊子。
易勝把那小冊子抓在手里,他壓低聲音說:
“這東西是從真武純陽宗戰死的道長身上尋來的,乃是真武七截劍的入門劍式,不能見光。
兩位哥哥,我便收著了。”
“沒事,沒事,你拿去用就是。”
李義堅看張小虎和易勝都有收獲,他也在那東西里找來找去,就是找不到一本刀譜。
這讓他有些失望,再加上心愛的伏虎刀碎了,讓禿瓢少年的情緒更是低落。
“哥哥不用憂傷。”
心思靈活的易勝看到李義堅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這家伙將劍譜小心藏起,一邊給李義堅倒茶,一邊說:
“此番正邪大戰,我正派人士大獲全勝,據說還有武林盟主任豪大俠參與其中,事后必有慶賀之事。
我等也算是廝殺過的,這也是個緣法。”
他說:
“到時若有機會,便用這緣法,為哥哥尋一套好刀法,或者再找把好刀。
再者說,這江湖之事啊,不怕你做不好,就怕你說不好。
如此這般吧,待我們回了蘇州,我便尋幾個能說會道的,把我等三人與魔教對抗之事,傳揚出去!”
易勝嘿嘿一笑,他對李義堅和張小虎說:
“到時候,咱們三兄弟,那也是江湖人物了,沒準還能被人稱呼一聲‘少俠’呢。”
“小勝說的是。”
李義堅越聽越覺得歡喜。
他看著眼前太湖湖畔,那朝陽初升,如一輪火光,映在湖水之上,一片波光粼粼,這等風景讓他心胸開闊,豪氣縱生。
他想了想,便對身邊兩個兄弟說:
“今日我等三人攜力殺賊,共入江湖。
也不管旁人如何看我等,但我等自知無愧于心。
大家情投意合,不如趁著這機會,就以這太湖朝陽為誓,拜了把子,結成異性兄弟。
以后互相扶持,才能走得更遠,兩位兄弟意下如何?”
這三人正是少年熱血之時,又一起經歷生死,李義堅一開口,易勝便應聲而起,張小虎雖沉默,但也伸出拳頭。
朝陽之下,三個受了傷的年輕人,便對著太湖三跪九叩,共宣誓言。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雖如小兒游戲,也不得禮儀,更遑論祭品香案,但卻心中坦蕩。
桃李春風一杯酒,同歷生死共患難。
豪氣閑聊江湖事,天地共鑒義氣生。
雖是少年意氣,雖是菜鳥才出新手村,雖是不懂世間險惡無情事,雖是不聞武林風雨聲。
總是有種東西深埋于血脈之中,能讓人忘卻危險,能讓人舍生取義。
但,這也算是...
這方血雨江湖的一絲魅力吧。